第 105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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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遂笑问道,“寡人欲设一处农门学室,征召国中醉心稼穑之人入学,但咸阳匠人学室之中,五黑子所授之学子大半不入墨门,诸人只为学些匠人之术谋生求食...学室弟子有几l人愿入农门,全凭众人所愿。这般之下,不知陈谷子可愿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与人?”

    当今之世,有本领之人皆喜敝帚自珍,连收徒亦要慎之又慎,如五黑那般,愿将技艺授与不肯入墨门之匠人者,更是寥寥无几l。

    故而,他要先问问陈谷的意思。

    陈谷闻言身子却猛地一抖,接着噗通跪下感动道,“多谢秦王恩典!老朽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负秦王所托!”

    年轻的秦王哪里知晓,陈谷愿意舍弃“君民同耕”理念入秦,一则固然是助更多百姓过得更好,二则,却是被他许诺的弘扬农家之言所吸引。

    陈相当年舍儒入农,数百年来被列国儒者大骂“不忠不义之徒”,而诸国朝臣之中,饱读儒家经典之人大有其在,这也是农家在列国间举步维艰的另一个缘由。

    但人总归是有执念的,世人骂得越凶,陈氏一族便越发坚定要将农门延续下去,好让世人看看究竟是农家能救世,还是儒家能救世。

    正因如此,陈氏才能代代忍受清贫劳苦奔波于田间地头。

    而陈谷之所以决意离楚另寻良木,本就是出于担心农家会在楚国宗室的排挤下消亡,换而言之,他想将农家发扬壮大的执念比任何人都深。

    是以,这农门学室简直正合他意!如此一来,纵便无一人愿正式加入农家,但得他传授农耕之法的学子,哪一个又不是实质上的农家之人?

    再者,恁多醉心稼穑之道的学子,定会有人愿正式拜入农家门下!

    让陈谷尤为感怀的是,秦王昨日才许下让农家壮大之言,今日便宣布要开设农门学室,真乃信义之君也!

    作为回报,他当即便想着:既然祖师要求君王亲耕之说乃是错误之言,要不..便从自己这一代纠正?

    秦墨,不也改良了墨子许多主张么?摒弃不合时宜之处,正是为离祖师“匡扶苍生”的初衷更近啊...

    很快,拿到图样的五黑便带人源源造出许多兜,种麦最多的关中各地秋收进度登时嗖嗖冲了上来。

    由于此物制作方法极为简单,若从少府工坊统一制

    ()    作不但耗费人力马力,还会耽误秋收时日,是以,嬴政下了一道诏令,命人快马送往广种稻麦之郡县,让郡守组织人手尽快种出来制作出来。

    兜的成本并不高,竹篾、木头与麻绳皆值不了几l个钱,唯有外侧长达数尺的锋利刀刃,需要用到铁。

    而铁,对铁矿稀少的秦国本是稀缺品,但在秦惠文王时期派司马错灭蜀后,秦国便得到了盛产盐铁粮的蜀地,并在此设下盐铁官。

    待秦武王即位,立刻虎视眈眈将目光瞄准了韩国西部军事重镇——宜阳,若能拿下此地,不但能打破六国封锁东进,还能顺势得到韩国最大的铁矿产地。

    国土最为狭小的韩国,之所以能在强敌林立的二晋故地屹立多年,靠的正是“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苏秦曾说过,韩国弓弩射程可达八百步,“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

    宜阳铁山所产铁矿品种极佳,乃是支撑韩国强大兵器的重要来源,在长达数年的艰难战役中,此地终于落到了秦国手中。

    是以,先前五黑发现黑煤能燃烧之时,秦国君臣首先想到的便是以之冶铁。

    而现在,秦国吞并韩赵魏二地,铜铁煤矿山自然也归秦国所有,如今各郡县早将效率低下的石锄石刀尽数淘汰了,皆发放铁锄铁镰用于春耕秋收。

    ...

    在秦国秋收尚未开始之时,郑国便跟着王离带南下的“商队”,一路车船颠簸来到楚国云梦泽。

    云梦泽这处在史书上,让无数文人雅士憧憬的如梦如幻之地,位于楚国旧都郢都以东,位于湖泊星罗密布、河流纵横交错的广袤江汉平原。

    虽然到了汉代,因人口众多,云梦泽一带被填泥开垦,成了后来枭雄曹操败走的华容沼泽小道,但在数百年前的先秦时期,此处仍是水草丰美、山泽密布、时有犀象出没的人间仙境。(1)

    从未到过楚地的关中青年王离,正坐于小舟之中,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绚丽多姿的风景看了半天,这才悄悄靠近郑国压低嗓音喟叹道,“楚地水土湿润,花草丰富,猎物甚多,听闻这云梦泽绵延千里,乃楚国王族专用之狩猎场,晚辈真恨不得尽早为王上攻下此地啊...”

    这等狩猎的好地方,天下间只有他家王上才配享有,楚王那昏君何德何能?

    听闻当今列国之中,唯有楚军甲士所披之朱漆甲胄,乃是以犀牛皮所制而成,他亦有些眼馋。

    王离边说着,边有些紧张地去看身后带着竹笠的船夫,生怕对方听见这话会将他与郑国全抖入水中,他虽在渭水河畔长大,却是半分不会水的——关中之水多是大江大河,水势湍急,暗流涌动,至上古大禹治水之时,民众对水患频繁的河流便满怀敬畏之心,深信河神会发怒吃人,哪有甚闲心造竹木小舟畅游江河?

    已年过五十而精力依然充沛的郑国,见王翦这位善谈的孙子于马背之上是何等英姿飒爽,到了水上却总紧张得两手紧抓舟舷,便笑道,“小子若想助我王攻下楚国,恐怕还需多练一番游水之术...”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惊得一只站在水草间觅食的白鹭倏地飞远而去,王离闻言暗暗叫苦不迭,立刻伸手摸向腰间配剑,又扭头去看那站着划动长篙的船夫,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这船夫,可是他们在岸边雇来的云梦当地人!

    此番前来云梦泽,因水家掌门不喜闲人乱闯,他只得将五百精卫留在县中吆喝澡豆牙刷等物,只身一人与郑国前去拜见水家之人,若船夫将此事告与当地官吏,他们这些乔装而来的秦国人,想来定脱不开身...

    正在他纠结着究竟该先下手灭口,还是设法到岸边立刻跳船脱身之时,郑国却指着湖面道,

    “小子,你且想想,你我进入楚国一路走来,可有听见一人操持秦国之言?楚国地势之大,远比中原各地平原山地复杂,又与百越各部往来最为密切,此地除却荆楚官话,还盛行百越各部语言,语言本就繁多复杂,哪有人有这等闲心,听你我用咸阳官话说些甚事!”

    郑国心性耿直,并不擅长人心诡诈之事,他之所以会被韩王选来秦国当间者,全凭精湛的修渠技艺——韩国若要以庞大的河渠工程疲秦,首先得保证派去的人真能修出这样一道渠。

    是以,他虽背负间者之名,却是地地道道的水利工程师,毫无与人勾心斗角之本领,正因如此,当初才会一来秦国没多久便暴露了身份。

    况且,楚国文化向来与中原列国格格不入,若说列国文字语言少不得有几l丝相似之处,楚国却是遗世而独立的,在惯有的思维驱使之下,他亦不会想着要防备楚国船夫。

    王离这才大松一口气,讪笑着收回了按向剑鞘的手,他倒是忘了,自己一路皆以咸阳官话在与郑国交谈,想来也无几l个楚人能听懂——至少,他们一路跋山涉水遇到的市井楚人,不该有人能听懂,向来只有贵族子弟才会修习列国语言,在家乡为生计而奔波之人,既无学旁国语言的必要,也无这等财力。

    思及此,他全身紧张之感一扫而空,开始意气风发地继续憧憬秦国的灭楚大业,却完全未察觉,身后船夫那双被遮掩在竹笠下死气沉沉的双眼,却随着他的话语渐渐绽放出激动的芒锋...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郑国对王离慷慨激昂的灭楚之言,并无甚兴致——当然,若是王离的同行王翦在此,定会给王离几l个爱的大比兜,他公然在楚国境内畅谈如何灭楚之事,实乃兵家之大忌,简直是找死!

    郑国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敷衍附和两句,心头却在飞快盘算着:托师兄派人绘制楚国山川舆图,想来是无甚难处的,但该如何说服师兄尽快带人赴秦,还需细细斟酌一番...

    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不远处的山间有一道寨门若隐若现,郑国忙站起身眺望确认,是也,顺着云梦泽左数第七个湖泊一路走到底,再往东转二遭,最后再往北转,便能来到水家隐世之地。

    想到数十年未见的同门师兄,他不由面露喜色,正要唤王离来看寨门,却见那沉默寡言的船夫将长篙往湖中一扔,问道,“尔等是秦国官吏?二位远从秦国而来,寻水家诸昭意究竟所为何事?”

    郑国心中警铃大作震惊看向对方,诸昭,乃是他水家掌门师兄之名,但水家隐世已久,对方一个船夫...如何会知晓此事?

    再有,此人所说的分明是秦国官话,他听得懂他们的交谈!

    不过是瞬息之间,暗暗恼恨自己未听祖父再二叮嘱“谨言慎行”的王离,已跃身拔剑,剑锋直直指向船夫,怒目道,

    “竖子无德,分明听得懂秦话,竟敢一声不吭偷听我等之言?”

    郑国见对方已弃篙上前,猜测他欲将自己二人掀入水中压沉再潜水而逃,忙一把拉住王离的衣袖,急切道,“快走!”

    此处离岸已不远,凭他的力气,跳水亦能将王离带到岸边寻救。

    至于杀人灭口一事,离水工郑国着实太遥远,他脑中压根未闪过这选项。

    但已入军营历练半年多的王离,执剑的手却纹丝不动,此人若回去向楚国官府通风报信,他、郑国、水家,皆危矣!

    正在他蓄势待发准备刺向对方之时,那慢慢挪上前的船夫却噗通跪拜在地上,大声悲呼道,

    “二位切莫误会啊!若二位果真能劝秦王早日灭楚,无论二位找诸昭做甚,我皆能设法劝服他...水家...欠我若敖氏天大的人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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