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2/2)
这番话一出,江栗心下有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蓦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何嫂子会举报她丈夫,若高季东就是T务,那她这分明是——
“到达下河湾后,我一直在想办法调查T务的下落,那时高季东在部队立功,破格升为营长,而他也因任务受伤在家休养,我们慢慢地接触并认识,他人很好,性情宽厚还很爱笑,我那时对他有好感,加上一个已婚妇女的身份在云陵镇行走要比女知青方便得多,所以在村里婶子的撮合下,我们俩处上了对象,后来嫁给了他。”
“但那时,我并未想过,我的这位枕边人,竟然就是我们追踪的那名T务。”
说到这儿,何嫂子的眼眶里充斥着懊悔与怨恨,羞愧与自责,眼泪慢慢地往外涌:
“正是因为我的愚蠢和错信,害得行动组两名潜伏人员丧了命,那时我才觉得不对。”
“高季东猜到了我的身份,他想利用我,所以对我的身份故作不知,若不是我警觉,恐怕我就成为了他手里的一把木仓,木仓头就对准了特别行动组。”
“这些年我装作若无其事,假装不知道我的特殊身份已经被他所知晓,如同一个陷入爱情丧失了理智的女人一般对他死心塌地,就是想要麻痹他,在关键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隐忍多年,万幸我成功了,不但抓到了他的把柄,还把与他在背后联络的上线给揪了出来!”
“但我也应该为我的愚蠢和疏忽付出代价,我那些队友死了,我不能就此心安理得苟且偷生,我要去向他们赎罪了。”
早在当初何嫂子说高季东大概恨不得拉她下地狱那会儿,江栗就已经察觉到,何嫂子跟高季东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普通夫妻那么简单,她猜到何嫂子跟高季东之间有仇,但没想到不只是立场的问题,还是是牵扯到人命的不共戴天之仇。
她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惶恐,作为一个莫名其妙穿到这个时代的人,她对这个时代了解得太少,也缺少这个时代普通人的革命z治敏感度,所以她没有在察觉到高季东有问题的第一时间就避嫌,但这会儿,她已经隐隐有点后悔,后悔她没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跟何嫂子跟高家甚至跟下河湾的社员撇清关系,这样她就完全不会牵涉其中。
她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了几分迁怒,之前何嫂子在卫生所奄奄一息,她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换药来救她,哪怕有可能暴露她身上的秘密她也在所不惜,可这会儿,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何嫂子算计了,这让她心里面很烦躁,同时隐隐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也有可能是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T务?”江栗瞪着何嫂子问道。
何嫂子微微摇了摇头,一边咳嗽一边道:
“你不是,从你在大考那天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救小泥鳅,我就知道你不是。”
“你若是T务,你绝对不会烂好心来救我的孩子,一旦小泥鳅没救活,你有嘴都解释不清了,T务不会让自找麻烦,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让自己陷入到这样两难的境地,所以你不是。”
江栗深吸一口气:“那你为什么——”
何嫂子艰难地抬起手,试图把那枚徽章递到江栗的手里。
“我,想把小泥鳅交给你来抚养,他很信赖你,你也喜欢他,如果你愿意,以后他就是你的亲儿子,我这边会有人来处理相关手续,直接把孩子落到你的户头上。”
“我死后,保密局会有一笔抚恤金,这笔钱我都留给你,你只需要帮我把孩子抚养到成年就行。”
“我知道这个要求太突然,但这已经是我这段时间深思熟虑过后,唯一能做出的选择了。”
“高季东的身份是枷锁,小泥鳅如果还是高季东的儿子,他就永远都要背负着T务儿子的头衔,歧视和迫害很可能会跟他一辈子。”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让他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我却没能尽到作为母亲的责任,可我不希望他在这个世界上受苦,若是可以,我想给他换个身份。”
“别让他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叛徒,也别让他知道,他的母亲对他这么狠心无情。”
“若是有一天实在瞒不住,你就把这枚徽章交给他,让他对他死去的父母留一分幻想吧。”
可为什么这个人得是我啊?江栗很想就这么开口拒绝,可看到何嫂子那眼神里殷切的期盼与哀求,江栗拒绝的话却该死地说不出口。
江栗的内心不断挣扎纠结着,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之前那个跌坐在走廊里的贺知洲,快速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撑不了多久了。”
那男人凑到江栗身后,低下头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你把徽章接了,算是安了她的心,让她别留遗憾地走,放心,孩子不会交给你来养,到时候我会带走!”
江栗抬头看了这男人一眼,没说话,却是朝着床边靠近了几步,然后把那枚徽章自何嫂子的掌心接了过来。
果然,在她接过那枚徽章之后,何嫂子脸上终于露出了欢喜和欣慰的笑容,对着江栗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声“谢谢”后,似乎还想伸出手去摸一摸江栗怀里的孩子,然而她的手不过才微微抬起,就猛地往下一沉,整条手臂直接摔在了床上,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人眼神忽地开始涣散,原本强撑着的那口气,就这么咽下,再也没了半分动静。
一看这情况,江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紧紧攥着手中那枚徽章,一时间情绪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边贺知洲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了,他走上来探了探何嫂子的鼻息,就径直拉开了抢救室的门,很快,外面等着的几个革|委会的干部,就将何嫂子的遗体给带走了。
“孩子交给我吧。”贺知洲冲着江栗轻轻说道。
江栗没动,抬起头来看着这男人:“你是何嫂子什么人?”
贺知洲看着江栗,沉默片刻后才道:
“她叫贺知芝,在下乡插队之前,也不过才刚念大学,那时,我随我父亲在国外,她给我父亲写了一封断绝关系的亲笔信,就改名换姓来了下河湾,我父亲以为她是害怕我们出国者的身份牵连到她,才这么迫不及待地跟我们撇清关系,所以很失望也很生气,我也因此而迁怒于她,所以这些年我们谁都没去打听她的消息。”
江栗顿时明白了。
这贺知洲果然是何嫂子的亲弟弟,但贺家的人却并不知道何嫂子在上大学的时候加入到了秘密部门,何嫂子和她父亲断绝关系也并非为了自保,而是为了保密局的行动不被泄露,以及,她早就在接到这次任务的时候,就做好了英勇赴死的准备。
她其实还想问高季东是怎么回事,但一想到何嫂子临终前竟然提出要把小泥鳅交给她来抚养,她瞬间就又将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给压了回去。
江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何嫂子到最后都没想过把孩子交给她亲弟弟来抚养,但显然,把孩子交到眼前这人手里,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下意识地把小泥鳅伸了过去递给贺知洲,但让江栗意外的是,之前站在抢救室,面对病床上躺着的何嫂子,小泥鳅的表情都没什么太大变化,这会儿知道江栗要把他交给别人,这孩子忽然就反应剧烈起来,死死揪着江栗脖子上的衣领子不肯放,一双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紧盯着贺知洲,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抗拒。
贺知洲顿时皱眉,大手一伸把孩子直接拽进自己怀里,转身就要走,蓦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几支玻璃瓶,递给江栗:
“送来的太迟,东西没用上,不过你放心,这药的来历,我不会好奇也不会去追查,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自会说到做到!”
江栗一愣,忙伸出手把这几支阿托品重新收回自己手中。
革\\委会那边有专人负责接应和处理何嫂子的后事,遗体直接送去火化,不会再送回下河湾,之前接江栗过来的那两人,又再次带着江栗回去,同时还得告知大队长有关何嫂子的情况,以及后续的事宜包括何嫂子的丧葬以及孩子的去处等都由革委会来接手,下河湾这边不用插手。
江栗在经过这一整天的惊心动魄后,整个人已经是疲惫不堪,回了知青院后,一把将自己摔在床上,就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隔天,有关何嫂子去世的事儿就在大队传遍了,因为江栗跟着革|委会的人去县里见到了何嫂子最后一面的缘故,所以有不少社员来找江栗打探情况。
江栗只说何嫂子的老家来人了,后事都是那边接受处理,孩子也将会交给那边来照管,至于其他的,她再没多说一个字。
高季东家发生的事变故太快,何嫂子的烈性也不免让人唏嘘,但因为何嫂子不是下河湾本地人,如今得知她去世后不回下河湾丧葬,连孩子的问题都有人接手,下河湾的这些社员们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在嘴上装模作样关心感慨上几句,转过头就忙活自家的事去了。
不过一两天的功夫,关于何嫂子喝农药自杀的事儿,就被新的谈资所取代,村里人的关注焦点,又转移到了周景之和大队长闺女相亲,并且两人成功谈上对象的事儿上了。
有背地里嘀咕高晓娥不要脸倒贴的;也有嘴上阴阳怪气觉得周景之不靠谱,就是为了推荐名额的。
知青院这边私底下也是议论纷纷,都在打周景之一旦拿到名额,回城之后肯定会一去不回头,到时候这高晓娥白白算计,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议论和八卦江栗都没有参与,但仍然有人问到江栗这儿,问她这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落到周景之头上,她甘不甘心?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些知青们看她的表情都是满满的同情,显然已经料定江栗会在跟周景之的竞争中惨败收场,以及,江栗这会儿肯定伤心绝望难过异常了。
魏四喜更是嘴巴不停往上扬,看江栗的眼神满满的都是优越感,那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那推荐名额是落在她头上似的。
江栗对外界的这些纷扰并没有太大反应,她依然按部就班地去晒谷场上工,大队长那边也并未把她在农具保管室的工作收回,但何嫂子家那个院子她没再去过,听说高老六家那边几个孩子去闹过,还想要将那宅子据为己有,但革|委会那边出面,做主把那几间青砖瓦房直接捐给了下河湾生产大队,那高老六一家子还想再撒泼耍赖,但村里的这些社员们却没再惯着,毕竟这房子一充公,就成了生产大队的公有财产,让高老六家独占,这些社员们如何乐意?
偶尔的,她还会跟高铁柱偷偷做点小交易,拿上三两个鸡蛋让这小子帮忙去野外烤熟了给她送来,自从江栗把那批糖果点心如期兑换给这小子后,高铁柱这娃子就对江栗死心塌地起来,真的彻底成了江栗手底下的头号娃娃兵,只要江栗有需要,他会随时听候江栗差遣,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江栗也没亏待这小子就是了。
没过几天,江栗似乎也将何嫂子的那点事从自己的脑子里淡化了,心情也逐渐好转了起来,这天忙完了手头登记的工作,她坐在保管室里正得闲,打算去闲易APP上逛一逛,看看能不能捡个漏什么的。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社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径直找到了晒谷场保管室,一进门就神色焦急地喊道:
“江知青,能不能请你帮忙救救我家孩子,有东西卡在孩子嗓子眼了!”
江栗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没多想就站起身来跟着这个社员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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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她的速度变慢,那个原本神色焦急带着她往前跑的男人,也跟着慢下了脚步,再回过头时,这男人的嘴角却是上扬着的,脸上露出了计得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