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笑语问檀郎2(2/2)
画纸难保存,起初看成色,她还以为是近一两年的东西,没想到会是五年前的,还是打江南千里迢迢的送来。
“这东西有个别称叫千金散,江南曾兴起过一段时间,当年平江贺家以书画著称,尤善人物,来往求画者络绎不绝。”
乔昭懿猜到些许:“这画就是贺家做的?”
“是。”
贺家当年不仅名震江南,京里也有风声。
贺家六年前有一女入宫,不仅姿容双绝,还靠着一手妙绝的丹青之术,盛宠一时。
连周后的风头都压了去。
原本因着娘家盛宠,每月能见三五次皇上面的姚贵妃,是连见两次都难。
姚贵妃恨她恨到牙痒痒,看贺家如眼中钉、肉中刺。
姚晖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知道姚贵妃在宫中日子不好过,私下找过平江一带的人,让他们看紧贺家。
时间长了,还真找到把柄。
还是天大的把柄。
当时定的罪名是通敌判国。
乔昭懿:“……通敌叛国?”
这怕是要满门抄斩吧?
她倒是没什么印象。
当今的皇帝登基三十余年,着实没少办抄家的大案,虽然年号改为文元后,转施仁政,但犯要案的依然从重处置。
真要通敌叛国,最低也要判个满门抄斩。
二人挨得极近,近乎相贴。
乔昭懿身上的香气如雾般将岑聿笼罩,仿佛再回到早间温存之际。
那是花露的味道,沾染他身上沾染来的清淡檀香,以及一丝丝的清苦药味。
二者交织,仿佛无形的绳结,绕过前胸脊背。
岑聿:“卷宗里确实写着满门抄斩,可世上之事从无定数。”
最不按预设逻辑走的,往往是现实本身。
贺家的家主等主要人员,定然身死,但难保旁只末系里会不会有一两条漏网之鱼。
这事是京里先发调函,千里奔袭,钦差人到平江还要和诸多地方官员周旋。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
当时单是查案定案,来去就是两个月。
三司殿前会审,来往调函的遣送,又是一番神耗,贺家事情败露是文元十五年的隆冬。
满门抄斩的处决,直到文元十六年的秋至,才真正落实。
乔朗是都察院的,乔昭懿对朝廷办事慢的传言,也有耳闻。
一个弹劾折子就能纠缠十天半个月的,谋逆要案一旦发生,当地的官员班子,全要被革新一遍。
乔昭懿摸着银票和画纸:“难道闹出这事的,是当年苟延残喘下来的贺家人?”
岑聿轻摇头:“不确定……也可能是太平会的人。”
太平会?
乔昭懿听到这三字,心微微一颤。
岑聿的心疾,就是因着太平会留下的。
这么多年,她对太平会的行事也算有所耳闻。
太平会,有些像她上辈子听闻过的白莲教,可白莲教好歹有教规约束,信奉神祇。
太平会却没有,大有谁在位就反谁的意思。
他们行事的最猖狂时间节点,还是在大邺上任皇帝在位晚期时,天下动乱,群雄逐鹿。
太平会一句“太平会是天下人的太平会”直接把浪潮推上最高点。
乔昭懿听着都胆颤,私自怀想。
这话已然脱离时代,不单是在挑衅朝廷,是要推翻整个封建制度。
民重君轻,说来好听,却也只能上位者和谏臣来说。
放在臣民口中,便是大逆不道。
当时朝局混乱,百姓民不聊生,陛下登基初期,劳心劳力,还亲自去田间看护庄稼。
被抄家的几十户,所缴之锱,也全数用于民。
他虽对官员苛刻,对百姓来说,却实在是个好皇帝。
大邺借此喘息。
但太平会如此言语,自然少不了秋后算账。
清点完朝堂,就轮到了太平会。
当年缉查院共杀太平会信徒一万四千人,举国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五服里出了个搅家的,连带着整个家族都要下诏狱。
陛下决心肃清朝野。
但人心哪能被轻易左右,太平会虽东躲西藏,信众却依然存在。
听说现在还有几处没被朝廷找到的分坛,时不时地闹出些让朝廷呕血的乱子。
乔昭懿:“贺家当年通敌叛国,莫不是通的……太平会?”
最后三字,乔昭懿自己都不大相信。
太平会已是丧家之犬,贺家是被灌了什么迷魂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挺而走险?
“就是太平会。”
当年他和一位钦差西上凉州,也是在贺家一案中,找到的蛛丝马脚。
凉州,有个重要分坛。
乔昭懿没由来地担心,也适时表现出来:“夫君,你办案会不会有危险?”
“我还好。”
他身边有人护着。
只是案子的棘手程度,要比之前,再翻数倍。
贺家靠着妙觉江南
的丹青之术,和各方多有私下关系,其中最为人乐谈的,就是眼前的画纸。
主意据说出自贺家三子。
当年不过十二三,和家里哥哥们到消金窟依红偎翠去,只是后来哥哥有事先走,他带的银子不够使唤,眼看窘迫,时逢苏怜儿在三尺红台之上,做胡旋舞。
舞姿曼妙,薄罗飘扬,艳灼若神。
贺三自老鸨手中要来一张三尺全开的宣纸,分做三十六份,却只在其中一份上作画。
年仅十三的孩子,大庭广众下提笔作画,丝毫不怵。
不到一刻钟便停笔。
纸上美人湛然若神,蹁跹如惊鸿,好似乘风而归,博得满堂喝彩。
酒钱共赊十两银子,三十六幅画作,全数放在一箱子里,由酒客抽取,每二两银子一次。
往日若到贺家求画求字,少说要润笔费二百两。
贺三年岁虽小,名声也不显,但到底是贺家人,在众人面前一展妙到毫巅的控笔之术,画作还是艳满江南的名伶苏怜儿,登时数人掷金,一举卖空。
共得七十二两银子,贺三分文未取,结清赊账,剩下的尽数赠予苏怜儿。
此事轰动江南,百家效仿,就有了“千金散”一说。
老鸨们请来此地的书画大家为姑娘们当堂作画,再裁做百份不等,放在檀木箱子,五到十两银子一次,供人抽取。
有些书画大师忌讳,认为行事荒唐。
多数还是愿意的,毕竟只是在自己的人生里增加一抹供人遐想的暗香。
可真正的千金散,只有贺家有。
贺家本是做书画生意起家的,江南用的画纸,有四成都产自贺家。
贺三当日回去,心感唐突,总觉不妥,在家中摸寻数日,自己调配出一款洒金宣纸,较普通的厚上七分,不怕水沾。
贺三重新为苏怜儿作画,以示歉意。
也就是岑聿手中的这幅。
纵是缉查院,得此东西也废了许多力气。
自从他和邓仪发现纸张厚度有问题的时候,就着手去查,要了各地许多曾名盛一时的大家真迹。
想要弄出和官方银票相似的纸,少不得要多加改版。
而且造纸是个大活,几道工序加材料采买,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
乔昭懿听岑聿说完,大概知道此案是怎么回事。
约莫是贺家当年侥幸有人活下来,或是有人拿到贺家造纸的方子,做出一批假银票。
乔昭懿倾向前者,当时岑聿给她共看八张银票,出自四家不同钱庄,每个钱庄在核批银票时,都要由汇票书写人和分号掌舵共通签写。
想将八人笔迹模仿得丝毫不差,不一定非要用写的,当做画来描摹,也并非不能实现。
乔昭懿说出猜测,询问岑聿正确与否。
岑聿不置可否,一个人在不同心境不同情境下写字,起笔落势会产生细微差别。
八张银票,每章细微处
都不同。
这是他在经历司瞧出的问题。
经历司和镇抚司同属缉查院,镇抚司凶名天下皆知,经历司则不显,这是个不太显露在人前的低调之所,平素只负责收发公文、撰写条例和卷宗归纳。
因着里面存有许多机密文件,掌管经历司的,若非陛下亲信,就是指挥使的心腹。
缉查院从经历司和各家钱庄调来各家钱庄每月的笔势更迭册,三班人马彻夜不休地比对,终于找到八张银票模仿的笔势原迹。
他也倾向于此人源自平江贺家。
但人未抓到,真实结果尚未可知。
乔昭懿:“若真是贺家人,他们从钱庄大量取银是用来——?”
“养私兵。”岑聿说:“贺家当年送出的银子,都用在这上了。”
“然后呢?”
“被朝廷围剿,杀干净了。”岑聿说得平静。
人数不多,只两千余人,但穿戴皆精良,攻下时废了番苦工。
寻常是只杀统领,其余劝降归顺,再收编。
太平会则是不分降病与否,一律斩杀。
陛下绝不允许军中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动。
乔昭懿听完感慨了下,又想起别的问题:“夫君,你怎么和我说这些?”
这些东西,不该是朝廷秘闻,绝不可轻易外传的吗?
难道她如此让人放心。
又或是她夫君爱惨了她?
岑聿:“……缉查院最初那位指挥使曾和夫人恩爱异常,但自从到缉查院走马上任,未到五年,二人便和离。”
乔昭懿:“……哈?”
为什么?
岑聿:“缉查院查过许多谋逆大案,有时敌方穷途末路,会做困兽之斗。”
乔昭懿心思微动。
岑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什么隐藏含义?
只听岑聿顿了顿,道:“五年来,他夫人共计被行刺了二十六次。”
乔昭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