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2/2)
谢衡之就站在厢房门口,看着章县令的屋子。
亦泠则站在他身后,想看个清楚,又不敢出去,只能探出一个脑袋。
章县令今日上午去了一趟悲田坊,回来便觉得头晕目眩。
在榻上歇了片刻,便发起了热,身子上也冒了不少红疹子。
这等情况,无需大夫来看诊,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却也不意外。
毕竟连亦泠都只是和染病者说了几句话便病倒了,章县令日日在悲田坊照顾染病者,事事亲力亲为,若是不染病,那才奇怪了。
只是亦泠没想到,章县令得知自己染病后,竟主动要住进悲田坊。
他甚至都没让下人们近身搀扶,自己带了些取暖的衣物,便要离开章府。
章夫人则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后,却也不敢靠近。
走至庭院中时,谢衡之看着他年迈的身形,开口道:“章大人,悲田坊艰苦凄寒,你还是留在府里养病吧。”
“大人的好意下官感激不尽。”
他远远鞠了一躬,颤声道,“悲田坊既是为了收容染病者,下官便理应住进去。”
亦泠一听,连忙扯了下谢衡之的衣袖。
“章、章大人在点我!”
“……你别多想。”
谢衡之把亦泠的脑袋摁回去,才对着庭院里的章县令说道,“那章大人务必保重自身。”
“大人和夫人也要珍重。”
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悲戚地说道,“此番瘟疫尚无药方,大人是朝廷肱骨,若是实在无法,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
章夫人跟着章县令走出了章府。
待他走远,章夫人还眼泪汪汪地目
() 送着。
而亦泠,则是在章县令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
-
不久前,亦泠还心怀侥幸。
如今连章县令都住进了悲田坊,她只觉得这松远县已然是人间地狱,染病者只能认命等死。
绝望到了心底,哭都是哭不出来的。
她只是目光空洞地靠坐在床头,回想自己短命的两辈子。
就连谢衡之开门迎了一个陌生人进来也毫无察觉。
直到谢衡之带着人走到床边,开口道:“大夫来了,再给你诊诊脉吧。”
亦泠死气沉沉地将手伸出罗帷,并未说话。
但是大夫却没有直接诊脉,而是掀开了罗帷。
亦泠这才抬起眼,发现今日来给她诊脉的竟然是一个女大夫。
她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瞧了瞧亦泠的面色,又扶着她的手臂,轻轻掀开了衣袖。
看见手臂上并无红疹,她直接转头看向谢衡之。
谢衡之说:“她昨日胸口起了两颗红疹,今日倒是没有再长出新的。”
女大夫点点头,这才开始为亦泠诊脉。
好生奇怪。
这大夫怎么不说话?
亦泠不知不觉坐直了些,目光落在了这位女大夫的眉眼上。
总觉得……十分眼熟。
而且她虽然只露出双眼,目光却十分冷静沉重,看着就比昨天那大夫靠谱。
亦泠的注意力逐渐回到了自己的小命身上,待这位女大夫收了手,她立刻问道:“如何?”
女大夫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咚”一声,亦泠又倒回了床上。
瞪眼看着承尘,哑声道:“我果然是没救了……”
听到这话,女大夫急忙地摆了摆手,转头去自己的药箱里掏出笔和纸,潦草地写了几个字,递给谢衡之。
谢衡之接过一看。
“夫人没有染病?”
“砰”一声,亦泠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我没染病?!”
女大夫点点头,看着亦泠着急的模样,便急切地比画了几下双手。
比画完才想起亦泠应当是看不懂的,便又要去写字。
谁知她刚刚转身,便听亦泠说道:“你说我只是水土不服?!”
女大夫惊觉亦泠竟然能看懂她的手语,便转过身继续比划。
亦泠:“是的,我前些日子确实落过水,寒症还未痊愈。”
女大夫又继续比画了一番。
亦泠松了一大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连连点头:“我从上京一路长途跋涉而来,确实劳累过度!”
她又问:“那我身上的红疹呢?”
女大夫想了想,又比画了几下。
亦泠立刻看向自己床上的被褥,恍然大悟。
“这些被褥确实粗糙了些,我睡着极不舒坦。”
说
完后,她又长长地呼着气。
就这么一会儿,眼眶也红了,仿佛还不相信。
“真的吗?我当真没有染病吗?昨日那大夫说我是染病了。”
女大夫摇头,比画的动作亦泠也都能看懂——
若是染病,她今日已经该浑身长满了疹子,而且也无法再坐起来说话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亦泠开心得快要哭出声来。
她没有染病!她不会病死在这里了!
女大夫见亦泠热泪盈眶,忍不住想拍拍她的手臂安抚她。
但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她还是忍住了,转头去开药方。
倒是一旁的谢衡之,他的脸色明显也微霁。
只是想到亦泠方才竟然能看懂如此复杂的手语,不由得凝神细看着她。
此时的亦泠丝毫没有注意到谢衡之的目光,她还沉浸在虚惊一场的欢喜中,紧紧盯着那女大夫的身影,只觉得自己遇到了救命恩人。
可是越看下去……她便越是觉得熟悉。
三十岁出头的年纪,熟悉的眉眼,和无法开口说话的残缺……
这不是当初在上京贴身照顾了她七年之久的大夫孟青云吗?!
“云娘?”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亦泠便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口确认,“是你吗?”
正执笔写药方的孟青云惊诧回头,疑惑地打量了亦泠一眼,随即比画了几下。
这些个动作很简单,连谢衡之都看得懂——
夫人,您认识我?
亦泠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她忘了,她能认出眼前的孟青云,孟青云却不可能认出她。
哑口无言之际,亦泠浑身又后知后觉地泛起一股细密的不安。
比起孟青云的相见不相识,此刻亦泠最该担心的是……
她转头心虚地看向谢衡之——
他不会看出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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