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1/2)
他本应该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地走过这座偏殿。
但,鬼使神差,他忍不住向里看了一眼。
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回想,回想那日醉酒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总觉得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被他忘记了,这件事已经折磨了他足够久,以致越来越无法忍受,以致他甚至想直接冲到她面前,大声地质问她。
但是他不敢。
哪怕曾经在街头偶遇,他也只是远远望着她。
而如今,她就在里面,与他仅仅一墙之隔。
于是他忍不住又望过去。
哪怕明知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她。
日光被大殿的屋檐遮挡,光影一分为二,他站在日光里,她站在阴影中,他眯着眼才能勉强看清她的神情,她看他却清明无碍。
她没有好好呆在偏殿里,而是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殿,倚在殿前朱红的廊柱上,居高临下,华服曳地,眉眼微垂,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下方的他。
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抬头望,只怕她就会一直这样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离开。
注视着他,却从不靠近他。
卢玄慎胸口涌起一股熟悉的炽热的灼痛,那灼痛使得他焦躁不安,理智全失,正如许多年前,每一次被她这样远远地注视打量时,他都会失了理智,沉湎于不该有的幻想与痛苦与憎恨。
于是他便浑然忘记了自己的本意,脱口而出——
“公主为何不好好在殿内等待?”
讽刺的神情,讥诮的声调,往常,这样直白的挑衅足以使她火冒三丈,即便表面装得再如何镇定,内心肯定已经狠狠地咒骂他,但是,今日,她似乎并不是装,而是真的——对他的挑衅没有一丝在意。
听到他的话,眉眼都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淡淡移开了目光,仿佛原本漫无目的地将目光落在一条狗身上,然而忽然,那狗朝她龇牙咧嘴,露出丑陋的模样,于是她便移开了眼,丝毫不屑于与那条狗争辩。
这样的联想是他的胸口的灼痛更加剧烈。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还想说什么。
然而,她却已经转过了身,迤迤然朝着深幽的偏殿内行去,裙裾曳地发出的沙沙声,都仿佛有着规则的韵律,彰显着其主人的心绪无波。
没错,不过是偶然看到了一条狗,又怎么能让这条狗影响到自己的心情呢?
卢玄慎忍不住这样恶意揣测。
他抬脚想要追上去。
“敬贞?”
身后突然传来惊诧的声音,他脚步猛顿。
“怎么还未回去。”年轻的帝王轻声说着,目光却并不在卢玄慎身上,毕竟,何止卢玄慎,他也已经徘徊了许久,从含元殿到偏殿这短短一小段路,他却踟蹰了又踟蹰,直到走到偏殿前,仍旧不敢进去,而是在看到站在此地的卢玄慎后,便仿佛溺水稻草般赶紧抓住,以再拖延一些时间。
卢玄慎掩去了胸口的所有情绪。
“这就去了,陛下。”
说罢,便后退一步,做出恭请李承平离开的姿势。
他自然也看出了李承平的犹豫不安,作为一个合格而忠心的臣子,此时他似乎应该为其分愁解忧,但是,强压下的焦躁还在胸口横冲直撞,以致他根本无法勉强自己做出那种事情。
所以,就让他自私一次吧。
李承平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入偏殿。
*
乐安面向大殿端坐着,随即便听到了脚步声。
只从脚步声,她便得知了来人的身份。
李承平。
在她这里,有这份待遇的也仅李承平一人。
因为相伴太久,因为亲眼看着他长大,所以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咳嗽,一个脚步,对她来说都无比熟稔,都能让她立刻辨认出他。
哪怕父母,哪怕丈夫,都没有这样的熟悉。
就是这样的关系。
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
所以,裂痕产生时,才格外让人无法容忍。
“姑姑……”
那个脚步声在她背后约三米远的位置停下,然后那孩子这样犹豫地叫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不自觉的依赖和示弱。
乐安闭上眼。
“我要去琼州。”
没有任何委婉的铺垫、试探,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抑或者是——通知。
“姑姑!”
李承平声调陡然上扬,以至本来堪称醇厚的声音竟然显得有些尖利,随后,他急急上前,走到乐安面前。
“姑姑,我已经派了人去琼州打探,也下令给两广的官员,速速查探琼州情形,最多下月,不、这个月便有消息了!”
他急急说着,生怕乐安不信,眼角都开始发红。
乐安静静等着他说完。
然后道:
“但这与我去不去琼州没有关系。”
李承平陡然愣住。
乐安站起身,站在李承平面前,与他对视。
“琼州我是一定会去的。”
乐安说道。
李承平嘴唇微张,愣愣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才哑声道: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么?”
从认识到现在,即便加上分隔两地的日子,也才一年多而已,就那么迫不及待,那么牵肠挂肚,那么……为了那个男人而其他于不顾吗?
明明他和她才是最亲近的人。
李承平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什么攥住,被揉捏被搅缠着,搅缠地酸水苦水都一起冒上来。
身前突然响起了轻笑声。
“承平,你早就长大了,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那么自私。”
这样直白的指责让李承平陡然愣住。
他愣愣看着她。
而乐安也正看着他,清澈的瞳孔仿佛流动的山泉,没有一丝沉淀的杂质。
“我会去琼州,与睢鹭有关,也与睢鹭无关。”
“如果睢鹭无事,我会留在那里,不仅仅是为了确定睢鹭的安危。”
“如果睢鹭有事……”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微沉,但最终仍旧坚定地说出——“我也会留在那里。”
“因为,这不是为睢鹭,更是——为我自己。”
她迟早都会去那里的。
不是琼州,也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是远离京城,远离这个让她如囚鸟般挣扎困顿的地方,可以是琼州,可以是漠北,可以是东海,可以是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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