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春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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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去。”

    “我有急事见阿兄!”

    薛崭应着,已大步奔向了中书门下省,一边拿出令符,一边伸手推开两个守卫。

    他一路冲进官廨,只见元载正垂头丧气地跪在薛白面前,看起来像是要被贬官了。

    “阿兄!河北急报到了。”薛崭道,

    薛白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说吧。”

    几年间,薛崭长得都比薛白还要老得多了,看起来更像是薛白的兄长。

    “史思明恐怕马上要攻破相州了!”

    薛崭说着,把军报递在薛白手里,眼巴巴地就接着道:“阿兄,让我去支援河北吧?”

    他这两年跟在老凉、姜亥身边,虽也得到了历练,却因为总被压着,没能立下特别醒目的功绩,早憋着一口气独自去建功立业了。

    再加上他的两个兄长,薛嵩与薛岿都在北边平叛,每次写信回来总是夸耀战功,使得他更加憧憬参与平史思明之叛。

    此事,之前提了好几次,薛白都没理会他。这次,看过情报之后,竟是松了口。

    “我会派李嗣业支援河阳。”薛白道,“你可加入李嗣业军中,但可不报出与我的关系。”

    “当然不报!”薛崭道,“大丈夫功名马上取,岂有靠兄长余荫的道理?”

    “去吧。”

    薛崭知李嗣业如今就驻在东便桥做出征前的准备,得了允诺兴冲冲便回去收拾行李,却在家门口遇到了杜五郎。

    杜五郎近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来去无踪的。

    “姐夫,今日怎过来了?”薛崭一把拉过杜五郎,小声问道:“我听说姐夫在外置了一处大别院,可是真的?”

    薛崭小时候个子小小的,瘦弱不堪,七八年间竟是长到了身高六尺四寸,比杜五郎高得多。加上披着盔甲,这一俯身相询,倒像是问案一般,唬了杜五郎一跳。

    “你可莫乱说,我哪来的钱置外宅?不过是偶然间去朋友家中作客,被你阿姐撞见了。”

    “姐夫交的甚狐朋狗友,少来往些吧。”

    杜五郎翻了翻眼,嘟囔道:“我倒是想少来往些。”

    他有问必答,想起刚才还有一个问题,便答道:“我来给丈娘送些冬衣。你呢?今日不当值吗?这般早便回来?”

    “我只与姐夫说,莫告诉旁人。”薛崭再次附耳,把前往河北平叛一事说了。

    这种危险的事,杜五郎是最不喜欢的了,闻言就有些发愁,道:“你若去了,我如何与你阿姐交代。”

    “平阳郡公的后人!生来便该为国杀敌!”

    薛崭把盔甲拍得嘣嘣作响,不等杜五郎再啰嗦,自回到家中。

    他从小穷惯了屋里没太多物件,还不如在军营里的东西多,唯把床头的几卷薛氏传下来的兵书包好背上。悄然往阿娘的堂屋走过去,趴在窗缝上看着柳氏正在应酬。

    看了一会,薛崭跪在地上,隔着墙,朝母亲磕上三个头。

    当日,他便带着麾下数十个士卒赶到了李嗣业的大营。

    李嗣业所部最近正在募兵,薛崭递出调令,抬头看着巨人一般的李嗣业,目光发直。

    “看什么?”

    “报将军!我想长得与将军一样高!”

    “多大年纪了还长?”

    “报将军!我十九!”

    李嗣业于是又打量了薛崭一眼,好不容易从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神里找到了一丝稚气。

    “史思明乃当世名将,活下来了再说长高。”

    相州。

    一辆五丈高的巨型攻城车上,“史”字大旗烈烈作响。终于,攻城车抵在相州城头上,一队队士卒从云梯上跃上城头。

    “城破了!”

    “安庆绪弑父弑君,你等还要和他造反吗?放下武器,既往不咎!”

    城头的呼喝声大作。城中,曹不遮、曹不正姐弟两人正手执单刀,奔向哥舒翰。

    哥舒翰正坐在东边城楼内的一把椅子上观阵。

    安庆绪的八弟安庆喜匆匆跑来,道:“哥舒将军,圣人问你现在怎么办?!”

    曹不遮恰好冲过来,举起刀便想斩了安庆喜,因她准备救出哥舒翰,去投奔官军。这当然很难,要先从安庆绪的兵马中杀出,还要再突破史思明的包围,可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愿意试一试。

    然而,哥舒翰回过头,以严厉的眼神止住了她的动作。

    “请襄王告诉圣人,可从北门突围,返回范阳。”哥舒翰看向安庆喜道:“臣会为圣人断后。”

    “好,那你断后啊。”

    安庆喜得了许诺,立即就转身去找安庆绪。慌慌张张,丝毫没有大燕亲王的气势。

    曹不遮连忙扑向哥舒翰,道:“我带你走。”

    “我走不了了。”

    哥舒翰很平静,一双栗色的大眼睛深沉地望向了天空,道:“双腿都废了,骑不了马,走不出相州了。”

    “不试试你怎知道?!”曹不遮非要扶起他,并招呼曹不正上前帮忙。

    哥舒翰的身躯像座山一般死沉,纹丝不动,道:“听我说我降了安禄山一次,绝不能再降于史思明了,否则成了三姓家奴,枉费了我一世英名。”

    “活着比什么都好。”

    曹不遮依旧想搬走他,这个长安市井的女泼皮身上总有股不服输的蛮劲。

    哥舒翰每次见她,都会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其实,他喜欢的早已不是年轻美色,而是当年那个在长安街头放浪行骸的自己。

    “帮我一个忙。”他看着曹不遮,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道:“回到长安去。”

    “我带你回去。”

    “你别忘了,你还有很多飞钱,还有金银珠宝埋在院子里。我未能给你名份、子嗣,便将那些家财留给你。”

    曹不遮努力背起哥舒翰,倔强地抿着嘴不说话。

    哥舒翰却喋喋不休。

    “回长安去,告诉他们,我守着相州,是为守大唐。”

    “自己去说!”

    “我虽是胡人,可也读《春秋》,知忠诚大义,我深受国恩,潼关一败,本该以死谢罪,可为火拔归仁所误。到了安禄山军中,本欲死节,一念之差,毁尽了一世英名。我一生战功赫赫,可惜没能一死……”

    曹不遮愣了一下,终于停下了动作,因她听出了这个男人竟是有些呜咽。

    转头看去,他果然是红了眼眶。

    她不太明白他现在为什么哭,他中风残废之时没哭,被俘受尽侮辱时没哭。却在此时,在说到过往的荣耀时反而像一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

    反正也带不走他了,她干脆抱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的,功是功,过是过。”

    “不,你得告诉天下人,我今日在守着大唐,告诉他们,我是战死的。我很高兴,还有这一个正名的机会。”

    曹不遮深深看了哥舒翰很久,终于,她点点头,道:“好。朝廷若不信,我便刊报,定不掩没了你的名声。”

    “哈哈哈,好!”

    “走!”

    到了此时,曹不遮竟是干脆得很,把单刀塞在哥舒翰手里,二话不说,起身便走了。

    刀有些晃。

    握刀的手分明很粗大,布满了老茧,可显得有些无力,握不住那刀柄一般。

    哥舒翰咬着牙,努力控制着手指,终于是稳住了单刀,它不再乱晃。

    他很高兴,咧嘴笑了笑,喃喃唱起歌来。

    那歌声虽轻,却苍凉而豪放,引得城楼下的兵士们也跟着他唱着。

    不多时,城楼起了火,噼里啪啦的,哥舒翰恍若未觉,始终坐在那。

    渐渐地,杀喊声越来越近,他听到火拔归仁战死在外面,响起一声惨呼,终于,有敌兵士卒冲进上了城楼,格杀了哥舒翰身边那寥寥数人。

    “你是谁,阿史那承庆吗?!”

    哥舒翰身体不能行动,轻蔑一笑,努力举起手中的刀。

    敌兵的士卒上前想要俘虏他,他便拿刀一挥,笨拙地去砍对方的脖子。

    “虎——”

    刀势很慢,那士卒一退就避过了,回头一看,道:“火势大了,走!”

    “这敌将带不走了。”

    “带他的首级走!”

    “来啊!”

    哥舒翰喝叱着,再次艰难地挥刀。

    “噗。”

    一柄刀斩在他的脖子上,血溅了出来。

    那些士卒们斩杀他这种中风残废之人,实在是太轻易了。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战死的。

    一颗首级离开了身躯,尸体倚在那儿,手中的刀依然握得很紧,举在那,像是一面不倒的旗帜。

    隐隐地,似乎还有歌声在响。

    那是一个倒地未死的兵士,瞪着眼看着天,以最后的力气微微张翕着嘴唇。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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