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衣冠世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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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给吉郎君,然后,吉郎君会帮助自己科举仕途,改变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的命运。

    若换成另一个回答,那便是在向官府举报崔家掠买良人,这是把主家得罪死了,官府不可能动崔家一根汗毛,崔家却是随便伸出一个指头就能把自己摁死。

    他舔了舔嘴唇,准备回答。

    可脑海中忽然想起了阿爷那畏畏缩缩的模样。

    或许他阿爷也曾在当年卑恭屈膝地在此跪下来,现在,自己要步阿爷的后尘了……不然怎麽办呢?

    出身就决定命运,怎麽改变?靠读书改变?

    「砚方,你是否贱人?」

    「回县官,奴婢是贱人。」

    那边,杜五郎与崔洞走了过来。宗涵稍瞥了他们一眼,公事公办地继续问话。

    「你确定没有被掠良为贱,你本是贱人,世代为崔氏所有,对吧?」

    「是。」

    「如此,县署核验完毕,认定私契合法后。」宗涵从案头拿起市券的申请书,提笔在上面写上官署核实的情况,然后拿起官印,哈了一口气。

    这印盖上去,砚方就归「吉绩」所有了。

    「郎君,奴婢不想走!」

    砚方忽然开了口,转向崔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求郎君不要把奴婢送给吉郎君,奴婢只想待在崔家。」

    「你这是为何?」崔洞疑惑道,「我知道你好读书,且是为了功名仕途。虽如此功利我极不认同,但吉兄既愿帮你,便是你的造化,我可成全此事。」

    「我不想离开崔家。」砚方泪流不止,道:「恳请郎君留我下来!」

    杜五郎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书僮把头磕得咚咚作响,忽想到了他以前的书僮端砚。

    天宝五载,端砚被打死之前还在喊着:「放了五郎!」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端砚与自己主仆情深,可在此时,他忽然明白过来,端砚那麽做,也只是因为被贱奴这个身份绑住了。

    不是吉温的儿子用绳子绑住了端砚,而是残酷森严的等级,一个书僮保护不了主子,只有死。

    而他呢?十馀年,还故作善良,觉得彼此义气深重。试想,端砚若是良人,真愿意为别人舍掉性命吗?

    杜五郎原本想着今日自己会再有一个名叫砚方的书僮,弥补过去的遗憾。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此事索然无味。

    「罢了,崔洞,他既然不愿,你就不要把他送给我了。」

    崔洞道:「砚方,你可想好了?跟着我从弟,还是要跟着吉兄?」

    他就差直说了,崔泾不是个好主人,让砚方做选择。

    砚方却毫不犹豫道:「小人不想离开崔家!」

    于是,写好的契书又被作废,三管事向县署赔笑不已,将人重新带走。

    宗涵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跟我这闹着玩呢。」

    「就是,一个奴婢也能浪费贵人们这麽多的时间。」吏员道。

    「你懂什麽。」宗涵拿起邸报看了一眼,手一弹,喃喃道:「这就像朝廷的新政,闹着玩一样。」

    ~~

    「砚方,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出了县署,杜五郎找了个机会,拍着砚方的肩低声道:「你是不愿在市券上承认自己是贱籍,对吧?你家本是良人,你想以这个身份参加科举,放心吧,我会帮你。」

    「吉郎君误会了,奴婢不想再参加科考。」

    「为何?」杜五郎大为诧异。

    砚方吱唔道:「奴婢连唐律都不懂,今日才知道,以前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不敢再有奢望。」

    「你说什麽啊?卷子我看看。不求你能中进士,只要能过童试就行。这童试就是迈入读书人的门槛,朝廷便可让你脱贱籍。」

    「奴婢一题都做不出来。」砚方道,「奴婢好不容易才进了崔家,怎会要为了脱籍而考试?崔家的大恩我还没报完。」

    杜五郎十分不解,问道:「你为什麽突然这样?是那管事在堂上和你说了什麽吗?」

    砚方弯着腰,退了两步,离开杜五郎的手,道:「是奴婢眼高手低,请吉郎见谅。」

    说话间,三管事也过来了,行了礼,带走了砚方。

    杜五郎站在那发了会呆,心想自己试图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但似乎失败了。

    ~~

    「改变一个奴婢的命运很简单,难的是改变这现状。」

    当杜五郎回到洛阳,把此事与薛白说了,薛白的反应很平淡,像是早有所料一般,还安慰他道:「你至少改变了我的命运。」

    「唉,陛下就别乱说了,你当年也没真的当书僮。」杜五郎道:「现在我事情办砸了,你要的『典型』怎麽办?」

    「本就不止找一个,我让人搜罗一批好读书的奴隶。」薛白道:「此事不难,但可惜,有大毅力的奴婢太少,暂时还没有合适的。」

    「什麽样的大毅力?」

    「要敢于反抗数千年形成的阶级压迫,面对强权以及命运的不公,万钧重担之下还不低头。这样的人,很少,非常少。」

    杜五郎道:「还得是这样的奴婢?」

    「否则怎麽叫典型?」

    杜五郎心想,这样的人,自己平生也就只见过一个而已,确实是不好找。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直到一个月后,他因事又去了崔家的别业。那是崔洞出门游学归来,带了几个友人,邀杜五郎一起到锦屏山论诗。

    ~~

    「崔洞,我这次来,觉得很奇怪。」

    「何处奇怪?」

    「你们家的婢女们看我的眼神,就是怪怪的。」

    崔洞闻言,朗笑一声,道:「吉兄可是觉得她们都对你含情脉脉?」

    「那可不是。」杜五郎挠了挠头,不知所以,道:「她们好像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

    崔洞道:「我平生没见过比吉郎更好的人。」

    众人到了雅舍,崔家子弟也引着些朋友过来,谈笑之后,都说崔洞诗才好,要他写诗赠其中一人,对方姓元,乃秘书省的一个校书郎。

    崔洞只是略略沉吟,开口就作了诗。

    「旧书稍稍出风尘,孤客逢秋感此身。秦地谬为门下客,淮阴徒笑市中人。」

    那姓元的校书郎坐在那,却是瞥了杜五郎好几眼。

    杜五郎正待叫好,突然头上挨了一下。

    「哎哟。」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颗石子。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想要逃开,崔家子弟们遂纷纷喝骂,让人拿下这个敢用石头砸人头的「刺客」。

    一番大呼小叫之后,有个别院的奴仆被押了过来。

    「你为何对客人抛石子?!」

    「呸!谁不知这姓吉的禽兽始乱终弃,搞大了春兰的肚子,才害得她投河……」

    「你说什麽?谁搞大了谁的肚子?」杜五郎一脸莫名,「你石头没抛准啊?」

    「禽兽,我和你拼了!」

    杜五郎原以为对方骂的是别人,没想到竟真是冲自己来的,更是错愕万分。

    忽然,他想到一事,转头左右一看,寻找着崔泾。

    「春兰?春兰莫非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杜五郎连忙收住了嘴,意识到这话说出来要让人误会。

    可崔泾已站起来,答道:「不错,春兰就是先前与吉兄你睡觉的那个婢女,她死了。」

    「什麽?」杜五郎道:「可我没有碰她。」

    崔泾道:「吉兄放心,这些贱婢闹事……」

    「够了!」崔洞拍案而起,叱道:「崔四十三,我打断你的腿!」

    「阿兄你这是什麽意思?你带朋友到家里,出了点小事,崔家又没有要他怎麽样。」

    「休当我不知你的小伎俩。」崔洞道:「给我到祠堂跪下,我这就去请祖父!」

    「都冷静些。」

    崔家子弟们纷纷站起,拉着崔洞劝慰。

    「一点小事,何必为了点小事伤了和气。来人,把这贱奴拖下去。」

    「吉兄也消消气,是崔家对下人管教无方。」

    马上有好几人上前向杜五郎告罪,他却看着那要被拖下去的奴仆,道:「且慢,他也不是故意的,也没真的伤到我,饶了他吧。」

    「吉郎真是率性,豪爽男儿,来,我敬你一杯。」

    众人都想息事宁人,连连夸赞杜五郎,很快把气氛调节过来,一团和气。

    崔洞却对此事看得分明。

    想必又是崔泾酒后乱性,与家中婢子搞出了瓜葛来。崔家衣冠世族,禁止这种事。于是,崔泾怕被罚,就想出了这麽个歪招来,也不知是怎麽哄骗的那婢子,或许骗她说「你不是要身份吗?吉郎君想纳你为妾」之类的,把事情栽到吉绩身上。

    果然,他还在想着,崔泾已拉了拉他,把他拉到一旁。

    「阿兄,我错了,你这次就放过我吧,不然祖父真的会打死我的。」

    「你也知道自己会死,那你还敢。」

    「还不是怪阿兄你带了这麽个蠢头蠢脑的朋友回来,他看着就很好利用啊。」

    「你再说一句试试。」崔洞已对这个从弟厌恶至极。

    「好了好了。」崔泾连忙安抚道:「他又不会如何,此事放在我身上要命,安在他身上反而是好事,就说春兰钦慕他,只会给他添彩哩。」

    「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就这麽轻飘飘的?」

    「是我错了。」

    崔泾连忙认错,心里却想,春兰才值几贯钱啊。

    「但阿兄也不能与你朋友说崔家子弟栽赃他吧?最好还是说,春兰仰慕他才自荐枕席,然后跳河死了,被下人们以讹传讹。那天他喝醉了酒,真以为自己开口问我要了那婢子。」

    崔洞道:「他会信吗?」

    「当然,男儿嘛,最喜欢听人说女子仰慕他。」崔泾小声道:「我可听说,他身份不得了,崔家可不能落了把柄在他手上。出了事,我们哪能自己承认?」

    「你!」

    崔洞正要发作,已有家仆过来,道:「三十九郎,阿郎唤你过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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