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自在(2/2)
薛白道:「我或许是最不讲规矩的皇帝,女冠里比你不守规矩的却很多。」
「没个正经,休得胡说。」
李腾空轻轻捶了薛白一下,被他顺势搂在怀中。
「你好香啊。」他问道:「换了薰香了?」
「因为我在桂花树下等你,落了满身的桂花啊。」
「等很久了?」
「不久,恰好有一阵风吹过。」
李腾空如今依旧是这恬静中带着些文艺的性子,可其实已为人母,与薛白养育了一个女儿。
近来,薛白每次走到三清殿的长廊上,听到远处传来的欢笑声,他都会忍不住提一件事。
「十七娘,我们补个名份吧。」
「不要。」
「便当是为了孩子,否则旁人不知她生母。」
「岂要旁人知晓?」李腾空拒绝得十分坚决,她牵着薛白的手,坐在无人处,道:「这件事我也考虑过,想过也许该从此与你名正言顺,可最后觉得不重要了呢。」
薛白道:「你若是担心再出乱子,可以放心。」
「你说你是薛白,可至今还有许多人不信。我若要了这名份,难免要被嘀咕与你是同宗。我可以不在意旁人议论,可终究是……不自在。」
李腾空说着,恬淡地笑了笑,又道:「我是清修之人,最不想被这些俗事搅了心境。」
薛白闻言默然,他今日方与李泌说,他恢复薛白之身份是为了自在,那又怎好坏了李腾空的自在。
「你我本已长相厮守,一个妃嫔的头衔,与我来说,不值当呢。」
「好吧。」
薛白只好依了李腾空。
两人之间的话题遂也从这些庶务琐事中转移开来,聊起彼此更有兴趣的诸多事物,孩子的那些变化丶长安城的那些变化。
太阳完全落山之前,李腾空抬头望向了远处的天空,眼神泛起些憧憬。
「你知我为何要出家当道士吗?」
「因你当时嫁我不成,与家里闹不开心了?」
「才不是。」李腾空嗔了薛白一下,道:「我从小就想过,往后云游四方,览遍天下的名山大川。从没想过要在这深宫之中当个妃嫔,若非为了你,我……」
她停下话来,觉得再说下去像是抱怨。
可她其实只是想表明,她是真心不需要那个名份。
这段时间以来,她看着薛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去恢复那个姓名,她觉得辛苦,希望他能看开一点。
「我今日想起李泌那首诗了,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薛白道:「寻个时机,你我去游览天下名山大川吧。」
「你不必往心里去的。」
「没有。」薛白笑道:「就是……李泌做不到的事,朕想做到。」
「嗯?」
「朕打算让他一辈子在朝堂上干到老,至于泛五湖的事,就由我们去做。」
李腾空被他逗笑了一下。
趁着今日气氛好,她拉着薛白的手,低声问道:「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麽?」
「你想当薛白也好丶李倩也罢,已没人能拦得了你,朝臣们也都接受了……」
「他们不是接受,是含糊其词地糊弄,裱糊匠一般维护着李唐的颜面,本质上还是不承认被我篡了位。」
「只要你过得坦然,何必在乎他们承认与否。」李腾空问道:「答应我不改国号丶不废宗庙,可以吗?」
薛白没说话。
半年来,这件事不止一次地被提及,可他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表态,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于他而言,只要他不开口,有些人就得继续矜矜业业。
他心里很清楚,朝堂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平静下去。
~~
月照梧桐。
长安城一处大宅中有优美的歌声响着。
杜妗走过小径,在歌台前停下脚步。
「娘子,杜二娘到了。」
前方,正在观赏歌舞的一个女子便回过头来。
这女子梳着云鬓,鬓上插着金步摇,可她转头间,那金步摇只是带着韵律微微晃动,丝毫不乱。
更难得的是,她的动作没有半点刻意,极为自然,甚至有些活泼。
杜妗见了她,不由自主地愣了片刻,因对方的美貌而感到一瞬间的窒息。
她自己也是个大美人,今年见了薛瑶英,羡慕薛瑶英的年轻。可眼前的女子比她还要大几岁,依旧不改那份美感。
甚至因为岁月的韵味,使得那份美更为鲜艳,把薛瑶英完全比了下去。
与这女子相比起来,薛瑶英的年轻反而显得有些呆板丶乾瘪。
因这女子正是杨玉环。
「你来了?」杨玉环展颜而笑,声音动人,更添了一份光彩。
「是,杨家娘子竟是半点没变……不,倒显得更年轻了些。」
杜妗早便知薛白藏着杨玉环,却是一直装作不知,而之所以今日才来拜访,乃是她有重要的事情与杨玉环说。
「我也老了。」杨玉环笑道,「不过就是操心的事少,还是闺中时的心性。」
她今日正在排出新戏,被杜妗打扰了也不生气,安排了茶歇,两人坐下说话。
「杜二娘好本事,竟能找到这里来。」
「这宅院的用度支出,陛下都是交给我弟弟打点的,当我找不到,我却不难找。」杜妗道,「这麽些年都不来拜会,倒是我失礼了。」
「我得二娘庇佑了这些年,该我敬二娘一杯才是。」
杨玉环端起酒杯便饮了一口,脸颊微酡。
杜妗观察着她,发现她并不刻意维持着美人的形象,举手投足都很随意,偏是一颦一笑都自成韵味。
这是天生的,羡慕也羡慕不来。
「杨娘子果真倾国倾城,连我这个女子也觉动心。」
「嗯?」杨玉环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杜妗。
杜妗问道:「你与薛郎在一起这麽多年,就不求一个名份?」
她特意用了「薛郎」为称呼,带着一些深意。
「二娘是为此事来的?」杨玉环道,「我岂会在意名份,贵妃我当过,若我愿意,便是皇后也当得。可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自在罢了。」
杜妗道:「可自在会让人松懈,而忪懈是会要命的。」
「此话怎讲?」
「你藏在这里无人发现,便当世人真不知你与薛郎之事不成?」杜妗道:「相反,所有人皆知你们苟合。」
「我与薛郎是苟合,你呢?」杨玉环针锋相对。
杜妗并不与她争吵,而是开门见山地直说了。
「很多事瞒是瞒不住的,且早晚有祸患。薛郎该做的是斩草除根,将那些忠于李唐的官员全部杀光,他本已下定了决心,可最后却被李泌给劝住了。但李泌绝不会真心支持薛郎,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阳奉阴违,实则背地里正在谋划除掉薛郎。」
杨玉环问道:「薛郎会有危险?」
杜妗道:「我几次想揭露李泌的阴谋,可都失败了。今年秋税收上来之后,薛郎对李泌的信任与日俱增,改姓代唐的决心越来越淡了。」
「那你要我如何做?」
「与其这般与李唐之臣虚与委蛇,将祸患留待将来,不如尽早下定决心,你也可与薛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我不求光明正大。」杨玉环道,「若让我选,我更情愿这般偷偷与薛郎往来。」
「你得向他求一个名份,如此,才能坚定他的决心。」
杨玉环看向杜妗,忽道:「我懂了,你想怂恿薛郎代唐,如此,你才能名正言顺?」
杜妗摇了摇头,道:「我确实查到李泌要谋害薛郎的证据。」
她说着,拿出一份口供,摆在杨玉环的面前。
那是张邕的口供,杜妗确认过,张邕并没有说谎。
「若我将此事告知薛郎……」
「没用的,元载已经被李泌算计了。」
杜妗说着,站起身来,道:「事实上,此事你答应于否区别已不大,只要你在,薛郎与李唐忠臣的冲突就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她看来,人得往前走。
冒名篡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遗留下来的问题要解决,接下来就是到了恢复姓名丶代替李唐的时候。
武则天尚且要走到以周代唐的一步,何况薛白?
另一方面,她已经能感觉到李泌的威胁越来越大,必须加紧做出应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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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妗的直觉没错。
自从重新出山以来,李泌一直在暗中谋划除掉杜妗。
他送李栖筠离开之时,对此也有过一番交谈。
「世族公卿反对陛下新法,有过两场刺杀,一是怂恿刘展叛乱刺驾,第二场便是在洛水上袭击杜家二娘了。」
「天子之所以有恃无恐,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杜二娘替他掌握着太大的权力。」
「想必也是这妇人背地里蛊惑圣人,劝他放弃李唐子孙的身份。为的便是她能入主后宫,此女,有武氏之野心啊。」
李泌问道:「你可知洛水刺杀案的幕后主指者是谁?」
李栖筠道:「不是颜公?」
「我会再查。」
当时,李泌送过了李栖筠,思忖了一会,认为杜妗难以对付,要打消天子那不切实际的想法,还得从元载身上入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