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风雪故人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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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学无术』也是个成语,你阿爷从小就不读书。」

    「阿爷也读书呢。」

    提到儿子,杜有邻嗤之以鼻,道:「他能读什麽书。」

    「阿爷读《君国利病书》啊。」

    「哼,那算什麽书,不务正业。」杜有邻道:「这『不务正业』也是个成语。」

    「我还知道一个!」杜菁高举起手,道:「不速之客。」

    「对对,这也是个成语。」

    杜有邻点头不已,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问道:「也是大姑教阿苽的吗?」

    「不是,是方才有人来找二姑,我听到他们说的……对了,还有一个成语,是『不请自来』。」

    杜有邻表情一僵,才反应过来,道:「可我没听说有人拜访啊。」

    杜菁年纪虽小,却很聪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遂不再多说,吐了吐舌头跑掉了。

    杜有邻连忙起身,大步往杜妗所在的院落赶去,到了一看,里面并没有人。

    他立即就想到卢丰娘所说的杜妗有可能闹出事由来,不禁大为着急,忙不迭地到处去找,出了后院小门,见门外栓着几匹骏马,再一抬头,前方正是一片竹林,他遂往那竹林赶去。

    走了不多时,听到了说话声,走近,是三个男子正坐在林地里说话。

    「你们是何人?!」杜有邻喝问道。

    不料,对方听得问话,竟不理会,反而起身往竹林更深处跑去,像是不愿与杜有邻碰面。

    「休走!」

    杜有邻连忙去追。

    他年轻时也不是文弱书生,可如今毕竟老了,显然不可能追得上对方。

    不仅追不上,他脚下一扭,「哎哟」一声,还滚落在小坡下,卡在几棵竹子间。

    「你没事吧?」

    过了一小会,那三个汉子折了回来,站在上方问道。

    杜有邻似乎摔晕过去,毫无声息。

    「杜公?」

    「杜公?」

    「下去看看吧。」

    遂有一人凑近了去扶,杜有邻却是忽然醒来,一把捉住对方的衣襟。

    「好贼子!休走!」

    杜有邻一声喝,定睛看去,眼前这人他倒是认得,乃是禁军将领张小敬。

    一看杜姈又与这等掌握重要兵权之人联络,杜有邻顿感恐惧,双目圆瞪,头皮发麻。

    「张小敬,你可不能谋逆啊。」

    「杜公说什麽?凭白污我清白可不成。」

    杜有邻也反应过来话不能这麽说,否则事还未发,便等于自己承认杜妗有可能谋反了。

    但此事若不阻止,任她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说,还得连累满门老小。

    他遂问道:「你好好的禁军将领当着,前途无量,跑来此处作甚?」

    张小敬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麽,遂道:「我如今是太子左率卫大将军。」

    事涉太子,杜有邻听了更是惊惧。

    「你们……你们莫不是想……」

    张小敬摇了摇头,觉得他未免太像惊弓之鸟了,难怪要跑到少原陵来隐居。

    「杜公随我来吧。」

    ~~

    小溪潺潺,溪边的桃花被风吹动,片片花瓣落下,随水而去。

    山间鸟鸣清脆,忽有一声同样清脆的呼声响起。

    「二姑,我来啦。」

    杜妗转头看去,只见杜菁正站在溪对岸,卷起裤脚,趟着溪水往这边过来。

    「别下去,水凉。」

    话还未说完,那小丫头已经趟到了水中央,笑嘻嘻道:「水凉才好呢,夏天可热死了。」

    杜妗赶过去,一把将她从溪水里拉出来,没好气道:「看你,晒黑成什麽样了?回来才多久,真成了乡野村姑。」

    「二姑,我来告诉你,阿翁来找你了。」

    杜菁说着,一转头,却见方才与杜妗说话的是个小男孩,不由展颜一笑,过去拍了拍他的头。

    「你怎麽来了?与你说,少陵原可好玩了。」

    「阿苽姐。」

    李祚从小被管教得严,在旁人面前像是个小大人一般,可一到杜菁面前,那种稚气就显露出来。

    杜菁性格天真活泼,这也问,那也问,像是长不大一般,可一回到孩子的世界里,她什麽都玩过,自然有种大姐姐的风范。

    「哎呀,阿翁来了。」

    杜菁转头一看,见杜有邻来了,撒腿就跑。

    李祚想要跟过去玩,可小腿才迈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老老实实站在杜妗身边,对杜有邻行礼。

    「见过杜阿翁。」

    「老臣见过殿下。」

    杜有邻苦着一张老脸,皱得不成样子。

    这是因为心忧。

    很多话,他不愿当着李祚的面说,遂喝道:「阿苽,你过来!」

    「来啦!」

    杜菁又跑了回来。

    「你带殿下到大堂歇一歇,我有话与你二姑说。」

    「好呀,我们走吧。」

    很快,两个孩子就走开了。

    杜有邻长叹了一声,苦口婆心地道:「为父知你有能耐,能笼络张小敬,把太子带过来,可与陛下作对这是找死啊,陛下容了你一次……」

    「殿下是自己来的,他想我了。」

    「荒唐!」杜有邻道:「他想来就能来吗?他才多大?大人们居心叵测,小孩子懂什麽。」

    杜妗有些不耐烦,道:「阿爷以为我在做什麽?」

    「你一天天心神不属的,还能在想什麽?!」

    「呵。」

    杜妗竟是不作理会,轻呵了一声,转身走掉了。

    若问她在想什麽,她近来确实有个烦恼。

    那件事对于她而言也是一个难题,苦思冥想也没能解决。

    她沿着溪边走了一段路,渐渐听到前方传来欢声笑语。

    那是个踏青的营地,扎了几个帐篷,有几个女使正在溪边看风景,见她来了,纷纷转头看她,看得她十分不自在。

    「杜二娘这边请,娘子正在等你。」

    「好。」

    杜妗淡淡应了,随着一个女使走到树荫下的一个凉亭。

    凉亭里正有人在打骨牌。

    「碰。」

    笑靥如花的女子出了牌,抬眸见是杜妗,微微颔首。

    一抬眸间的风情,使周围的山花黯然失色。

    杜妗握了握袖子,那里面有张纸,是她近日苦思冥想写好的给杨玉环的道歉信。

    这便是她近来最大的烦恼。

    她被要求向杨玉环致歉,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

    转眼就过了秋天,天气开始转凉。

    正兴七年又快要结束,搬回少原陵的杜家在这一年过得十分平淡。

    杜五郎很喜欢这种闲居的生活,随心所欲,不会被世俗的欲望所催促。

    世人觉得权力与财富最好,可那毕竟是世人觉得。

    他每日伺弄一些花草果树,也学着耕地种菜,种得不多,也就一两亩,收获些食材来研究吃的就够了,闲时则看看书,偶尔也会写些心得。

    这些心得很杂,关于农作,关于果树,关于对过去的回忆与感悟,还有对书籍报纸的看法。

    他近来在看一本《君国利病书》,是一个名叫顾炎武的人发在报上的,被人整理成书。不太好看,晦涩难懂,他每天也只看一页两页,有时候还返回去看,但没搁下过。

    因为他听旁人都说这书看不懂,可奇怪的是,他却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但他认为对方的看法太过了,因此也会写一些不同的看法,提出更温和的主张。当然,只是心血来潮时随手写几句而已。

    他文采不好,用的都是大白话,也没有想过要整理成着作,纯粹是山居生活的自娱自乐而已,快一年了才写了数十页的随笔。

    倒是杜有邻写的天子诗词集注有了些进展,已做了大部分的收集与点评。

    这天,少陵原下了小雪,杜五郎闲来无事,随手翻看了一下杜有邻的集注,点评了几句。

    「这些年给陛下诗词作集注的人如过江之鲫,阿爷跟风做这件事,能有何新意?」

    「我懂陛下。」

    「阿爷若懂陛下,那便不会辞官了。」

    杜五郎是随手一翻,从中间看了几篇注释,觉得与诗词的本意多有出入,摇了摇头。

    接着,他无意中翻到了第一页,却是愣了一下。

    「阿爷选的这首开篇词,我竟从未听说过,是陛下作的?」

    杜有邻得意,抚须道:「不错。」

    杜五郎眯了眯眼,先仔细读了那序。

    「四月六日,樊川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他不由在想是哪个七月六日,至少前面五六年间,他都记得薛白没来过樊川。

    是香积寺收服叛军那一次吗?

    看词意是像的……那是首《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杜五郎反覆念叨了这词,又看向下面的集注。

    说心里话,杜有邻的集注写的很一般,不叙说背景,只说自己当时正在伴驾,是如何如何心情。

    「阿爷,这词,陛下是何时做的?」

    「想知道吗?」杜有邻道:「待老夫的集注大成之日你便知道。」

    他一把拿回自己的着作,哼了一声,自语道:「说老夫跟风,别看!」

    ~~

    杜五郎是万事不萦于怀的人,从来不挂着心事。

    但这日之后,他心里又惦记起薛白了。

    他开始有一个猜测,也许陛下并不怪杜妗,并不怪杜家呢?

    也许可以返回长安,再去见见陛下?

    每次这个想法冒出来,杜五郎都会将它重新压下去。

    他告诉自己,伴君如伴虎,既然隐居了,就不要再卷入权力的漩涡。

    因念着这些事,他有时夜里也会睡不着,想着权力对薛白的改变,之后再读《君国利病书》,他的感悟又大不相同。

    迈入寒冬,这天夜里忽然下了大雪。

    前半夜雪花籁籁而落,后半夜风吹的窗户咯咯作响。

    他披衣起来,磨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君权」二字,之后斟酌着,不知如何下笔。

    忽然,他似乎听到了什麽,推门而出,往后方的院子里看去,果然看到了那边院里亮着灯火。

    杜五郎想了想,往那边走去,先到马厩看了看,见里面有一匹骏马异常显眼。

    他遂上前拍了拍院门,问道:「阿姐,睡了吗?」

    一推门,只见廊下有一人正在赏雪,因听得拍门声,那人转身想要进屋。

    「慢着。」杜五郎已抢先一步唤住了对方,道:「你是谁?!」

    才问出口,他其实已经认出了对方。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风雪中,廊下那人转过头来,在积雪的映照下,显出了一张杜五郎久违了的脸,从容不迫地给了回答——

    「薛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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