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就怕题外话(2/2)
酡颜夫人捧腹大笑,「不敢不敢。」
海上,老舟子啧啧称奇,「齐老宗主真是了不得,除了剑术稳居剑气长城第二,收买人心的本事也不弱。」
「难怪见也懒得见我一面,我这下子算是心无芥蒂了,毕竟我要是能有齐老剑仙一半的家底,但凡跟一个玉璞境废话半句,都算跌份。」
山顶这些剑修,如今也学会了浩然雅言,梅澹荡疑惑道:「师父,这家伙谁啊,说话够难听的。」
粪缸里泡大的麽,嘴巴这麽臭?
不都说浩然天下这边的炼气士,一个比一个长袖善舞丶精明油滑吗?
梅龛曾经在家乡受过情伤,在战场积攒了足够战功,去过一趟浩然天下,游历了几年,之后才去的蛮荒天下。所以梅龛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老舟子,可谓如雷贯耳,她以心声提醒道:「千万别跟他对话。」
高爽笑问道:「仙槎道友,久闻大名。」
「报上名号,境界。」
仙槎一挑眉头,「若是同为玉璞境,我便斗胆与你随便聊几句,若是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我便不配跟你说话。这个新鲜道理,是刚从齐老剑仙丶你们宗主那边学来的。」
邵云岩长吁短叹,头疼不已。
一挥袖子,水雾朦胧,不让那些刚刚上山的本洲剑修听见这些言语。
高爽自报名号,却有意藏拙,只说自己是玉璞。他有些好奇,倒想看看,是怎麽个随便聊。
仙槎思索一番,点头道:「听说过一些事迹,家境贫寒,出身低,却是少年时就当上了剑气长城的私剑,越境杀妖颇多,一路跻身的玉璞,再去蛮荒。」
高爽一时语噎。
老舟子翘起大拇指,「确是一条好汉,不孬,该你当这宗主的,我若是齐廷济,就会主动让贤。」
高爽沉默片刻,无奈道:「你说的是黄陵。」
老舟子故作恍然,「那就是我记错了,说岔了。我只晓得高大剑仙,不认得什麽玉璞高爽。」
一旁黄陵已经完全不敢接话了。
仙槎望向那个沉默的黄陵,「我跟姓冯的,关系一般,就只是喝过顿酒。他今天若是在场,相信也会说上一句,剑修黄陵不曾辱没了佩剑『三窟』。」
「三窟」的上任主人,姓冯,自号太平老人。佩剑铭文「日月行天,神州旧主」。在浩然天下,名气极大,曾经跟龙虎山天师一样,下了山,就只做一事,斩妖除魔。渌水坑,铁树山,还有中土大妖周乎的渡口等地,一向以剑客自居的老剑仙都曾一一拜访过。只说那剑柄上边所缠绕的丝线,便是世间品秩最高的一条捆妖绳。
若是话说到这里便打住,就不是顾清崧了,黄陵刚要开口,老舟子便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该你当宗主的,下次你们祖师堂议事,可以好好聊聊。」
黄陵只得继续当哑巴。
齐廷济以心声提醒道:「姓顾的,什麽都可以骂,只有一件事,劝你不要胡扯。」
「毛病!」
仙槎冷笑不已,「是选你还是选隐官,都是这拨剑修的自家事,我一个外人,扯这个作甚。」
剑气长城的私剑当中,就只有邢云和柳水,选择去了末代隐官所在的青萍剑宗。
当然在他们之前,还有个在避暑行宫待过的米裕。
邢云和柳水联系过高爽丶宣阳他们几个,但是他们最终都没有选择青萍剑宗,各有各的道理和理由。比如梅龛确实喜欢这边的梅花,她的弟子又是蛮荒妖族,青萍剑宗还在那扶摇洲。
仙槎只是多少替那姓陈的小子惋惜几分,这拨剑修,可不止是境界不低那麽简单,一个个的,关键是都身负一份剑道气运。聚拢在一起,就可以给宗门带来一份玄之又玄的大道气数。
陈平安不该让的。
还是年轻,还是脸皮太薄了。
不过就像仙槎自己所说,这种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外人不必说道。
陆芝站起身,皱眉道:「仙槎道友,劳烦说正事。」
仙槎在陆芝这边,算是破天荒的好说话了,果真朗声道:「陆芝,听说你还没有亲传弟子?」
陆芝点点头。
仙槎指了指船头那边的少女,「正好,帮她挑师父来了。」
酡颜夫人疑惑道:「我没有听错吧?」
吴曼妍神采奕奕,自言自语道:「得是如此这般的出山游历,才算真正的豪杰。」
要跟陈隐官那般练剑,要与老舟子这般行走江湖,才算剑仙!
陆芝看了眼那少女,这麽巧?自己刚想要收徒,就来了?
陆芝身形化虹,落在船边,问道:「蛟龙之属?」
仙槎说道:「她叫程三彩,出身蛟龙沟。」
陆芝笑问道:「觉得我如何,能不能当你的师父?」
程三彩使劲点头,说道:「愿意至极。」
陆芝好奇问道:「为何?」
程三彩老老实实说道:「就凭老顾不敢骂你。」
老舟子立即不乐意了,「怎麽说话呢,我是个闷葫芦,一般不随便骂人。」
陆芝开怀笑道:「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少女跪地不起,磕了三个响头,「弟子程三彩,拜见师尊。」
陆芝蹲下身,想要搀扶少女起身。
不曾想少女又砰砰磕头三下,闷声道:「师父先别急,容我再磕三个。」
认了师徒,程三彩站起身,陆芝这才笑问道:「是剑修麽?」
程三彩理直气壮道:「不是!」
陆芝虽然有些意外,但没有任何介意,点头道:「没关系,慢慢来。」
老舟子蓦的一竹蒿敲水,再怯生生道:「我师父是不是来过这里?」
陆芝点头道:「来过,没聊你。」
老舟子苦笑不已,这娘们不厚道,何必伤口撒盐。
出海访仙也好,泛舟游湖也罢,天心明月,舟中披衣夜起,香草美人之幽幽沉吟,犹怕蛟龙听。
修道之士,境界再高,不放其心,终究是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陆芝与仙槎聊了些陆沉来到龙象剑宗的事迹。
上次陆沉赶来龙象剑宗,主要有三件事。
齐廷济先前从他那边购买了三张玉枢城洗剑符,让陆芝以大符洗飞剑「北斗」。
陆掌教怕齐老剑仙假公济私,偷用了洗剑符。
再就是想要多看几眼剑盒,没了剑盒,那座观千剑斋就像缺了镇馆之宝,失色不少。
至于剑盒本身就是仙兵品秩的重宝,陆沉倒是不甚在意。
除了穷的叮当响的南华城不提,白玉京四城十二楼,那麽多的库藏秘宝,数都数不过来,偶尔有那古物生出灵性来,自己长脚跑了两三四五件,有什麽好大惊小怪的。
这是小事。
真正的大事,是陆沉需要为白玉京当一回说客,代为邀请陆芝去玉枢城炼剑。
吩咐下此事的,正是道祖。
齐廷济很希望陆芝能够去白玉京修道,劝过她两次,甚至不惜说了一番「大可以脱离谱牒丶更换门庭」的敞亮话丶到底话。
诚然有一定的私心,白玉京神霄城那边,已经有了一拨剑气长城出身的剑修,再有刑官豪素也去了那边修道。齐廷济也想让陆芝进入白玉京,帮助他和宗门与青冥天下结下一桩香火缘。
道人的境界一高,天下人间就小了。
志在合道的齐廷济对那青冥天下,是有些想法的。
但是齐廷济更多还是真真切切,希望陆芝能够开辟出独属于她的一条剑道。
可以比齐廷济的大道成就更高。
修道之人心心念念的「功德圆满」,传言唯有跻身了十四境,才知道这四个字的真正意义。
陆芝的资质,机缘,性情,履历,清清爽爽,历历分明,她当得起这份期待。
齐廷济绝不是那种乐意与人随便交心的人物,在剑气长城,他跟董三更的性格截然不同,跟陈熙也不一样,至多是与纳兰烧苇还算有份交情。齐廷济心知肚明,老大剑仙并不好看自己。但是无所谓,一样米百样人,各有各的道路可走。
齐廷济对待陆芝,自然不涉男女情爱,纯粹是欣赏,是羡慕,甚至偶尔还会有几分嫉妒。
天地间竟有这等人作那般事。
道祖都亲自发话了,你陆芝为何不去?
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对那青冥天下和白玉京,从来没有什麽成见,对其观感远远好过浩然。
青冥天下,万年以来,有几个道士,能够被道祖邀请去往白玉京修行?
连那余斗和陆沉,都只是大掌教寇名的代师收徒,至于关门弟子,道号山青的年轻人,也是陆沉学那大师兄的代师收徒。
陆芝的两把本命飞剑,一显一隐,「抱朴」,在战场上从未祭出杀敌的「北斗」。
前者拥有两种本命神通,都与道家渊源很深,至于那把杀力巨大丶堪称超乎想像的飞剑「北斗」,只需知道一句「北斗注死」,便足够让与她为敌者背脊发寒了。
陆芝所求,只是城头刻字。
遥想当年,剑气长城跟蛮荒天下的那场十三之争。
陆芝就曾找到老大剑仙,给她安排一头飞升境大妖。
老大剑仙却说对阵名单,得看中土阴阳家陆氏和蛮荒的「猜拳」结果。
妖族那边,最终与陆芝对峙的,是一头仙人境剑修。
陆芝找老大剑仙聊此事的时候,齐廷济恰好就在一旁。
年轻隐官觉得陆芝的未来剑道成就,可能比齐廷济更高,陆沉觉得并非可能,而是一定。
当世仙人当中,开辟洞府数量最少的,就是陆芝,没有之一。
一些个洞府境,都有可能比陆芝开府更多。
匣内八把道门法剑,各有一条剑脉可以传承。
陆芝若能将一把把法剑全部炼化,搁放在一座座新开辟的本命气府之内,岂不是天作之合?
将来她再去白玉京修道,就是一件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情。
从一开始交出剑匣,就打了小算盘的陆掌教当然不会收回。
听过了一些看似清汤寡水的事情,老舟子沉默许久,「师父总是老样子。」
陆芝也不知如何安慰别人。
程三彩却是知道,老舟子吃饭的时候时常这样,劝也没用。
仙槎回过神,脸色恢复如常,提了提竹蒿,说道:「我就不在这边继续碍眼了。」
老话说了所有的道理。常言道了人间的悲欢。
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是过错和错过,就像一壶酒,饮时总觉滋味一般,不曾想后劲真大。
那些弯着腰丶扣嗓子也吐不出的酒水,大概就是无法与他人言说的遗憾。
怕就怕,我辈有限人生无限愁,不过是几句题外话。
仙槎对那少女说道:「既然认了师父,就好好作徒弟,有个善始善终,莫要学我……」
少女看着皱着脸的老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老顾,走了啊,记得以后照顾好自己,嘴别那麽欠,天下不平事多了去,也不是骂几句就能摆平的。」
仙槎神色舒缓几分,笑骂一句臭丫头。
程三彩小声说道:「那件事,预祝顺利。」
仙槎点头道:「借你吉言。」
「老顾,真走了啊。」原本笑容灿烂的少女霎时间就哭鼻子了。
仙槎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小姑娘,山中修道,尤其是进了规矩森严的宗字头仙府,不比无拘无束的野修生涯。」
「学道,心中要有个『敬』字。做事,得有个『怕』字。为人,需有个『诚』字。」
「这些个道理,有些大了,靠我自己的悟性,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今日一别,照理说你拜了师父,当然值得道贺,我没什麽可送的,便将三个字送你了。」
「有今天这开场白打底子,他们那些一贯眼高于顶的剑修,便不敢太过轻看你了。但是要想让那些剑修高看你,仍需你自己努力,珍惜福缘,勤勉修道。」
「晓得了!」
「把锅碗瓢盆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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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院落,四下无人,朱敛罕见摘了那张老者面皮,露出真容,躺在藤椅上边摇着蒲扇,闭目养神,不知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