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摇(2/2)
不对。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又远远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规中矩的军阵,中规中矩的移动,中规中矩的战力……
按理说重玄家这一代,只有一个重玄遵光彩夺目。重玄遵没来星月原战场,也就没什么可虑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样夺目的重玄遵争家主,怎么会简单?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来体现的。
“让裴鸿九带队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后,陈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毕竟没有他心通,不能在没有更多情报的情况下,完全洞彻对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角度,寻找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然后提前针对即可。
裴家是景国名门,裴鸿九亦是人中龙凤,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后便迅速甩开对手,直赴坎五位置。
陈算把整个战场划为九宫,每一宫又细分为九个区域,以乾一至乾九这样指代具体。对战场的指挥,精确到每一队、每一个小区。
在近十万人的战场上把握一切细节,这是堪称恐怖的算力。
裴鸿九部的这一动,仿佛点燃了某个信号,整个战场的局势骤然加快!
陈算看到,在裴鸿九部赶至坎五区域之前,齐国雷占乾部便已经先一步撞了过去,挤占了空间!
而在那片局部战场上,重玄胜所部迅速一分为二,后阵猛然回师,转向左后,直扑裴鸿九部。前阵却是在一位黑甲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支持林羡那一营。
林羡所部在这个时候骤然拉开阵型,摆出防御姿态,摆明了是分割战场,不让景国方有援救裴鸿九的机会。
这一系列变阵行云流水,齐国方已经对裴鸿九张开了口袋!
他们的目标是吃下裴鸿九?自己的指令被预判了?
陈算心中迅速升起这两个念头。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兑七方位的异动。
“是谁在冲阵?”他不由得问。
身边修有瞳术的旗官亦是远眺过去,只看到在那刀与血的战场上,有千军纵骑如龙卷,咆哮着撞开了无数血肉之墙。
细看来,哪有千军,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极高,面长眸深,鼻如鹰钩,整个人有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战场之上简直是龙归大海,源源不断的兵煞与血气,支持着他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一拳即是千军涌。
拳下竟无一合之敌!
旁人看着威风,勉强跟在王夷吾身后的文连牧,却只想叹气。
眼看着王夷吾觑见战机,又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他真想当场撂了挑子!
他承认王夷吾对战机把握之敏锐,堪称天下无双,在各路天骄都有打算、如此纷杂的战局中,还能一眼就看到战机所在——而他文连牧却要在王夷吾冲出去之后才看明白。
但这岂是一军主将嫌弃队伍太慢,只身冲阵的理由?
战场上引军冲锋,向来是他的乐趣所在。可引军跟在主将后面跑来跑去不是!
带着这么一营新卒,要保持军阵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难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挥艺术,却压根也没得到多少对阵的机会——净带人跑来跑去了!
我参加的这是星月原大战,还是星月原跑操大会?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帜,指挥部下迅速跟上。
陈算迅速地扫视着全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
这简直是一场乱战。
整个核心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这正是齐国阵营所要的效果,在这种乱战的形势中,最能发挥齐国十营独立的灵动性,而极大干扰他这边的指挥。
而这个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经出现,是在彼时由齐国天骄鲍伯昭、朝宇两部合力促成……但其实也是他陈算的默许!
到如今,已经形成血肉泥潭,双方谁都无法轻易脱身了。只能不断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尽。
“放弃兑位。增援队列全部移向中宫位,徐三及周边三队,全部往前压!”陈算下了命令。
旗官领命举旗。
一旁的亲卫小声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陈算只道:“我景国天骄没有那么容易死,别的……不重要。”
亲卫不再说话。
“传令王坤部,直冲王夷吾部!就用这二十辆虓虎战车,把王夷吾钉死在那里!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陈算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只道了一声:“结阵!”
他身后等待已久的两队士卒,顷刻间沸腾起血气,结成军阵,摇动兵煞,化成了一尾阴阳鱼。
陈算结阵,亲自引军入局,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号角。整个核心战场、血肉泥潭中,景国方以两队为一阵,直接兵煞化形,或龙或虎。
齐国方十营也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兵煞席卷,如刀如枪。
军阵当然是强大的。
尤其腾卷兵煞、化形冲杀这一步,更是杀招中的杀招。
比如李龙川先时极速击穿景国付城部,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是在这个兵煞化形冲杀的过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出军阵。普通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气有限,所以兵煞化形这样的手段,一般都作为胜负手,非紧要关头不出。
但在这一刻,二十团兵煞化形,煞气席天卷地!
就连两边将台上的连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一战胜负虽然在于齐景,但胜负的结果,对他们象旭两国来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戈铁马,杀气盈天。
此时正是齐国方猛攻猛打,气势如虹的时刻。
也是陈算决定收官的时刻。
同样是在这个时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战机,重玄胜制造出了他要的空档,李龙川烛微千里、鲍伯昭天目如电,都看到了战争缺口……
这场战争已经延续了整整七天,双方战死士卒超过二十万人。
直到此刻,景国方和齐国方,都看到了决胜的机会。
真正的胜负成败,有时候只在于一个瞬间的碰撞。
但在这个时候……
天边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
不是说今夜没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经被悬明灯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这星辰,极致耀眼,不仅盖压群星,还把悬明灯的光芒都压下,俨然有旭日初升之气象!
……
象国万和庙。
茶座上的于阙遽然起身:“谁敢插手此战?”
“冷静,冷静。”坐在他旁边的姜梦熊施施然道:“并没有谁插手战争,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齐的天骄……送回来了。”
于阙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遥远天际:“玉衡星辰……你们齐国的手,伸得倒是很长。”
姜梦熊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
星月原战场上,竟然有一霎诡异的静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几乎所有的天骄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又是谁?为何真君还不阻拦?”
轰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视野。
裹得严严实实的玉衡星光,无声炸开。
无穷无尽的星光,流散在天穷,为这狰狞的血肉战场,坠落一场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青衫挂剑,漫步而来。干净的眉眼上,流动着一缕应见锋芒的锐气,愈渐清晰的棱角,叫人一见难再忘。
他带来一场星雨,飘飘似飞仙。
在万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
整个星月原战场,如今还剩下的数十万战士,共同见证此刻!
而谁不认识此人呢?
观河台上争名的黄河魁首,余北斗亲口认证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久之前,也是他纵剑而来,于万军阵前斩人魔,引来忘我人魔倾海一剑。
也是他第一个直赴天穹,对真君拔剑。
今日竟从天外飞来?!
刚刚完成星光淬体的姜望,自己其实也是懵的。
观衍前辈大袖一挥,他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被送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七星谷,努力完成星光淬体,也是在为面对田安平做准备……没想到竟是直接降临星月原!
但是既然降临了星月原战场,既然双方正在交战,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目光落向那杆最高大的乾坤游龙旗,直接在高穹漫步而去。
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景国阵营中,当即就有一人腾空而起。
身腾烈焰,手握大枪,人似流星,势如长虹,直贯天穹!
却是景国礼天府人士付城。
在被李龙川极速击破战阵之后,他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甚至连战阵的力量都不愿意动用,要靠自己,拦一拦这所谓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成功,便成仁。
他眸中对洗刷耻辱的渴望,比焚身的烈焰更沸腾。
但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能被渴求跨越。
在那遥远的星穹,骤然亮起一抹星光,那微弱的星光只一闪,便迅速炽亮起来,光芒无尽,极致耀眼。
向所有人宣告,姜青羊已经外楼!
那座遥远星穹的星楼,此刻竟然亮过天上一切星辰!
这是什么样的星楼?青史第一内府成就的外楼,到底有何殊异?
很多人怀揣着疑问,但只看到——
与星楼耀空同时发生的,是天地之间横拉一道星线,恍惚从战场这头,一直划到了那头。
付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截!
而姜望脚步不停,只道一声:“内府之境,古今无对。如今天外立楼,神临之下,我当争无敌!挡我者,死!”
“千军万马之中,你敢称无敌?!”
陈算一甩袍袖,直接调动了军阵之力,身缠兵煞,疾冲而上。
距离这杆乾坤游龙旗最近的。就是他陈算,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退避。
他本来拔剑成阵,正要落下这场战争的收官一子,但战时隐迹的齐国天骄姜望,此时竟自天外而来,直冲主旗。
若不杀之,何以振军心?
兵煞绕剑而铭,血气染青锋三尺。
此一刻他裹挟万军之力,如神似魔。
“姜望回来!”
重玄胜大吼一声,率军前去接应。
李龙川、晏抚,也各自都卷起兵煞直冲。
林羡亦长喝:“请将军入阵!”
其余齐国天骄,也都引军冲阵。
徐三所部兵煞一卷,横拦而来。
楼君兰、王坤、裴鸿九、伍将臣……
景国天骄亦纷纷引军撞上。
生死之战因为姜望停止一瞬,又因为姜望再次爆发。
战场上齐景双方阵营在此刻的选择,无非是在昭示一个共识——此刻的姜望,怎么也不可能是陈算的对手。就算再怎么古今内府第一,毕竟初入外楼。而陈算在外楼境中,亦是绝对的天骄强者。尤其此刻还调动军阵,杀力何止倍增?
所以齐军阵营要接应姜望,所以景军阵营要为陈算制造空间,杀此狂徒。
但昂然漫步于空中的姜望,并没有回撤一步。
他为何要撤?
漫天的星雨,可还落在他身后。
玉衡星君,还是观衍前辈。
那送他来现世的、几乎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力,他尽可驱使。
他为何要撤?!
此一时,他的星楼愈发明亮,辉耀夜空。
剑光照眸,赤金不朽,身绕流火,霜白展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显化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亿万星光持此一剑,一剑斩下!
陈算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是为神通,天机!
此神通,号称“必得天机一线”。
与人相争,当占尽先机!是他的核心神通,未来大道之根本。
同在外楼,他当然清楚看到了先机所在,看到了姜望这一剑的破绽——破绽太多了,姜望这一剑,看起来根本就是简简单单地一记劈砍。
但……
太澎湃,太磅礴,太难以置信的力量了!
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外楼层次!
一剑之下,星光涌动成河。
恍惚之间,竟似当日燕春回倾海一剑的重演。
姜望这一剑,本就是对那一剑的模仿。技虽粗劣,势却沾了几分。当然主要是力……那紧紧包裹着他,将他一路送回现世的恐怖星力,全部被他持于此剑。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星河坠落人间。
声音被湮灭,兵煞被席卷,长剑被搅碎……
陈算跌落地面,手中仅握着一个剑柄,身周躺了一圈尸体!
战场上的厮杀,此时真是中止了。四下缄默。
这场考验两大霸主国年轻天骄的战争,严格将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允许神临级力量参与的。
但姜望现在斩出了这一剑……
怎么打?
谁能接?
除非将景国方大军全部统合起来,结成军阵。但齐国那么多人,难道会都干看着吗?
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打破平衡的力量!
超凡的战争,有时候就取决于超凡的力量而已,军阵本身也只是一种超凡力量的构成!
这样的姜望太可怕!
一剑就耗空了玉衡星君送他来现世的所有星力,但看着连毁三件秘宝才得以保命的陈算……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依然锋芒毕露:“重玄胜跟我说过,为了照顾你们景国的颜面,把握所谓局部战争的尺度。在这场战争中,你们景国的天骄,战死者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我把它理解成……我可以杀三个。”
他卓立于空中,目光肆意地在景国方阵营扫过,只问道:“那么,还有两个,我杀谁?”
兵煞化形都散去了。
十万人的战场鸦雀无声。
姜望目之所及,人尽低眉!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景国天骄如云,莫敢当姜青羊一剑。”
“杀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说。
陈算以光秃秃的剑柄撑地,也不擦嘴角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姜望:“刚才那一剑,你若还能用出来,就来杀了我!”
又有一人,直接踏空而起,腰间青色葫芦摇摇晃晃,面上犹带微笑,与姜望对峙:“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还可以杀两个。那么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我徐三如何?”
此声方落,又有一个声音道:“姜青羊欲争神临之下无敌,我当襄助盛举!来,杀我裴鸿九!”
“杀我!”
“杀我!”
“杀我!”
一时间,景国方天骄此起彼伏,人人求死!
“想死还不简单吗?”重玄胜摇身现出法天象地,洪声压住景国阵营骤然腾升的士气:“我东域将士,非常愿意成全你们!”
一时间,鲍伯昭、李龙川、晏抚、王夷吾……全都引军前压。
“若是真想死,今日当杀绝!”
“你们愿意死,可有问过你们麾下的士卒,他们愿意否?”
齐国这一方,无论与姜望关系如何,是素有仇怨,还是向来亲厚,在战场之上,人人前赴!
而立于高空的姜望,只挑了挑眉:“徐三?”
霜披一展,左撇而右捺,人字剑咆哮而出。
直接杀透漫天桃花,将徐三斩落地面。
又问:“裴鸿九?”
扭身一记亘古绝巅之剑,将这景国名门的子弟撞飞十余丈,直打得鬓发披散,长刀寸断。
“外楼以下,不必再来!”
“古来求生难,求死易!我今天就杀几个有意义的!”
他目视陈算,剑指楼君兰!
而陈算沉默,楼君兰无声。
姜望以干脆利落的两剑,展现了他在这处战场无敌的优势,而直接以生死问陈算,楼君兰二人。
他们或许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已经清醒地知道……无法挽回。
所以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重玄胜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星光已经褪去……
天亮了!
……
……
象国万和庙。
姜梦熊嘴角噙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茶盏,说道:“茶要凉了。”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沉默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茶盏,转身离去。
此间已换主人!
……
……
星月原战场上,景国阵营开始退兵。
不得不说,景国方天骄绝无庸手,即使是在这样丧气的时刻,仍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军阵的完整。虽然胜负已定,亦保留了随时反击的可能。
当然,并不存在反击这种事情。
齐国方这边也都严阵以待,没谁松懈,
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必然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轻松退去。
但这场发生在星月原的局部战争,战争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什么必要做无谓的追击了……
杀死再多敌军,也都是象国的士卒,伤不了景国根本。
一切都结束了。
这噩梦一样的血肉泥潭。
立在高高的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久久沉默。
战争胜利了,但他心中没有喜悦。
他应该欢呼,可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
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可他还是振臂高喊起来:“万胜!”
这就是他,一个旭国兵马大元帅,所能做的事情。
这是一幅太难形容的画面。
高大的将台之下,是列阵齐整的锐卒,是胜利之师。
高大的将台之上,是这场战争名义上的统帅,他身后朝日初升,映得万里云海一片红。
当他的声音喊起来。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十万个声音齐声呼喊:“万胜!”
齐国众天骄虽然不怎么会把方宥放在心里,但在此情此景,也不免陷在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这是他们奋战之后的胜利!
更是齐国对景国的胜利!
试问天下,谁敢说必能胜景国一场?哪怕只是这样的局部战争?
而他们做到了。
齐国人做到了。
东域人做到了!
这种激烈的情绪,在大齐军神姜梦熊出现后,沸腾到最高点。
其人来不知自何处来,但一步踏出,就踏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影,仿佛是从大日中踏出。
他落在将台之上,整个将台因此有无限光荣。
方宥和西渡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并肩。
而他立在将台上,目光落下,仿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位以军神称名的大人物注视了!
覆军杀将的主人,一生未尝一败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在看过每一个人之后,沉声说道:“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奋力而战,把胜利的荣耀,带给了我姜梦熊!”
谁能不动容?
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他们赢得了姜梦熊的感谢!
万军一声,山呼海啸——
“万胜!”
姜梦熊抬手,让呼声落下:“治军百条,赏罚第一。姜望,且近前。”
所有人都看向姜望,看向这个在这次星月原之战表现最为亮眼的天骄人物。
他也昂首直脊,按剑而出。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仰望过姜梦熊。
彼时此时,境遇自然大不同。
但彼时他不卑,此时他不亢。
仍如那个时候,按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姜梦熊用那双如天空一般辽阔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道:“再近。”
姜望从容踏步,青衫潇洒,踏虚空如履平地。
姜梦熊道:“上将台来!”
姜望于是踏上将台,站在了姜梦熊面前。
姜梦熊看着他:“未有一字报备,临战而走。你可知罪?”
他第一句话是问罪!
当时观衍前辈急召,姜望不可能去跟谁报备。因为一旦报备了,若是未被同意,那又如何?森海源界他不得不去,届时更是直接抗命脱战,罪加数等!
而他一声不吭地走掉,还可以用他并未真正参与战争,来缓和一二。
这当中的道理,重玄胜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当时只让他“快滚”。
这些考量自是不能出口,姜望也不试图辩解什么,只道:“末将知罪!”
他自称末将,是表示认可军法,接受一切惩处。
虽然他可以辩称,他只是为了提升实力再来参战,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那绝对是可以好好掰扯掰扯的,但是他不这样做。
他向来是一个愿意守规矩的人,森海源界之行是有言在先,不得不去。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愿意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此战你当据首功,也当得首罪。既然认罪,功就不赏了。”姜梦熊问道:“你可服气?”
他的功,是此次破景之首功。他的罪,其实有很大的争议空间。
但姜望已经坦然行礼:“末将心服口服!”
他真的认可这个结果。
姜梦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神里,的确没有一丝怨怼,才往前一步,看着将台下的三军将士。
沉默片刻后,展开一张卷轴,在数十万士卒的注视下念道:“此战有赖三军用命,方得此战大胜!景国已签下星月之约!”
“约一,自此以后,象国人不得入星月原半步。旭国适境强者,可自由于星月原立楼!”
方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是寻得了一些安慰。
“约二,镜世台将行文天下,还姜望以清白!
景国傅东叙有失察之责,降为副首,暂行镜世台台首之责,以观后效。
庄廷扣除十年道属资源份额。
庄国国相杜如晦,诬告黄河魁首,当于玉京山裸身受笞!当亲笔陈罪,祭于上古诛魔盟约前!”
姜望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颤动了一下。
齐景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最早本就是打着为本国天骄鸣不平的旗号。
景国输了这一战之后,有所表示是情理之中。镜世台公开行文,等于自打自脸。傅东叙降为副首代职,则是罚酒三杯。
庄廷自然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是代价大到直接扣除十年道脉资源、大到一国国相裸身受笞,颜面扫地。实在不能不说,这是齐国极力争取的结果。
这也是齐国给姜望寻来的真正补偿!
临阵脱战,不能不罚。但他在这一战里赢得的功勋,无人可以质疑。以如此大功抵罪,谁都没有话说。
但齐廷对这位绝世天骄的宽慰,都在《星月之约》的这一条里了。
彼时姜望背对台下诸将,还是以认罚的姿态站在点将台上。
他的背影笔直而坚定,像他的长剑一般。
将台下的重玄胜,看着这个背影,忽然鼻酸,赶紧仰头望天。
他太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了!
给予庄国的这个惩罚只能算是开始,杜如晦出面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把庄高羡摘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开始了,不是吗?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
“约三,景国将裁撤位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
台上台下,所有对此有所认知的人,都不由得一震。
原来这才是齐景星月原这一战的最高战略目的!
不管众人作何揣测,姜梦熊淡声道:“姜青羊。”
姜望回过身来,姜梦熊已经将这卷轴合拢,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将这卷轴握紧,感受到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的重量。
在下一刻,他握着《星月之约》的手被高高举起。
大齐镇国大元帅举着他的手,面向将台下的三军将士:“凡此三约,天地共鉴!诸君,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将台上,大齐军神将大齐第一天骄的手高举,像是举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那么坚定,那么招摇。
将台下,山呼海啸。
无论齐、弋、昭、昌、容、旭……
所有人都在高呼——
“荣耀!”
“荣耀!”
“荣耀!”
声遏流云,久久不歇。
这卷《星月之约》必将载入史册。
而逼得景国签下这卷《星月之约》的他们,又如何不能称以“荣耀”二字呢?
……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