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番外·少年游（完）(2/2)
太近了。
他被允许得离她太近了。
但当九方彰华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阴山氏府内，他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在抗拒她的靠近，而是因为无法接受这种靠近只是短暂的，所以才下意识为了保护自己而远离。
她朝着九方彰华奔去。
“你怎么突然跟娘去王畿了？还去了那么久？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九方彰华望着她道：
“……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他已经将慕容炽的计划，还有他父亲妄图寻找残存的天外邪魔，以战养族的计划，全盘告诉了南宫镜。
秘密前往王畿的这一个月，南宫镜已撤换了慕容炽身边所有的亲信，查出了他正在研制的虫蛊，也确认了御赐熏香的秘密。
慕容炽彻底成了傀儡少帝，神皋宫就是他的囚笼，只待阴山氏重新布局，扳倒九方氏之后，他便会手捧神州玉玺，将他的王座禅让给下一位帝主，了结他野心勃勃却无能为力的一生。
因为这件功劳，南宫镜和阴山泽对他前所未有的看重。
他也已经完全想通了，他要做出和前世不一样的决定，站在阴山氏这边，摧毁腐朽的九方氏，如果能救下少庚和妙仪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也只好与他们为敌。
这一次他不会背叛。
可为什么——
“原来是这样。”
得知了慕容炽和九方潜背后阴谋的琉玉错愕不已。
好在目前爹爹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九方氏目前也尚未寻找到那只沉寂在崖山海底的邪魔——爹爹已经带着部曲去崖山，只要率先除掉那只邪魔，就断绝了封印松动的可能。
琉玉眨了眨眼，双手突然握住他腕骨，认真道：
“多亏有你，否则我们失了先机，阴山氏或许真有一场大劫。”
冲着这一点，琉玉不再计较之前那些龃龉，也打定主意，以后不再将他拉进她和檀宁之间的矛盾中。
她绽开笑容。
“我去吩咐膳房，今日接风宴多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
九方彰华的视线在琉玉的脸上逡巡。
没有。
一丝丝都没有。
那张明媚澄澈的面庞上只有惊喜与感激，寻不到半点情意。
他目送着琉玉的身影离开，近乎绝望地意识到，即便他做了这些事，她仍然只当他是家人，仍然不肯爱他。
挫败与无力在胸中翻涌，在妖鬼少年从他面前经过时，九方彰华似乎找到了合适的宣泄对象，盯着他的侧脸语速缓缓道：
“——别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妖鬼少年顿住脚步。
“你不过是琉
玉为了和我赌气才买回来的一条狗，她养着你，是图一时新鲜而已，在她眼中，你跟二叔捡回来看门的那只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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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但他吐露出的字眼却森冷得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你在我眼里和一具尸首唯一的区别是，她看得见你，你最好祈祷她永远看得见你，否则，在她视线挪开的下一刻，你就会变成一具真正的尸首。”
墨麟并不只是在威吓他。
每当他看到琉玉对这个人有所接触，甚至只是展露笑容，就有遏制不住的杀意慢慢吞噬他的理智。
即便如此，墨麟仍然无法忽视他说的话。
因为他发现九方彰华并没有说错。
她给他买漂亮的衣裳，给他充足的食物，和她待那只狗没有任何区别，他为之沾沾自喜的亲近，不过是她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善意。
墨麟又一次从阴山泽的书房离开时，恰见到那只狗搭着她的膝盖，用舌头舔了一下她脸颊的画面。
琉玉摁着不断摇尾巴的大黄，笑道：
“好痒，下次不许这样。”
——他甚至还不如那只狗。
琉玉很快发现，之前恨不得时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最近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并不是他渎职请假，他只是单纯的躲在了她看不到的地方，如果她需要，比如想吃荔枝不想自己剥，练剑累了不想自己御风或走路，只需要叫一声，他就会神出鬼没地现身。
然后办完她吩咐的事又消失无踪。
琉玉直觉觉得他可能心情不好，但却并没有紧接着冒出要去安慰他的念头。
因为她实在有太多事要忙了。
灵雍学宫的课业，和学宫同砚的出游，还有玉京里那些邀约她宴饮玩乐的世族子弟，每天睁开眼就有数不清的乐趣等着她，怎么会有空去关心一个暗卫的心思。
反正她知道，只要她需要他，他一直都在。
直到爹爹告诉她，墨麟必须要回到无色城了。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只有他能做，但你有很多亲卫，少了他一个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阴山泽摸了摸琉玉的脑袋。
“或者你想要什么样的下属，从爹爹这里挑一个也行。”
琉玉不想要其他什么下属，爹爹说得没错，她有很多亲卫，足够保护她的安危，如果真的有什么只有墨麟才能做到的事，她不会抓着不放，毕竟她自认自己是个心胸宽阔的主君。
墨麟走后的第一个秋天，她发现房梁上不会再有簌簌的细微声响。
冬天时，绣娘送来了一块毛色鲜亮的黑狐裘，她知道谁穿上它会很好看。
春冰消融后，十八岁的琉玉卡在了突破八境的关卡，水平不进反退，急坏了阴山氏的族老。
琉玉在修行上几乎从未有过不顺之时，这算得上是她修行途中第一次挫败，
() 而第一次挫败，是她在一次极其寻常的切磋中败给了钟离灵沼。
虽然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考试，但即便是平时，琉玉也从未输给过学宫的任何人。
她几乎能想象钟离灵沼会如何庆祝这次胜利。
心情郁郁的琉玉婉拒了妙仪的花朝节赏花邀约，留在学宫内与姬彧先生复盘了两个时辰，待她再出灵雍学宫时已是亥时。
别说赏花，天上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琉玉心浮气躁，连看见街上那些满面笑容的人都觉得气闷，索性不走大道，拐至伊水畔，买了一艘小舟随水漂流。
喧嚣声远得听不真切，耳朵只捕捉到花瓣落入夜潭中的轻响。
琉玉趴在船边，挽起袖子拨弄小舟划开的水波。
墨麟在干什么呢？
他离开的这半年里，琉玉安静下来时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那个妖鬼少年沉默寡言，又不爱与人起冲突，要是没她保护，不知道要受多少欺负，无色城不是个好地方，她不喜欢那里。
要是能一口气把无色城砸得稀巴烂就好了。
那样，墨麟无处可去，就能继续回来给她当暗卫，当练手的木桩，当随叫随到的仆役，当……
琉玉想到了她的婚事。
婚事自然需要她的首肯，不过爹娘和族老们似乎都属意九方彰华，这几年他完全倒向阴山氏，对九方氏打击不小，阴山氏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理由。
琉玉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从前觉得还算看得顺眼的贵公子，如今再看却很难不去在意一些细节。
比如他对付少庚和妙仪时过于狠厉的手段，仿佛为了阴山氏的利益，就算要他亲手手刃他们也无妨。
以琉玉的立场当然无法责怪他，但始终有根暗刺扎在她心底。
就好像，如果他选择站在九方家那边，也会这样对付阴山氏的人一样。
琉玉心事重重地抬起头，眼瞳里忽而有了一点亮光。
岸上……之前便有那盏灯吗？
她望着对岸被照亮的山樱花，夜风徐徐，吹落山樱无数，在灯火的照亮下别有一番美丽。
而且并不只有这一盏。
黑暗寂静的水道两侧，接一连二地有灯火燃起，淡绯色的花瓣飘落水面，纷然似一场如梦似幻的春雪。
但琉玉看到了。
点燃灯笼的火光，是无量鬼火。
“……墨麟？”
小舟另一头微微一沉。
琉玉回过头，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踏过颠簸小舟，朝她一步步靠近。
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琉玉的目光扫过他比半年前宽阔许多的肩膀，还有包裹在玄青衣袍下也遮掩不住的坚实胸膛，分明是同一张脸，但此刻走向她的妖鬼却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瘦小得骨骼嶙峋的少年。
他饮足甘霖，以惊人的速度长成了一个充满侵略性的成年男子。
轻舟撑不住他的重量，吃水很深，摇晃剧烈，纵然琉玉不会被轻易晃下去，也仍然在他抬手时下意识扶住他手臂。
“你喝酒了？”
琉玉在他身上嗅到了浓烈的酒气，有些讶异。
墨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口：
“不是我，应该是方才在钟离氏的酒宴上打翻沾上的。”
琉玉诧然：“钟离氏的酒宴？”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轻，但目光却凝缩着一种难以忽视的情感，越是轻描淡写，越是翻涌如浪。
“钟离灵沼在无色城设宴，宴请了不少玉京世族，就是为了庆祝今日你败在她手下这件事，宴席上，有她的不少附庸吹捧，说你以前那么厉害是因为走捷径练邪功，如今修行不顺是遭了反噬。”
琉玉偏头看他，眼波流转如月光：
“然后呢？”
他静静望向她眼底。
“他们中了鬼蛊，二年之内都说不了话。”
琉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没有问鬼蛊是什么，只是笑着道：
“那怎么会浑身酒气？”
“因为还和钟离灵沼的人打了一架。”
墨麟一脸冷淡道：
“钟离氏应该快完蛋了，她身边的人还比不上朝暝能打。”
琉玉却脸色微变，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和她动手了？虽然钟离氏如今的确没多少能用的人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身在无色城，她想找你麻烦太容易了，墨麟，你跟我走，别管我爹的事了……”
“不是你爹的事。”
他任由她拉扯着，垂下头来。
“这也是我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我，明日之后，无色城就会不复存在，她可以凭实力找我算账，但不能再借仙家世族的名头让我不战而败。”
无色城……不复存在？
琉玉心底骇然。
原来这就是他们在谋划的事。
墨麟想到这半年来的筹谋，他已是无色城妖鬼们认同的妖鬼之主，只待他一声号令，便有千妖万鬼冲破仙家世族在无色城的禁制，将这座城池化作鬼火笼罩的火海。
他不怕群狼环伺的修罗场，但听闻琉玉有可能要与九方彰华成婚时，他的心却仿佛在最深的炼狱里煎熬。
“如果明日之后我还活着。”
他的喉咙干涩，血液沸腾，呼吸近乎停滞。
“再等一等，不要那么快嫁给九方彰华，一年也好，两年也好，给我一点时间，如果我没能走到你面前，你再嫁给他。”
即便知道她可能从来都不明白他的心意，更没有理由为他而莫名其妙地耽搁自己的婚事。
但他仍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想和她在一起。
琉玉眨了眨眼。
没有回答，她选择踮起脚，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自从她在学宫里撞见过不少男男女女吻得难舍难分之后，就好奇这是种什么感觉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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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靻恏炍?げ?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我也不会嫁给九方彰华，我又不喜欢他，暂时也没有别的想成婚的人……如果非要成婚的话，我会选你。”
一只宽大炽热的手掌扣住了她的腰。
小舟不堪重负，猛然颠簸了一下，在琉玉攀住他的同时，另一只手的虎口嵌在了她的后颈上，视线骤然暗了下来。
一阵疾风吹来，岸边山樱吹落，铺满整个水面。
他的吻也像这阵急促的花雨，狂乱而柔软，两人的心脏都跳得像周围花瓣次第落水的响动，密集得没有片刻喘息余地，被他气息包裹的琉玉浑身瘫软，像是要融化在粘稠的泥沼中。
但他又托举着她，不要她有一丝一毫的下坠。
“是你说的。”
他松开她，炽热凌乱的呼吸拍打在她比山樱更娇艳绯红的面颊上，一贯冷峻的神色如湛湛春水化开。
“即便明日我死在无色城，有你这句话，就算是变成孤魂野鬼，我也会来见你。”
但好在，需要琉玉替他收尸的最坏结果并没有到来。
无色城在二日后成为一片废墟，城内二十万妖鬼经此一战折损万人，余下一十万妖鬼跟随横空出世的妖鬼墨麟前往九幽安顿，整个大晁仙家世族为之震动。
在阴山氏的暗中帮助之下，墨麟以最短的时间让妖鬼在九幽扎根，同时阻止了各方势力分裂九幽的意图，而后反哺阴山氏，助阴山氏接连吞并九方氏、钟离氏数个仙家世族。
春去秋来，二载倏忽而过。
从玉京到九幽，再从九幽到玉京，越过万水千山，守诺的妖鬼又回到了他的心上人身边。
九方彰华已不再抱有幻想。
即便不做夫妻，以家人的身份留在阴山氏，还能保住少庚和妙仪，也是比前世更好的结局。
大婚之日，妖鬼之主半跪在她膝边，缓慢而又郑重地揭下了她的盖头。
瑰姿艳质的新娘笑盈盈地对他道：
“跪着做什么？难不成你要给我做一辈子的暗卫吗？”
“也不是不行。”
这一生颠沛流离，由她终结。
不管过去或未来，不管是二千微尘中哪个世界。
他忍过无数黑暗长夜。
仍会爱她爱得不知天高地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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