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走马灯(2/2)
危仅的肤色过分苍白,常年面瘫,简直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玉雕。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侧眉毛在眉尾处截断了寸许,像一道天然的伤疤,豪放,野性,和他端正恭谦的气质产生了很大冲突,令人觉得失控。
正是这种失控感,让断眉成为了他身上最生动的部分。
危仅正拿着扫帚清扫这满地狼藉,垂眸说:“师尊早晨要我清除院内落花,我尚未完成。”
三个师兄师姐还在旁边打作一团,一道剑光闪过,正好劈中危仅刚刚扫好的落花堆,花瓣四散飞起。
危仅一语不发,再次挥动扫帚,把那些花瓣扫到一起。
唐臾眼都看直了,抚掌兴叹:“我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乖的徒儿来的!”
……
眼前场景陡然模糊,色彩扭曲。
师徒间的嬉笑打闹像落在火堆里的雪花,融化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徒弟们们错愕的表情。
走马灯跳跃到十几年后。
昏暗的洞穴深处,一个暗绿色的复杂阵法在空中缓慢旋转,密密麻麻的铭文向四方流动,浮动着不详的光。
“造魂阵…”大师姐脸色惨白,“是那个夺走了无数人灵魂的天下第一禁阵!”
“不一定。”
危雁迟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你们看铭文的流向,汇聚四角,这说明启动这个阵法其实只需要…”
“四个人。”
二师兄接上这句话,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巨大的恐惧在他脸上浮现。
阵法的四角,分明蚀刻着他们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洞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幽暗的天光下立着一个衣袖飘邈的清瘦剪影,那人总是站没站相,吊儿郎当,他们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眼前这个需要鲜血和灵魂祭祀的禁阵,是他们师尊创造的。
唐臾向前走了一步,徒弟们齐齐警惕地向后退了三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除了危雁迟那个笨小孩,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唐臾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你们猜的没错,当初收你们为徒,就是为了把你们养大,献祭给造魂阵。”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难怪你把我们当鸭子一样散养,原来我们连盘菜都算不上。”
即使是在死前的走马灯里,唐臾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心脏传来的尖锐疼痛。
某个徒弟颤声问:“造魂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唐臾顿了顿才答:“为了唤回我消失的故人。”
“…所以你要用我们四个,去换一个人?!”
唐臾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因为厚厚的岩壁在那瞬间被骤然击穿,豁然洞开,仙门百家浩浩荡荡地杀过来了。
铛——!
沉重的钟磬声击穿大脑,狂风大作。
铛——!
无数仙师道长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包围,晃成一片灰白的虚影。
他们各执法器,嘴唇张合,念诵千百遍除妖净魔咒,每念一句,便敲响一次法钟。
仙门百家齐聚,共同施加的强势仙术几乎无人能抗,身为妖魔的徒弟们痛苦万分。
唐臾拉开长
弓,丰沛的灵力在弓上流淌,锋利的箭头渐渐抬起,移动,缓缓滑过徒弟们,稳定,对准了仙门百家!
人潮炸开,骂声漫天。
“混账东西!身为仙道子弟,收无恶不作的妖魔鬼怪为徒,此刻竟要谋害同胞!该诛,该杀!”
“失魂症…失魂症的元凶肯定就是他!只有借用邪魔鬼力,才摆得出那种禁阵啊。”
“砍了他的右手!让他没法拉弓!”
唐臾看到危雁迟准备冲过来,被他师姐拦住了。
师姐冲着危雁迟大吼:“打算救他?你有病啊!他本来准备杀了我们!”
危雁迟仿佛听不见,固执地冲到前面,操纵汹涌鬼气凶猛地卷向仙门。
唐臾瞳孔紧缩,厉声喝道:“幺儿!”
危仅的脸苍白冰冷得可怕,嘴角沾着一抹刺目的鲜血,对师尊的阻止充耳不闻。
“危仅,听话。”
师尊从未如此严肃,沉声叫了他的大名,悍然挥起衣袖。
一股更具压迫性的力量笼罩下来,像是从天而降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四个徒弟全部护进手心。
此举需要大量灵力,有人在此刻看准了他的弱点,挥刀斩穿了唐臾的右手臂!
危雁迟站得最近,师尊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猩红的,黏腻的,伤口深可见骨,这手臂是彻底废了。
剧痛之下,唐臾隐忍地皱眉,左手却继续强悍地输出灵力,蓝色的光晕自他手心越扩越开。
危雁迟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十分罕见地失态,声音又快又哑:“师尊,你至少可以把我交出去……”
“闭嘴。”
唐臾干脆利落地骂完,又冲危雁迟轻轻一笑,“乖,回家等我。”
危雁迟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巨大的蓝色光球倏然一闪,四个徒弟就这么从包围圈中消失了。
空传术!
唐臾回身,脖颈上全是冷汗,血色染透了他半边身体。
“来吧。”
他面朝仙门众人,潇洒一笑,此刻了无牵挂。
“来陪我玩玩。”
-
唐臾被仙道处死,死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少年时,身为仙门子弟,却天天跟一只野岭山鬼厮混。
后来世间巨变,他不知为何失去了山鬼朋友,也失去了那几年的记忆,便潜心钻研禁术,捡了几个妖魔鬼怪为徒,只为了把他们献祭禁阵,试图唤回故人的魂。
然而唐臾不够慈悲,亦不够决绝。
忘不了故人,下不去狠手。
兜兜转转,除了做了一辈子混账,什么也没做成。
直到死前,唐臾还在骗他那最老实的小徒弟,要他等他回去。
他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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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应该是睡了很久很久,意识在无尽中
漂浮,身体变得很重,在混沌中下沉,再下沉……
嗬!
空气挤入肺叶。
唐臾猛然惊醒,全身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隔离感,连呼吸都十分陌生。
过了许久,唐臾意识到自己是从土里被挖出来的,而且好家伙,他躺在一个棺材里。
棺盖被什么东西砸开了,滑落在一边。
自己似乎醒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唐臾觉得自己还在走马灯。
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世界。
刺目的亮白光柱拔地而起,许多巨型铁质机械零散排列,发出轰鸣,巨铲挖起地上的土,刨到一边,想来刚才自己就是被这些大家伙刨出来的。
此时正是深夜,远处却仍亮着蓝紫色的灯光,成群的建筑物高耸入云,同马车差不多大的铁盒子在空中高速移动。
这儿是仙界,还是地府?怎么完全没见过。
得了,按照自己的所作所为,死后肯定是下地狱的。
唐臾腿软着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还没站稳就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像颗烂柿子一样滚了出去。
噢!原来是因为右手没了,还不太习惯,那没事了。
说到手,从醒来到现在,唐臾一直觉得左手手心有刺痛感,他现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个不知从哪来的碎瓷片,把他的手心刺出了血。
死人还能流血吗?哪来的瓷片?
正思考着,数道光柱一齐转了方向,强烈的白光聚焦到他身上,照得他无所遁形。
唐臾潇洒地摆摆唯一剩下的左手:“哟,地府的欢迎仪式整的这么盛大啊。免礼了啊诸位。”
四周响起一串毫无波动的机械音:“UnidentifiedobjectfoundinA1area,probe3ischecking…”
唐臾一愣,哈哈大笑。
你们地府讲鸟语就算了,怎么语气还跟我那个小徒弟一样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