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2/2)
安常忽然回头:“不是仙女,是妖精。”
文秀英只当她在说剧情。
她却是真心话:诱着人往夜色里拖,也许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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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南潇雪的助理倪漫找到安常,加了她微信,说一会儿把晚上集合的时间和地址发她。
安常有些懊恼,要不是她是顶讲诚信的那种人,连淘宝购物都没退款记录,她真想反悔不去。
她不想在夜里见到南潇雪。
夜色太过暧昧,像宣纸上的墨迹逐渐化开,一点点晕染,轻而易举瓦解人的理智。
但也只得拖着步子去了。
这是安常第一次看人拍戏。
从前即便在邶城,她的生活局限于清美校园,局限于故宫博物院,是纯白的象牙舟,是古老的红砖墙,总是悠长而缓慢。
拍戏这种现代化的、快节奏的、备受瞩目的事,与她的生活太过遥远。
集合地点恰是在她初遇南潇雪的那座石桥边,滑轨一铺,碳素灯一照,总好像从水乡拼图里硬生生扯下一块,塞进了某个现代都市。
现场的人都匆匆忙忙,没有“走”这一说,所有人都一路小跑,布景的布景,打光的打光,化妆的化妆。
安常曾听毛悦说过,剧组的每一分钟都是在烧钱,烧场地费、人工费,所以必须争分夺秒,现在一见果然如此。
这反倒让安常更放心了些:那些被妖精迷了魂的志怪故事,总是发生在远离人际的荒野,发生在时光蒙尘的古时。
安常不管南潇雪和柯蘅那些专业舞者会不会出戏,但眼前这样现代而匆忙的场景,让她打心底不相信会有精魄钻出来。
现场没看到南潇雪和柯蘅,倪漫倒是在,拿了份打印剧本和场次表给她:“你可以对照看看,要是有什么场景需要建议,随时可能问到你。”
又匆匆走了。
安常想了想为何不发电子版,大概一是便于阅读,一是总归怕人外传。
她看了看预计开始拍摄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不一会儿导演组有人找到她:“安小姐?”
“叫安常就行。”
“你好你好,我想问问……”
问的都是场景的事,比如有没有符合他描述的场景、有些特写镜头该去哪里拍、这时节气候和光线一般如何变化。
客观来说,安常的确适合这份工作,她是宁乡土生土长,又是文物修复师,一双眼观察起生活很是细致。
工作人员道谢:“帮大忙了。”
安常:“那我可以走了么?”
那人笑道:“真不好意思,不行,因为拍摄过程中随时场景会有调整,可能还有很多细节问题要问你。”
“你放心,南仙工作室给的时薪很高的。”
“呃,我不是这意思。”
她只是……有些不想看到南潇雪。
导演组问完后,暂时就没她事了,所有人都在小跑,她站在哪都嫌挡路。
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个小凳子,问了一圈:“我能坐这么?”
根本没人有空理她。
安常只得自己坐下,缩在避人的角落。
还好,至少没挡路。
她对着场次表翻开剧本,想看看今晚要拍的那场戏。
是穷小子与精魄的初遇。
瓷瓶被歹人从寺庙里偷出,本是要层层转卖到海外,却在连夜赶路时把它这一只从马车上落了下来,算是幸运,滚落进路边的泥地草丛,一点没缺损。
瓷瓶藏在草丛里观察了两日,发现有个穷小子,沉默寡言而倔强,不爱跟村里的人打交道。
但会喂村头的流浪猫。
会把仅剩的毛毯拿给邻家小妹。
会坐在墙头看夕阳,静静的不讲话,面容沉稳干净。
瓷瓶幻化出精魄,决定来勾引穷小子,让人收留自己。
这时又有人找到安常:“听说你是文物修复师,以前还在故宫文物组工作。”
安常垂了下眼睫。
那人托出一只青釉瓷瓶:“今晚拍的场次里瓷瓶要入镜,能麻烦你给点打光建议么?”
这题安常会。
以前在故宫,修复好的文物呈进橱窗陈列时,总要对灯光角度和亮度反复调整,她们作为日夜摩挲瓷器与之相处的人,最知道如何最大程度呈现瓷器的华彩。
那人千恩万谢走了。
离开拍还有一段时间,安常不爱玩手机,顺着剧本往下读。
她本没多大兴趣,读着读着却觉引人入胜。
按常理来想,合该妖娆的柯蘅扮那勾人的精魄,清寒的南潇雪扮那寡言的穷小子,但这样反向安排,倒让人生出意想不到的期待。
这时一阵喧哗,安常本以为是南潇雪她们来了,却听现场都在招呼:“田导。”
“田导好。”
一个有些矮胖的女人走来,一身中式褂衫,看着其貌不扬,却自有股威严气场。
安常想起毛悦对她说过导演名字——田云欣。
她不认得,掏出手机查了下,才发现南潇雪大火的那些舞剧,都是出自田云欣之手。
田云欣作为总导演把控全局,另有一位编排导演负责舞蹈动作。
安常翻着手机上田云欣的履历,心想也只有这样有才华、有魄力、有经验的人,才敢反常理而行之,安排南潇雪和柯蘅出演意想不到的角色。
她忍不住对着田云欣多看两眼,看人指挥调度、挥斥方遒。
莫名有些黯然。
在这些真正有天赋、又肯坚持到底的人面前。
田云欣是,南潇雪也是。
“雪姐。”
“蘅姐。”
眼看开拍时间快到了,南潇雪和柯蘅前后脚来到片场,隔着段距离
,并没有热络的打招呼。
与柯蘅刚出道时对待南潇雪的殷勤,已是很不一样了。
商淇压低声:“你别不放心上,这些小动作就能看出来,人家野心大着呢。”
南潇雪只挑了下眉。
她从不在意这些辈分、排场什么的,她不爱跟人打招呼,别人不跟她打招呼她也觉得挺好,省下点时间和精力多想想怎么把舞跳好,比什么都强。
南潇雪扫视一圈现场。
熟悉的导演,熟悉的团队,令人安心。
只是角落里缩着张陌生面孔。
也不算陌生,毕竟这姑娘吻过、且咬过她的唇。
静静坐着,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臂膀,一张脸清秀里透着些冷意,望向片场的一双眼却有些愣怔。
也不知出什么神。
太安静也太沉默,好似周遭围绕着她的时光都慢下来,化作不肯流淌的风,与这匆忙的片场格格不入。
商淇问:“你看什么呢?”
“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谁?”
南潇雪远远一指:“她。”
“安常?”商淇道:“就是一普通人啊,怎么了?”
“没怎么。”南潇雪似是闲聊一句:“我也这么觉得。”
就是一普通的水乡姑娘,扔人堆里商淇都注意不到她存在的那种。
南潇雪想:利用她帮自己入戏也就够了,现在感觉差不多也找到了,还这么注意人家干什么呢?
属实没必要。
这么想着,眼神却没从安常身上挪开。
她出演过这么多舞剧,还是头一次遇上一个角色让她这么没把握,而安常在一片匆忙间沉静坐着的姿态,总好似让人心安不少。
好像天地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可以慢慢的来、沉稳的来。
大概她盯着人瞧的目光太专注,瞧得安常都回过神来,往她这边一望。
南潇雪没防备与她目光相撞,隔着重重人群对视了一眼。
冷着张脸迅速移开了眼神。
安常:……
什么啊!不是她先看自己的么!又一副一脸嫌弃生怕自己去找她搭话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安常才不去找她搭话呢。
这时有人引着田云欣往安常这边走来:“这是我们在宁乡的特聘顾问,安常小姐。”
现代社会喜欢用头衔给人扣一顶特别大的帽子,安常以前到邶城许久才习惯这一点。
田云欣:“安小姐好,你坐你坐,不用站起来。”
“田导好,叫我安常就行。”
“好,安常,听说你是文物修复师?”
“是。”
“那麻烦你趁开拍前跟潇雪聊聊,一件古物,该是什么样的状态才最准确。”
她把南潇雪叫来说了同样的事,暂且撇下她俩匆匆走了。
一时间,这方避人的角落只剩下南潇雪和安
常一人(),??N??葶?潦?龏?N???葶????
坓????潒??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居高临下的打望着安常。
安常不乐意被这么看着,什么眼神,别把她头顶给看秃了。
她倏地站起来,太突然,把南潇雪吓了一遭,下意识往后一退。
有人抬着布景匆匆走过挡住了视线,差一点就要撞到南潇雪。
安常一攥她手腕,把她往前拖回小半步。
好香,这是安常的第一反应。
第一反应是赶紧放手,别显得她多乐意碰南潇雪似的。
重逢后南潇雪拉她一把,她也拉南潇雪一把,两人算是互相搭救一次,算是扯平。
只是手放开了,指尖那腻腻凉凉的触感却还在,安常进过故宫文物组,不知摸过多少上好的瓷器,却没有任何能堪比南潇雪的肌肤,像一块滑润的玉。
冰肌玉骨,又哪里真是人工所能锻造出的呢,只能靠岁月天成。
身边的人匆忙喧嚣,越发显得她俩静静站在这里透出诡谲。
安常心想自己是拿时薪的人,又想起田云欣布置的任务。
但是。
“你也不用我跟你多说什么了吧。”安常说起这件事就有些来气:“你想找的感觉都已经找到了。”
“嗯。”
嗯???
毫无解释,毫无愧疚。
目光清寒,理直气壮。
安常懒得再开口,陪着南潇雪要死不活的沉默。
田云欣踱过来:“准备开拍了。”
又瞥她俩一眼:“你俩开口聊了么?还是用脑电波就行?这么默契?”
安常和南潇雪同时心想:默契个屁。
“田导。”
柯蘅的声音柔妩,说话间尾音习惯性拖长,好似带着小勾子一晃一晃。
安常抬眸,瞬时一愣。
初见时柯蘅的一头乌黑长发尽数剪去,变作乡野小子发型,发尾毛毛的戳着她脖子根,像只小刺猬。
脸上的铅华尽数洗去,五官里的妩媚消减,那点有攻击性的锋利就透出来,透出一点野和一点倔,配着浆洗得旧旧的衬衫和粗布裤,一下就让人感觉入了戏。
田云欣安排角色真的有功夫。
柯蘅笑问:“要开拍了么?”
“来吧,准备。”
南潇雪随她们一道,背影透着袅娜。
南潇雪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就是不管现场有多少人、甚至有多少美人,只要她在这里,就引着人情不自禁把眼神往她身上落。
安常就是这般。
南潇雪提前两天来,就是为了找准状态入戏,这时她连身体姿态都与初见安常时不同了,走路时腰肢轻晃,但幅度轻微而克制,是清冷间好似浑不经意释放的媚意。
反而最是勾人。
南潇雪整个人就很符合宋代的审美,更精准一点说,符合安常所修的那只青釉玉壶春
() 瓶,端方间媚骨自成。
安常盯着南潇雪的背影挪不开眼,心想所幸南潇雪背后不长眼睛,逮不着她。
偏偏这时南潇雪一个回眸。
安常一怔。
这是两人今晚眼神的第一次碰撞。
安常本想快速挪开,但南潇雪定定望着她。
又像她分不清南潇雪是真是幻的那些时刻了,沉沉黑眸清冷间却有深情底色,像一汪深潭漂浮起缱绻的桃花瓣。
安常挪不开眼了,就那样与她对望。
隔着匆忙人群。隔着浓稠夜色。隔着宁乡簌簌往下落的沉寂时光。
心思如老旧的墙皮,在人脚边落了满地。
南潇雪转回头去了。
也许在安常心中无限漫长的这一眼,在真实中不过短短一瞬,甚至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南潇雪的这一回眸,包括走在南潇雪身边的田云欣。
直到南潇雪的背影恢复如初,像河面上漾开的波纹渐渐平复。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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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她虽是学电影出身,但很快发现自己最擅长调度,加入舞剧行业已久,此次拍实景舞剧对她也是久违的挑战。
但南潇雪和柯蘅,这套御用班底让她安心了些。
“准备,开拍!”
柯蘅扮演的穷小子打河畔路过,依稀望见桥头立着位瓷青色旗袍的佳人。
她一怔:哪怕看不清脸,风雅气韵也随那娉婷的身姿在夜色中流淌,她们这穷乡僻壤,哪会有这般的存在?
她起了疑,变得一步一顿。
舞剧与演戏不同的是,没有任何台词,所有情绪全靠舞蹈动作外化表现出来。
南潇雪所扮的精魄想勾引这穷小子,合该迎上去,或者娇妩的笑一笑,但南潇雪没有,她处理得极为克制,她只是淡淡站在桥头,顺应着穷小子的目光。
她只是存在于那里,如连绵的雨,如素淡的河。
舞蹈动作外化出一个转身,轻幽踱出的两步,不是向着穷小子,反而在远离她。
她知道自己在勾着穷小子的目光,缠绵的蛛丝一样绕在她背上,她背对着穷小子抬一抬手,动作那样粘黏,好像腕际指尖真绕着化不开的蛛丝。
直到这时,她才有很微妙的一个挑唇。
那是一种带着惶惑的志在必得,因反差极强,所以格外勾人。
田云欣坐在监视器前捏着自己的膝盖。
安常远远的,望着镜头前的南潇雪和柯蘅。更准确一点说,柯蘅已化作了石桥、静河、雨丝一样的布景,她的眼底只余南潇雪。
她在宁乡所见南潇雪就是这般场景,那时南潇雪一探她的目光,便也对她这“愣书生”志在必得么?
全不如安常料想,现场的一切滑轨、摄影机、碳素灯都没成为阻碍,她还是被南潇雪带着入了戏。
好似时光倒流,安常问自己:在知晓了南潇雪的一切伎俩、利用、冷漠后,她还会被勾走魂魄么?
答案是肯定的。
她会。
她想再次吻上去,咬一咬南潇雪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