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2)
直到现在,她和南潇雪一同坐在车里,才对这事生出些实感。
密闭空间内,弥散着南潇雪身上的香气。南潇雪开车的姿态很慵懒,冷玉般的手指松松搭在方向盘上。
刚才她一直戴着口罩,这会儿摘了,一张清逸的脸就露出来。夜色那么暗,吸引着所有光线往最亮处汇聚,南潇雪的面容一点不模糊,反而变作最耀眼清晰的存在。
安常坐在副驾,眼尾瞟着她侧脸,被称为整容样板的鼻骨线条果然十分优越。又想起白天翻看的那些微博,在粉丝眼里南潇雪是这样神化的存在。
空咽了一下喉咙,眼神转向窗外。
南潇雪瞥她一眼:“怎么,后悔了?”
安常顿了顿,把头扭过来,嘴里轻唤一声:“哎。”
南潇雪眼神往下坠,瞧见安常把手搁在中控台上,掌心摊开。
笑了声,把自己手指一根根嵌进去,与她十指紧扣。
这时,丢在中控台那个米白色荔枝纹壳的手机开始震动。
南潇雪:“接一下。”
安常问:“开扬声器吗?”
南潇雪点头。
商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走了?”
“嗯。”
“东西我帮你收着了,你心也真大,就那么随随便便丢在大堂,上千万呢,要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
“好什么好,那是钱,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如给我照老规矩处理。”
“你看着办吧。”
商淇挂了电话。
深夜高速路行车很少,路灯打亮的范围内望不见前车,茫茫天地被混沌包裹,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存在。
“那人不是我爸。”
安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南潇雪在说什么:“噢。”
“他叫雷启明,是我妈一直以来的交往对象。我妈跟我爸没有离婚,未来也不会,因为这对家族名声有损,但他们都是各过各的,从我小时候就是。”
“我爸妈去美国定居后,我为了学舞自己留在国内,偶尔会去找我妈过暑假。”
“雷启明他……”
南潇雪压了压嘴角。
安常心里突的一跳,联想到南潇雪对亲密接触的排斥,忽然明白了什么,把南潇雪的手握得更紧了点。
南潇雪垂眸瞟一眼,拎起两人的手,在半空晃了晃:“放松。”
“不用这样,我要讲的事,没你想象得那么惨烈。”南潇雪顿了顿:“我小时候没有遭到侵犯,如果那样我早报警了。”
她想了想补充:“至少没有遭到实质意义的侵犯。”
安常静静的不说话,不提问,只是等着她说下去。
南潇雪微微吐出一口气。
长久以来她发言的场合,都是对着许多的话筒、许
多的摄像机,许多人在等着她讲话,这是她作为公众人物应尽的义务,她若拖慢两秒开口,便会被至少三篇新闻稿分析她的沉默是否意有所指,其后的发言更会被做“阅读理解”。
而此时的安常那么静,好像她想说什么都可以,想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什么都不说也可以。
在她所身处的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耐心是人们最欠缺的东西。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安常是个贫瘠的人,拿着两千块工资,窝在水乡小镇,可被悠慢旧式生活滋养出的耐心,是安常所拥有最多的东西,富足到可以肆意挥洒,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益。
南潇雪反而生出倾诉的欲望。
“我要讲的事,也许在很多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南潇雪又顿了顿:“他碰我,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好几次趁着我妈去洗手间,或者午睡,他会坐到我身边,一手摸着我的脖子,顺着我脊骨,整个手掌贴着我的背往下滑,手好像不经意的停在我后腰下方,手指微微用力。”
安常终于明白,南潇雪曾被她妈妈的交往对象、一个年长她几十岁的老男人这样对待过。
“大概发生了几次吧,刚开始我很害怕,后来回过神,觉得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便告诉了我妈,那时其实我很愧疚,总觉得我妈喜欢雷叔,却会因为我告诉她的这些事而分手。”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妈只是说,因为雷叔喜欢你啊。我当时惊讶极了,只能详细告诉她,雷启明是怎么碰我的,那对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来说,是极羞耻的,可我妈只是告诉我,你想多了。”
安常问:“她是真的不明白么?”
“我觉得她明白,毕竟她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南潇雪嘲讽的挑挑唇角:“如果她真的不明白,我反而有可能原谅她。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跟雷启明分开,所以必须告诉她自己和我,这些行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我再也没去找他们过过暑假,后来等我长大一些,我想着报警,但警察告诉我,这种事没办法立案,因为他并没给我造成什么实质侵犯。”
“太多人告诉我这其实没什么,我妈、律师……可等我长大了,我发现,我在面对任何亲密接触的时候,都会想起雷启明那张脸,看起来温文尔雅,可双眼里写满欲望,也会想起他手掌的触感,有一种令人想作呕的汗味。”
“后来我与他们接触得很少,等我当了舞团首席、渐渐变成一个有影响力的成年人,雷启明每次见面客客气气,再不敢对我做什么了。可我总忍不住想,我这么拼的想要跳好舞,一方面是因为我真正喜欢,另一方面,是不是我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有一天我没什么影响力了、甚至我落魄了,雷启明会不会又像我小时候一样,面对一个比他弱小的对象,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每年的生日礼物,他的确舍得花钱,好像是对多年前那些错误的赎罪。可他真只是为了赎罪么?那为什么每年都送我项链?让我总会想起小时候,他
每次都碰我脖子,然后夸我,脖子生得漂亮。”
安常听得惊心动魄,却又默默无言。
一名女性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多少的难题呢?她觉得这也像柯蘅所描述的那根鱼刺,很多情况都是吐不出、咽不下,不尴不尬的卡在那,直到化脓变成永久的伤。
南潇雪语气里带着淡淡嘲讽:“有时连我自己都在想,是不是我真的想多了?是不是这些事其实真的没什么?”
“不是的。”
南潇雪转眸看了眼安常。
安常面容平静,一双清朗的眼如宁乡穿城而过的河,语气却十分肯定:“我觉得,法律或许有中间地带,但一个人的行为有没有错,法律不是唯一的判断,你自己的感受才是真正的审判标准。”
“你觉得受到了多大的伤害,那这些事的错误就有多大。你觉得在你身上残留的影响有多深,那这些事的错误就有多深。”
安常再一次肯定的告诉她:“你是受害者,你的感受,才是唯一准确的判断标准。”
“你不想原谅他和你妈妈,那你就永远都不要原谅。”
南潇雪握着方向盘,纤长的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两点。
“知道有些时候我为什么回避你么?”
“嗯?”
“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跟你在一起,会不会只是因为你很干净,我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利用你,不是因为舞剧,是因为我以前受到的那些伤害。”
安常默了下,车里一时陷入诡秘的安静。
南潇雪望着前方一片幽黑的高速路。
她有些遗憾自己把这样的话告诉了安常,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告诉。
这么久以来,安常是第一个告诉她“你的感受没有错”的人,她不想对安常再有什么隐瞒。
前方休息站的指示牌被灯光晃过,安常问:“可以停一下么?”
“想去洗手间?”南潇雪把车子拐进去。
安常解开安全带,下车后却绕到她这一边,敲了敲车窗,拉开车门。
南潇雪:“我不用去。”
安常却没拉她下车的意思,身子探进来,脸贴到她面前。
“想亲我么?”
一说话,清甜的呼吸打在南潇雪脸上。
安常不用香水,身上是各种质朴的香味,沐浴露味,花露水味,衣服上的洗衣粉味,把人往车马和邮件都慢的旧年代里拖。
南潇雪扬了扬唇角,仰起下巴。
安常却往后一躲:“你是利用我,还是喜欢我?”
南潇雪停了停。
深夜休息站的车少极了,这么大一片就停着她们一辆车,昏黄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给安常垂落的发丝染上一点金。
她不让南潇雪亲,却拖起南潇雪的手覆在自己侧脸。
南潇雪看着那张目光沉沉的脸,拇指移到安常唇角,轻轻揉了揉。
又往唇瓣中间移,来回摩擦两下,轻轻揉弄来
微微凸起的唇珠。
安常闭了闭眼,又睁开,一说话,柔软的唇瓣不停摩擦在她指腹,似要把她的拇指吮进去:“你是利用我,还是喜欢我?”
昏淡的灯光,反而把心中渴念照得无比清晰。
“喜欢你。”南潇雪道:“想亲你。”
她手指勾着安常的脸往前带,安常却挣脱。
“开车。”
安常重新上车,南潇雪把车开出了休息站。
路过车辆最少的那段路后,竟意外的开始堵车。
南潇雪看了眼车载导航:“好像有事故。”
又问安常:“听歌么?”
按了下音乐播放。
车载歌单应该属于商淇,声音暗沉的女歌手,靡靡唱着首安常没听过的歌:
“攀过你胸前起伏的海浪,
越过自由奢侈的高墙,
去永恒的爱和欲望。
蓝色丝绒开出裂缝,
吞噬我焦灼,
绵绵泡沫,柔柔水波,
我多么地快活,
我用嘴唇眺望……”
安常的手搁在中控台上与南潇雪十指紧扣,又扭头淡淡望向窗外,她们堵住的这段路与路灯倾斜出最柔和的角度,车窗变作过期胶卷,模糊记录她的影像,而像二次曝光的效果般,她的影子里又叠出一个南潇雪。
这实在是很奇异的感受。
她和南潇雪都知道,这段旅程的终点,导向南潇雪那被木纹装点的民宿房间。
她们也都知道,在那里会如歌里所唱般发生些什么。
欲念本是冲动,可又被开回宁乡的这一路无限延绵跌宕,情绪被拉长,看得见里面丝丝缕缕的纹理,譬如紧张和无措,期盼和渴念,又被这一刻牵紧的双手,塞入了许多的温存和温柔。
这会儿面对堵车,安常很急,又不太急。
她迫切的渴望拥有南潇雪,又宁愿现在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即将得到之前的时光,或许最是美妙。
等她们开过了拥堵的这一段,离宁乡越来越近,便开始飘起绵绵的梅雨,给挡风玻璃绘上细密的花纹。
安常情绪里的紧张开始压倒期待。
跟南潇雪一起悄悄绕进民宿后门时,她甚至开始胃疼。
南潇雪刷房卡的手顿了一下,她简直想转身跑掉。
等南潇雪推开了门,她又疑心自己是退堂鼓十级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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