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2)
日升月沉,四季更迭只在一瞬之间,安常在梦里已知沧海桑田。
南潇雪静静睡着,玉琢般的容颜却无丝毫改换,而安常自己呢,梦里她伸出一只手,自己垂眸去瞧,惊觉原本白嫩的皮肤,不知何时已如干枯树皮,她竟已至耄耋。
倏然惊醒,在夜色遮掩下微喘着气。
老山参勾起她心底过分贪婪的愿望。
() 竟在梦境里幻想与南潇雪终老。
一时分不清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或许在她心底,她与南潇雪就是有这般不可弥合的距离——岁月不败美人,唯她一人顺着时光的河,流逝了茫茫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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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安常仍是照着罗诚的用餐时间,早早下楼。
罗诚瞧她一眼:“安小姐,昨日用了山参,怎么脸色反而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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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南潇雪纤窈的身影踱了进来。
罗诚眼睁睁看着她在桌边坐下,转向安常:“安小姐,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云杉色旗袍的女人晃进来?”
“外公,我不是幻觉。”
“平时半年才见你一面,这还不到一周就见了你三面,你……中邪了?”
南潇雪手腕轻转,给自己盛了碗不甚稠厚的粥:“我家浴缸坏了。”
罗诚将信将疑:“怎的突然就坏了?”
南潇雪挑了下眉尾,纤颈轻曲抿一口粥水,不答。
“要不要我找人帮你修?”
“不必。”南潇雪放下瓷勺:“今晚它自己就好了。”
“还能自己好?”
南潇雪眼尾瞥一眼安常:“嗯。”
“舞剧准备得怎样了?”
南潇雪轻呵一声,但那不是笑,只是一种踌躇志满的声音。
“外公,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舞台给的,我也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舞台。”她站起来,轻拂去旗袍下摆的一丝微褶:“你觉得,我的舞会有什么问题?”
安常抬眸,迎着晨光去瞧南潇雪的面庞。
玉是倚赖光的,一张素颜无妆的脸通透异常,若把女娲比作匠人,南潇雪左颊那颗浅红的小痣定是她灵光乍现的信手一点,却灵动了整个人间。
说话间南潇雪微扬着下巴,因绝对自信甚至带上些慵懒情态。
她的傲慢锋芒太露,晨曦般刺进人眼底。
清越声线道一句:“我先走了。”
旗袍下摆带起一阵冷幽香气,人已是飘远。
安常心下乱着,与罗诚打过招呼,也准备回三楼。
走到楼梯口,南潇雪正在玄关处换鞋,一抬眸,两人对视一眼。
南潇雪站定了,身后门开着,她逆光,身形反而模糊起来,每当这时,她那一双寒星眸反而瞧得犹为分明。
安常也立着不动,与她遥遥相对。
那一瞬,她觉得南潇雪是想要说些什么的。
最终却未开口,冲她浅浅一点头,转身走入晨光里去。
安常望着那背影。
每当南潇雪周身镀一层光线,她都有那般的感觉——南潇雪很寂寞。
这时她忽然明白了那感觉所谓何来:
南潇雪不是走入
() 那样一片光里去,而是被吞没进那样一片光里去。
也许在南潇雪自己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她那纤窈到单薄的身体,便已泯灭进那一片光之中,不为她自己所拥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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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潇雪是一个守信的人。
当晚果然没有再出现。
《逐》首演在即,只要上网,便避不开那铺天盖地的消息,媒体和粉丝狂热得好似要加入一场仪式。
直到首演前夜,毛悦问她:“你真不去?”
“嗯。”
从工作室回了卧室,打开帆布包。
南潇雪手写给她的那张字条,被她小心藏在隔层。
总觉得薄纸似花瓣,触手便生寒香,若展开的力度大了些,一不留神便会碎了。
南潇雪清逸的字迹露出来——
【特许入场——南潇雪。】
可她敢于面对这样的舞台么。
敢于让舞台再度提醒她,两人之间横亘着不可消弭的距离么。
安常凝眸瞧了会儿。
轻轻把字条收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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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演当晚,毛悦早早来到舞剧院门外。
她并非最狂热的那个,在她之前,已无数粉丝聚集在这里,神情或得用“虔诚”一词方可形容。
毛悦有些感慨。
十年,这是南潇雪走红的时间。而她毫不质疑,以南潇雪的能力和专注,还能在舞台上称神下一个十年。
她默然望着眼前,南潇雪一张海报也被奉为至宝,吸引着无数人竞相合照。
舞剧院前无数人鬼鬼祟祟的压低声问:“有票么?高价收。”
有票的人牢牢捂着包似护着稀世之珍:“不卖不卖。”
毛悦也混在这样的人群中,排在等候检票的遥遥队尾:“不卖不卖。”
忽地有人攥住她的手腕。
毛悦吓得惊呼一声:“妈妈呀!都说不卖了,怎么还明抢呢?”
抬眸一看:“宝贝?”
安常一张素净的脸露出来,却被拥挤人群推搡出一层薄汗,白皙面颊泛一层淡淡的红。
攥着她手腕道:“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一过来就瞧见你了。”
毛悦那一头吉普赛卷发外加大花臂着实惹眼。
又听安常问:“现在还能买到黄牛票么?”
“不知道,净听见有人收票了,我陪你去找。”
“不用,你排队检票吧,我自己去问。”
毛悦叫住她:“你哪儿有经验啊,找黄牛这事还得看我。”
毛悦的掌心软而厚,在拥堵人群间牢牢拉住安常的手:“走。”
她驾轻就熟带着安常,去问那些一眼看着便鬼祟的人:“有么?”
还暗暗比几个手势。
安常思忖了下才明白,那手势的意思该是在说:要前排中轴。
问了许久,一无所获。
安常护着自己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南潇雪亲手写给她的那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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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总是这样。
假装清醒着理智,直到最后一刻被逼到悬崖边,才肯纵身跃下。
一路问到角落,终于有人一脸警惕:“你出多少?”
毛悦更警惕:“你要多少?”
男人比了个手势。
毛悦嗷一嗓子:“你抢钱哪?”
男人瞥她一眼:“这不是别人,这是南仙!我等凡人有多少靠近谪仙的机会?舞台和观众席就是最近的距离了!”
“那要是有人敢靠得更近呢?”
“什么意思?”
“比如吻南仙一下什么的。”
男人放声大笑:“谁这么大胆啊!那不是犯天条了么!要真有这么个人,我这票不卖、直接送!看看这人长什么样也值回票价了。”
毛悦把安常拉过来:“你看看她。”
男人看了并不出众的小姑娘一眼:“怎么?”
毛悦:“她叫安大胆。”
男人:“……小姐,没有你这么还价的。”
毛悦叹口气,充满对他“有眼不识泰山”的惋惜。
安常小声说:“不用还价了,我买。”
两人一起排队检票。
安常幸运,买到的票也算前排,毛悦同她身边人换了,两人坐到一处。
安常:“谢谢。”
“谢什么啊?”
“上次看《青瓷》也是这样,你票的位置更好,却为了陪我换到我旁边来。”安常道:“我好像总是这样,非得拖到最后一刻才能下决定。”
毛悦拍拍她的肩:“我理解你。”
单看这还未拉开暗红丝绒幕布的舞台,已觉庄严神圣,凡人不会御风腾云,谁敢一步登临这天上宫阙。
安常已足够勇敢。
毛悦又问:“只是,你怎么想通的?”
其实安常未曾想通。
她仍不知该如何与南潇雪相处,如何摆正两人的位置,如何处理舞台与生活的关系。
只是今日傍晚,她坐于三楼工作室,望着窗外一树玉兰,碗般的花瓣盛着夕阳四溢下来。
她忽然抓了帆布包就往外跑。
想着数天前她与南潇雪见的最后一面,南潇雪冲她浅浅一点头,便只身走入了这般的光影里。
那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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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后台。
南潇雪化完妆正在养神,倪漫溜进来:“雪姐,您这号召力绝了,观众都来好早,这会儿都坐满了。”
南潇雪阖着眼眸问:“她来了么?”
倪漫顿了顿:“没有。”
她方才从幕布一角偷瞧观众席,全场座无虚席,倒显得南潇雪在第一排中央留出的那个位置,空荡得刺目。
() 安常到底是没来。
倪漫一颗心悬着,生怕这会影响南潇雪的状态。
却见南潇雪轻挑了下嘴角,站起来:“走吧,去做最后的热身。”
“无论她来不来,既然她所有对我的喜欢都源自舞台,我又怎会让她失望呢?”
她款步向外走去。
她所有的喜爱、荣耀、尊严都由舞台赐予,走上这条路,她早已无法再回头。
「南潇雪」这三个字在数十年的苦练中,早已浸了血染了汗,又被时光风化,变作和舞台地板一样的沉乌木色,嵌在舞台纹理间便是这名字最后的归属,哪里还能从中剔除一笔一画。
倪漫望着南潇雪挺拔的背影,没来由的鼻子一酸。
那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手可摘星辰的南仙,快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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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席上,毛悦正给安常科普:“这次粉丝特别疯狂,因为这是女神第一支完全意义上的现代舞。”
“这次她扮一个因车祸失去一条腿的教授,与拿助学金、健康又充满活力的女学生有一段很复杂的关系,从不信任、嫉妒到彼此温暖,在《青瓷》上映之前,恐怕没人能想象女神驾驭这样的角色。”
“现在嘛,当然是质疑全无,只剩期待。”
她看一眼手机:“快开演了,现在应该是最后的热身时间。”
身边的人或在翻舞剧的简介折页。
或在讨论南潇雪以往的作品。
唯独安常沉静坐着,望着那垂垂厚重的幕布。
开演在即,却见一人手持着麦,从幕布后钻出来:“今晚的演出推迟半小时。”
安常扭头问毛悦:“什么情况?”
毛悦也是一脸懵:“不知道,以前从没这样过。”
众人开始窃窃议论。
直到有人压低声告诉身旁朋友:“南仙她……好像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