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十六(2/2)
他把粥盛出来,又切了一些小咸菜,拿了一叠椒盐豆腐干做佐粥之用,简单的农家晚餐便齐全了。
天气太热,秋华年做饭时一直开着厨房的门窗透气,他端着盘子转身,才发现十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到了前院,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十六公子?”
十六一言不发地伸手接秋华年手中的盘子,秋华年下意识递给他,十六转身端着盘子去正房的方桌。
这是……来帮忙的?
秋华年不明所以,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秋华年告诉九九和春生,十六是杜云瑟在京城认识的友人,途经漳县顺路会友,借住几天就走,对村里也是这样的说法。
十六不苟言笑,总是冷着一张阴柔的脸,九九和春生面对这位陌生的大哥哥有些发怵,不敢和他多说话,十六也除非必要从不开口,像影子一样难以被人注意。
晚饭过后,杜云瑟洗了碗筷,两人借
口去棉花田里查看棉株的情况,终于有机会独处说事了。
明月高悬,村外的田地中空无一人,白日在此辛苦劳作的农人们都已回不远处的村子休息了,明日清晨,他们会再次回到田间,日复一日地耕耘收获。
杜云瑟将秋华年口述的棉花种植方案执行的很好,每一个注意事项都到位了,月色中三亩棉花不密不疏地整齐排布,一朵朵红色的花朵在夜晚依旧鲜明,待到秋日,这些花朵全部变成硕大的棉桃,棉花就可以丰收了。
秋华年蹲下凑近观察了几株棉花,发现已经有了棉铃虫啃咬的痕迹。
棉铃虫是棉花的天敌,它们以棉花茎叶与棉桃为食,在棉花开花结桃期最为活跃,一旦处理不好,棉花就会大幅减产,甚至颗粒无收。
如何防治棉铃虫是从古至今所有棉农面临的难题,古代只能采取人力驱逐、灭杀虫卵等物理方法,现代科技发明了对症的农药,但农药价格偏贵,喷洒多了还会引发其他问题,不能适用于所有情况。
一些经验丰富充满实践智慧的棉农们经过不懈探索,在现代生物化学理论的支持下,发明了原材料简单易得的生物酵素除虫法,这也是秋华年准备应用的。
“家里的生物酵素已经做好了,族长家和云康家也学着我做了,这几天抽空去买些醋渣子回来,预备着驱虫。”
防过几波棉铃虫,棉花种植过程中的大挑战也就差不多全结束了。
杜云瑟把秋华年扶起来,两人一起在夜色中漫步,清亮的月光洒在田间小路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那个十六,是宫中的侍卫吗?”
“嗯?”杜云瑟不知道秋华年是怎么没人提醒就看出来的。
“他的日常举止动作都太……太规矩了。”秋华年不知该怎么形容。
秋华年穿越来见过的权贵人家的下人不多,只有桃花镇宋举人家的和襄平府祝家的,那些受主家看中的仆役大多都有几分独到之处,可与十六一比,根本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加上十六送来的药是上好的贡品,十六的主人还随文晖阳这样的大儒学习与杜云瑟同窗过,杜云瑟却从不提自己还有同门师兄弟,那位神秘的出手阔绰的“主人”的身份已经锁定在了很小的范围内。
杜云瑟颔首确认了秋华年的分析,“十六之主,是东宫储君。”
嘶——秋华年感觉牙有点疼。
他终于明白下午时候杜云瑟为何是那样的反应了。
秋华年不了解京中局势和皇室风云,但他知道被此波及到的杜云瑟和吴深,以及他们背后的文晖阳与吴定山大将军。
太子身为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未来的天下至尊,身份何其尊贵难言,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子争到血流成河。
但太子同时也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职业,太子不完全等于未来的皇帝,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地位不稳,被训责、被软禁、被废掉、甚至丢掉性命。
当父亲成为天下
之主,儿L子成为未来的天下之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往往会变形变质,成为夹杂着防备、审视、嫉妒、疯狂的扭曲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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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太子却已经二十多岁,如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辉,不能再被看做一个可爱的、优秀的儿L子了。
皇帝膝下除了太子,还有许多如虎似狼的皇子,他们已经坐到了皇子的位置上,对太子之位不可能没有半点想法。
这样的局势下,太子最终一朝不慎被软禁东宫,还连累了一众支持者,被皇帝亲手剪除了所有羽翼。
就连吴定山这样战功累累的定国大将军、先皇后的亲表哥,文晖阳这样名满裕朝的当代大儒也无法逃脱。
皇帝不上不下的迟迟不废太子,让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极其尴尬且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个时候太子身边的十六突兀出现在辽州,来杜家村见杜云瑟,虽然除了送药外什么都没做,但还是令人不安。
“云瑟,我一直没有问你,你……支持谁?”这般大逆不道的危险话题,也只有在深夜无人的田野间才敢说出口。
杜云瑟的恩师文晖阳因为替太子说话被软禁,太子的表弟吴深又与杜云瑟交好,乍看起来,杜云瑟应该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
但秋华年还是要听杜云瑟亲口说一遍。
杜云瑟没有觉得这不是秋华年该知道的事。他与华哥儿L夫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哥儿L又无比通透聪明,这些事情告诉他,他们才能更好地携手穿过眼前的风雨。
杜云瑟沉声道,“我身为人臣,永远只忠于裕朝明君。”
君王,只有一位。
秋华年想问什么,一道思绪划过脑海,将嘴边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礼待十六,交好吴深,是因为……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与太子……”
杜云瑟说,“太子被软禁在宫中春和殿,由禁军日夜看守,若非圣上默许,他不可能知道我得中院案首,更不可能将十六派出宫。”
“而且,估算我院试放榜的时日以及朝廷官驿的速度,十六多半是去了一趟靖山卫,返程时才来的杜家村。”
“太子派十六去靖山卫?”秋华年立即想到了吴深信里说的,边境鞑子异常的兵刃与粮草。
“吴深是太子表弟,边境又起战事,太子担忧表弟,受先皇后感召派暗卫出宫送药,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没人敢挑这个刺。”
裕朝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与先皇后有关的一切都是元化帝的逆鳞,哪怕他现在越来越偏宠康贵妃,也没人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试一试。
——就连康贵妃自己,不也是因为与先皇后长得像,才被平贤王从民间选入宫中,得到了如今的一切吗?
秋华年听杜云瑟言简意赅地讲完先皇后、太子、康贵妃与平贤王的事情,撇了撇嘴。
“人早就走了,关着她唯一的孩子,找一位替身表演深情,玩弄帝王权术,这样的深情有什么意义?”
杜云瑟本该立即告诫秋华年此话不可再说,也绝不能在别人面前表露出分毫,可他却沉默了。
杜云瑟曾经不能理解元化帝把先皇后当做触之即死的逆鳞般的深情,认识秋华年后,才渐渐明白。
有的时候,一位帝王的九重冠冕之下,依旧藏着一个普通人的灵魂。
但真因为明白了,才会不认同元化帝在此事上的诸多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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