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钦差(2/2)
孩子们到底年纪小,闻言立即重新雀跃起来。秋华年看着纸鸢重新飞向空中,问身边的孩子,“这个纸鸢是你们自己扎的还是买的?”
头上插着淡黄色迎春花的女孩回答,“是月哥哥给我们扎的,他的手可巧了,还会绣花打络子呢!”
“月哥哥?”秋华年还没把佃户们认全。
“月哥哥是和卫婆婆一起新来庄子上的,他身子不太好,不怎么来地里干活,在屋里收钱帮人补衣服做饭。”
秋华年记起来,老邓头给的佃户名册上有一户新来的人家,是老姑母带着小侄子流浪到这边来的,那个小哥儿名叫卫月,和秋华年在漳县救助过的故人“卫栎”同音,秋华年第一次看见,就联想到了卫栎。
也不知卫栎一个此前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年轻貌美小哥儿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能安稳生活的地方,脱离了心狠生父卫德兴的魔爪,却彻底无家可归,对他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无论如何,秋华年当时的能力只能给他一个选择,卫栎选择了逃离,秋华年剩下能做的只有祝他平安顺遂了。
秋华年花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大致看了一遍庄子上已经翻好的田地,确保翻土深浅和垄沟间距都是完全是按照农书中的来的。
到了午饭时候,老邓头挑庄子上厨艺最好的人,做了一桌饭菜,请秋华年去用膳。
几人正往宅子的方向走,老邓头的大儿子突然急急忙忙跑来了。
老邓头训斥他,“急什么急,平日怎么教你的?毛毛躁躁的冲撞到秋公子怎么办?”
邓老大喘了口气,脸上的焦急忙乱不减分毫,“秋公子,爹,外面、外面钦差来了。”
“你、你说什么?”老邓头也急了。
“钦差!戏文里都说有尚方宝剑的御前大官!”
秋华年皱眉,安抚邓老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害怕,把他们是怎么说的原模原样告诉我。”
邓老大又前言不搭后语了几句,总算是恢复了语言组织能力。
“刚才来了几位骑马穿官皮的人,说钦差大人的车马陷进坑里了,想就近找个庄子吃饭修整一番,找上了我们。他们快马来让我们准备,再有一刻钟大队人马就要来了。”
钦差大臣赵田宇最近确实人在襄平府,光天白日的,冒充钦差可是灭族大罪,秋华年没有怀疑邓老大所言的真假,立即吩咐道,“把主家住的宅子的大门打开,庄子上的好吃的全拿出来,多叫几位帮厨的快快添几道菜,准备迎接钦差。”
他到自家马车上把白纱长至膝间的幕篱取下来,戴在头上。
秋华年平日出门不太喜欢戴幕篱和帷帽遮挡视线,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马车上备了一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这位钦差大臣赵田宇,是二皇子的外公的得意门生,成为进士不过六年,便身居高位,在
() 处理庶务上颇有才能。
去年鞑子反常的装备和粮草被边军发现上奏朝中,朝野一片震动,几方人马斡旋之后,选出赵田宇来辽州细查此事。
赵田宇到来后,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人,暂时斩断了鞑子获得物资的渠道,但罪魁祸首一直没有抓住,所以圣上一直未让他离开。
秋华年没见过这位钦差大臣,只在玉钏的生父白彦文口中间接听到过。当时白彦文按赵田宇吩咐在漳县设宴款待本地读书人,顺带迎接他,白彦文还收了卫德兴送去的卫栎,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赵田宇享用。
因为秋华年和杜云瑟的缘故,撷芳园宴会不欢而散,白彦文身败名裂。赵田宇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后面更是直接把白彦文赶回了京城,反倒成全了他自己的好名声。据见过赵田宇的王县令所说,赵田宇这位钦差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秋华年不想和这种与权力纷争离得过近且心机深沉的人产生纠葛,用幕篱把全身遮的严严实实,打算待会儿请个安就立即告退。
如果不是邓老大刚才已经告诉来探路的人,庄子的管理者正在庄上,秋华年都想全程躲着不露面。
不多时候,又有人骑着马来传信,说钦差大臣即将抵达,庄子上所有人都被聚集在一起,迎接这位尊贵的大官。孩子们的纸鸢被藏了起来,佃户们低着头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钦差,被砍了脑袋。
秋华年站在最前面,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古代的特权阶级啊,因为他一句吩咐,所有人都要停下手里的活计,按他的意思等候迎接。
在这位钦差眼中,一个庄子的农人和田地,轻如鸿毛,一文不值。
赵田宇在一众小吏的簇拥下骑马抵达,没有下马,叫庄子的管事者出来说话。
他今年三十出头,面容瘦削,留着小胡,一双眼睛极其犀利,光是盯着人看,就能叫心智不坚定的瑟瑟发抖。
秋华年刻意压低声音,回答了几句,只说自己是祝家大少夫人请来管庄子的,没有详细解释其中的关系,庄子的土地还没种上作物,赵田宇不可能看出不同之处。
赵田宇的管家丢给秋华年几块碎银,让他安排吃住,老邓头有眼力见的伸手接了,殷勤招待他们去宅子里休息,秋华年以自己已婚不方便为由,退到了一边。
赵田宇打马经过一众低头的佃户,目光扫过一处,突然勒住了马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被他瞧着的地方,一个穿着粗衣单薄瘦弱的身影正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赵田宇摸着马鞭,神情难测地说,“一个庄子的佃户,本该是裕朝的良民,为何见到本钦差会怕成这样?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老邓头心头突突突地跳,强压着惧怕赔笑道,“就是个年纪轻没见识的小哥儿,听见大人的威名,害怕是有的,还请大人原谅他失礼。”
赵田宇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管家骂道,“大人问的是他的身份,你快速速报上来,少说这些虚话!”
站在一旁的秋华年深深皱起绣眉,赵田宇突然发难,怎么像是来找茬的?
秋华年记得之前听苏信白说过,赵田宇对商贾很不客气,几次为难代表祝家的祝经诚。难道因为刚才听到这个庄子是祝家大少夫人的,他想顺手拿此做个筏子?
老邓头擦了擦头上的汗,老老实实道,“这个哥儿叫卫月,是跟他老姑母一起来庄子上的,身份文书是齐的,都是本本分分的农人,绝无半点差错。”
“卫、月?”赵田宇舌尖上吐出这两个字,有些许耳熟,“哪个‘月’字?”
老邓头还真没注意过,“想来是天上月亮的月。”
赵田宇嗯了一声,突然松开马鞭,凌空啪的一声后,那个抖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单薄身影终于支撑不住,抱着双臂跪倒在地,头依旧紧紧埋着。
管家看了眼赵田宇的脸色,吩咐小吏,“让他抬头!”
两个小吏下马要去抓人,秋华年吸了口气,进退两难。他能猜到赵田宇就是要在庄子上闹一些事情,逼苏信白乃至祝经诚出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可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怎么可能不管?
小吏走到倒地的小哥儿身边,抓着膀子把他提起来,简单粗暴地捏着下巴,往上一抬。几缕青丝从他脸庞两侧滑下,露出一张布满惊恐和泪痕的脸来。
赵田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倒是个美人,这个庄子,可真是人杰地灵啊。”
秋华年抬起的脚顿住了,他看见了一张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绝不会忘记的脸。
这位跟着姑母来到庄子,心灵手巧会给孩子们扎纸鸢的“卫月”,居然真的是被狠父送人后又被秋华年救下的卫记调料铺的小哥儿卫栎!
卫栎的脸上全是绝望,秋华年可以理解这种绝望。
他被父亲当做礼物送给钦差大臣,好不容易逃脱,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位钦差居然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抓住了毫无反抗之力他,这叫人如何不绝望呢!
秋华年吸了口气,几步走到卫栎旁边,伸手想把人接过来,小吏们知道他是庄子的管理者,与从左布政史苏大人家嫁到祝家的大少夫人关系匪浅,对他还算客气,但没有放手。
秋华年拢了拢幕篱,对赵田宇说,“大人来庄子休整,令此处蓬荜生辉,是我管理不当,让胆子小的月哥儿扫了大人的兴致。”
“虽然大人勤政爱民,深受圣上赏识,定然不会迁怒于一个乡野小哥儿,但我心里依旧戚戚难安,还请大人把月哥儿交给我,让我好好约束管教他。饭菜已经备好了,大人先去宅子休息吧,如果继续耽搁大人用膳,我们更罪该万死了。”
赵田宇把视线移到秋华年身上,幕篱把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让赵田宇看不出究竟,只能大概判断出眼前言辞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的人年纪并不大。
庄子上有聪明人,刚才突然想出的小计划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赵田宇似笑非笑道,“那你先好好管教他,回头我让人来检查管教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