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2/2)
镜头前那女孩将惊慌失措、否认、装作不在意,演得很好。
陆敏觉得自己在照十五年前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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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有个词叫“抢密度”,意思是争取在一天中某个特定时段的背景下完成拍摄。
今天剧组抢的是落日,所以收工很早,不到七点就基本结束。
杭敬承领陆敏去逛大学旁边的夜市。
据说这边的建筑大多是上世纪上半页建成的,独具特色,门头精致,窗格规整,大块青石低调气派,独具特色的欧式风格。
各种小店营业中,街头也有小摊。
路边栽梧桐,月下枝叶轻曳。陆敏跟在杭敬承身旁慢慢地走着,脚下影子拉长又变短。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杭敬承说:“她啊,张暮找的,也不是学艺术的,就是普通高中生,挺有意思一小姑娘,当时听到他问的时候,很干脆地问自己能不能当主角。”
陆敏原想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手里的手机嗡了一声。
打开看,是原来的班级群里的消息,无感紧要。
她却盯着自己钉钉的聊天列表愣神。
杭敬承看过来,大概知道她在纠结什么。
“想退群?”
陆敏说:“但是现在还没正式辞职。”
杭敬承缓步走着,偏头看了她一会儿,“所以是什么让你想要辞职?”
陆敏沉默片刻,在某棵梧桐树前停下,转身看着他的脸。
杭敬承只是松散随意地垂眸瞧她,没有给她压力。
她说:“我今早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去年夏天,那件事刚发生的时候。”
陆敏语调平静,澄澈的眼睛看着杭敬承,他觉察她的恐惧、胆怯。
觉得心疼。
“我就是忘不了那种眼神。震惊中夹杂厌恶的眼神,他们不用说话,只用眼睛告诉我,‘我对你太失望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师’。”
事情刚发生时,许多人在议论。
很长一段时间,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这样的眼神,来自她爱护的学生,来自曾经信任她的家长——那种对传言表示震惊、难以置信,对她的行为表示恶心嫌弃的眼神。
“不是这样。”杭敬承摇头,“你做的没有错,只是舆论往往盲目,恰巧你被伤害,但是你没有错。”
陆敏用力挤出笑容,想要回应他的安慰。
失败。
于是不再勉强自己。
她说:“其实我知道。后来知道,其实当时有很多人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安慰我。但是我好像只能听到不好的声音,就好像全世界都在指责我的失职,说我要么没安好心,要么就是滥好心。”
“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摆脱这种声音。杭敬承。”她抬头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学生。保持距离吗,还是像原来一样。”
关于那件事情,质疑声太多,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去“告密”,究竟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圣母心。
她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以为有些伤口,不去触碰,就会愈合。
原来不会。
关于教师这个职业,到底要做到哪个程度,她找不到边界了。
陆敏抬头,像狸花猫一样的,清冷的,疏离人的,琉璃一样的眼睛,此刻流露的只是脆弱,将肚皮袒露出来的脆弱。
杭敬承思忖片刻,轻声问:“你讨厌你的学生?”
陆敏迟疑。
“我知道,你不讨厌。”他说,“你知道么,那天在菜场遇见你的学生,你说他有见识,喜欢参加活动,事实也是如此,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应该是很好的老师。”
陆敏一愣,仔细回忆才记起这件小事。
应该是他某次去接她的时候的事。
杭敬承继续说:“后来你在家批改卷子,甚至会记住那么多学生的作业情况,上次如何,这次如何,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注意到这种细节。但如果我是你的学生,我会觉得感动,因为被老师在意了。”
“实际上也是这样。我遇到的那个学生口中的你,就是一位让人尊重、喜爱的老师。”
陆敏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忽觉五味杂陈。
慢慢低下头,鼻尖就酸了。
她原本,
真的,
只是想做一个,
好,
老师。
梧桐树摇曳新生的叶子,天际是黯淡的蓝色,月亮被枝杈分割成破碎的影子。
人来人往,声音变得很远。
“你今天的戏,是拍那个女孩的暗恋被戳破。”陆敏闷闷地说,用手指绞动裙摆,“你转走之后,因为那封信,班里就在传那种话。”
杭敬承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件事,眼底微动。
虽然是个误会,但是不管是因为他还是因为丛致远,她都承担了那份心事泄露的心酸难过。
陆敏:“也许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打击很大。我脸皮薄,羞耻心重,却被人指点早恋,偷偷喜欢你,根本配不上你之类的,那段时间真的想过结束自己。”
他没有办法对那个十五岁的女孩说什么。
只是有些后悔。
后悔另一封信没有坚持送给她。
至少让她不这么煎熬。
陆敏没有察觉他的心绪,自顾自说下去:“当时班里的历史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关注到我,她早就听说这件事,但是没有叫家长,也没有单独找我谈话,只是每天抽空跟我聊几句,确认我的状态。是因为她的尽力保护,我才从羞涩耻辱中走出来。”
王丽琴他们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基本淡去了那件事对自己的影响。
“虽然总是说是因为没有办法才做了老师,但是我想当时报考专业,跟后来择业,其实都受了她的影响。因为自己遇到过很好的老师,所以想成为那样的人。”
陆敏抬头,说到这里,差不多平复了心情,安静地看着他。
杭敬承对她说:“你正在成为那样的人。”
他从不试图教给她什么,也不觉得自己能教给她什么,他只是告知。
告知一些事实。
“那个老师很有分寸感。但是我一直没学会。做不到。”陆敏要确证自己的话似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话落到地上,像泡久了的搅不开的面条。
“你只是害怕了,因为那件事。”杭敬承缓慢而坚定,“但是要知道,很多事情的好和坏是没有办法界定的。”
“这个社会总是赞扬老师,是蜡烛,是天使,是花匠,好像老师天生应该奉献自己,这本质不就是对老师的伤害么。为什么教育会变成牺牲一部分人去供养另一部分人呢?”
什么意思。
跟老师的牺牲有什么关系。
陆敏稍稍歪头,有点迷茫。
杭敬承看着她,继续说:“我们要求老师像蜡烛,要求老师像天使,要求老师无所不能,要求老师各个都抱着忧国忧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理念去感化学生......怎么当老师就这么高尚,一份职业而已,走上讲台就自动变身圣人了?”
陆敏被他的阴阳怪气逗笑。
“反正我不是
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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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好’是你界定的,问心无愧的,不是由职称或是这个社会的评价授予的。”
陆敏松开纠结的手指,抬头看着他,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整个人显得清隽温柔。
看到他就能感受到心安的力量。
“好像做妈妈也是这样。总是被这个社会评定,好妈妈坏妈妈。好妈妈被歌颂,坏妈妈被责骂,然而她先是自己,才是妈妈。”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杭敬承略一耸肩,对母亲这个身份不置一词。
陆敏低头盯自己穿凉鞋的脚尖。
昏黄路灯映着她的影子,裙摆被风吹动,影子随之摇曳。
“杭敬承。”她抬头,坚定地说:“我想,继续做老师。”
杭敬承勾唇笑了,缓缓点头,“好。你继续做老师。”
重新出发。
凉风习习,陆敏耳侧碎发被吹拂起来,凉爽惬意。
“既然还做老师,奶茶店的工作是不是该辞职了?”杭敬承随意问。
“嗯,该辞掉了。”她放松地重复他的话。
杭敬承:“那就早点辞,来演电影怎么样?”
陆敏正在看路边的炒面,大叔动作很利索,摊位热气腾腾,人气很旺。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放心上,随意问:“你说什么?”
杭敬承重复了刚才的话。
陆敏茫然地回头看他,“我不会演戏啊。”
杭敬承说:“只是替身,弹吉他而已,不露脸。而且有钱。”
听到后半句话,陆敏眼睛中珠光微动,“多少?”
杭敬承笑了,垂下眼睫看着她,懒散地问:“你想要多少?”
陆敏没有立即回答,暗自盘算。
杭敬承提示:“圈里替身的工资水平普遍高点。”
陆敏眼前一亮,伸出两根手指。
“可以。”
“就这么定了。两千。”陆敏看似平静,实则雀跃。
不辞职的话,就得提前回青城准备开学。她能呆在这的日子,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
两千,感觉自己在敲诈。
杭敬承看她那个思考的架势,原以为她要两万,居然是两千。
“这点儿出息。”他摇头。
陆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杭敬承含笑,似乎是嫌弃,有似乎是无奈,“倒是多要点啊,跟我客气什么。”
陆敏怔忡。
心跳轻微加速。
这是,偏心吗。
“老板,来两份炒面。”杭敬承转身去叫炒面。
她盯着他跟人说话时微微俯身,清隽落拓的侧影,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算是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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