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黑白琴键(2/2)
“所以，顾医生，你可不可以帮我忙？你把我的血样认真地送上去，一定要认真登记，不可以遗漏！还要告知我结果，好不好？我被偷窃的人生，就要还回来了，是老天都在帮我！”
看她这样殷切希望，顾今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取出针管，淡淡嘱托：“我一定送上去，你不需要再去别的诊所抽了。”
温雅琪点点头，眼睛都湿润了，“好，谢谢顾医生。我就知道，只有女医生值得信任。”
她低垂下脑袋，突然闷闷地说：
“除了牙科，其他的病也可以找你看诊吗？”
暗沉血液从温雅琪细瘦手臂静脉汩汩流出，沿着细长针管淌入血袋。
顾今朝点点头，“大部分病都可以。”
温雅琪抬头看她，眼泪汪汪的，“那太好啦。城寨里终于有开诊所的女医生，去看病的时候，就不会对人动手动脚，不会乱摸我，不会逼我跟他们睡觉……”
顾今朝一脸认真地回应：“嗯，不会乱摸你，不会逼你跟我睡觉。”
她说完才意识到什么，望向温雅琪，久久不能平静，突然明白了她嘴里讲得“睡觉”是什么意思，不是普通的睡觉，是像录像带里那样……
在城寨生活久了，语言系统渐渐能理解一些隐晦词语。
温雅琪看顾今朝这么认真回应，笑得眼泪都挤出来，“喂，顾医生，有没有人讲过，你一定是很好的医生。”
顾今朝没法帮助她，对这个女孩有奇妙感觉，总觉得她又在笑，又在哭。顾今朝尚且还理解不了这种复杂情绪，只能告诉她：“总之，有病的话可以来找我看。”
抽完血，温雅琪写字认认真真登记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她的字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像小孩子初学一样用力。
“那我的精彩未来，就交给你了喔。”
温雅琪推门而出，转身，她会再次踏入某间隐秘档口，穿上红色或黑色的夸张演出服，扭动身体，再一件件
将它们脱掉。档口的看客一个个面目模糊，像张牙舞爪的百鬼夜行，她一个人在廉价的聚光灯下，享受自己的舞台。
到外面去，做了大明星，就不会这样了。
她捂着抽血疼痛的手臂，毅然决然地拐进小巷。
顾今朝清点自己采集到的血样，尽管偶尔有不忍心抽的少女，但或多或少还是需要执行任务，这几l天一共采集到二十余份血样。
才开张没多久，这样的数量也勉强能够交代，不会露馅。
等到晚间，对面贾氏诊所的灯还亮着，尚未看到有人来收血样。顾今朝决心过去问问，确认了下口袋里锥子的位置，朝斜对面走去。
诊所里的灯光大亮，贾凯文一个人坐在三角钢琴前，已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顾今朝，笑道：“顾医生，车子还得再等等。你不如先听我弹一会钢琴。”
贾凯文的双手在黑白琴键中流畅翻飞，奏出一首熟悉乐曲。
只需要听几l个音符，顾今朝脑子轰隆一下，只觉得旧世界中这首音乐曾如此熟悉。她一定记得它，而且还无比熟悉，就像……她从前也能坐在钢琴前，行云流水般弹奏过这首曲子一般。
甚至，她还能直觉地听出，有一些细节，贾凯文弹奏的是错的。
不是那样的，这里应该更轻盈，那里应该更换和弦……
顾今朝关于钢琴本身的记忆没有死灰复燃，但一种奇妙的共鸣在直觉中涌起。
她突然想起，梦中，她最初所说的，支撑她活下去的文明。
灿烂辉煌的文明，音乐必是其中一份子。
“Kevin医生，能否告知我，这首曲子是什么？”
贾凯文停下指尖，嘴角上弯，无知的少女猎物果然都会被钢琴所吸引。
“肖邦的夜曲之一，降A大调夜曲。”
顾今朝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迷住了，她一定记得它，在旧世界存在过。甚至，早在几l百年的这个世界就存在过，是传承多年的文明。
外面终于有车光打进来，一辆小型冷链车穿过狭窄街巷而来，上面暗红色喷漆写着“亨通医疗”。
贾凯文走出门与车上戴着口罩的人交涉，指指顾今朝解释道：“新开张的诊所，也想加入，抽了一部分血样。”
对方打量几l下，才收走顾今朝诊所内的所有血样，然后将佣金爽快结给她，整整齐齐的钞票。
“看什么看，快走啦。”对方不耐烦地赶走她。
顾今朝转身离开，告别道：“Kevin医生，再见。”
听得贾凯文在背后小声说：“你不用那么凶啦，吓到人家。”
“时间有限，等无关的人走远了再说。”
顾今朝走出街巷后，迅速翻身爬上一层房顶，沿着楼栋间错综复杂的窗沿和屋顶迂回过来，勉强在夜色中遮掩自己，静默地听他们讲话。
“已经这么多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吗？”
“没有，据说需要什么
熊猫血，稀有喔，哪里找。”
“没关系啦，城寨这么大，总找得到的。”
“也是，也不算没有收获。发现没人要的女仔，总能靠她们回回血。”
“不瞒你说，城寨女，好骗得很。就算读出医生的，也是看到钢琴就走不动路，分分钟被迷倒。”
“喂，那支钢琴是老爷子的，你可别糟蹋坏了。”
……
汽车发动机声音响起，再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顾今朝翻身离开，将这些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在脑子里，等回去就用纸笔写下来，带去给陈雪莉汇报。
耽误了好一会，回到老屋，已经八点多钟。
周嘉和捧着一束花，站在灯光里等她回家。
他不停看手表，打算再晚一点就打破约定去光明街接她。好在门锁有动静，顾今朝推门而入。
满室昏黄，男朋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满脸温柔地看她。
“阿朝，送你一束花，补偿情人节没有送你花。庆祝我们正式恋爱。”
顾今朝后知后觉，“情人节是哪一天？”
“唔，就是你送我玫瑰花的那一天。”
“原来它的真实名字叫做情人节。店员骗我。”
顾今朝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一天，她在和张姓警员去一间装扮得很浪漫的餐厅一起吃晚餐，周嘉和就站在楼下推着单车等她。
一股奇异感觉这时才发生于心间。
“阿和，我很抱歉。那天你应该很吃醋吧。”
周嘉和看她认真模样，又忍不住讲，“嗯，难过极了。那你要补偿我吗？”
“那下一个情人节，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她伸出小指尖，学他模样。
“拉钩。”
鲜花满怀，被仔细放在购置来的花瓶中，一点点水滋养浇灌。
顾今朝执拗地坐在周嘉和双腿上，胳膊挂在他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她以前不喜欢和别人讲话，话总是很少，在他面前，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周嘉和便搂着她的腰，静静听她讲。
“阿和，我想听音乐。在哪里可以买到播放音乐的机器？”
“有的，街上有很多音像店，也卖随身听，我们去问问看。”
说走就走，随着温度渐渐升高，店铺打烊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音像店铺晚上最是热闹，他们不仅卖设备，很多还承接租借各类碟片的业务。
见年轻男女手牵手来逛音像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立马上前推荐：“拍拖啊，有些经典片必看的喔！我这里有爱情片，还有三/级/片，日本的洋片，还有本港僵尸片，你们喜欢什么啦？喂靓仔，我同你讲，最近僵尸片和鬼片很火爆的喔，保准叫女友窝在你怀中哇哇直叫！”
周嘉和连连摆手，“我们想要听音乐，看看随身听和音乐cd。”
老板更开心，“随身听的嘛，我这里好
多种啦！便宜的，贵的都有！音乐CD嘛我看看，好多啦，港星集合，四大天王……应有尽有啦。”
周嘉和认真开始挑选随身听，顾今朝望着摆放复杂拥堵的碟片架，开口问：“有没有肖邦的夜曲？”
老板像见鬼一样，“哇塞这女仔不得了，听古典乐诶！我帮你找找看，城寨里一般没人听这个，卖不出的啦。只有我细女出门念书喜欢才淘一些。”
老板在一块专属给女儿L保留的货架中，成功找到一盒CD。
“看看是不是这个。”
古旧的封面上写着一串英文，但顾今朝知道就是它，没有错。
《Chopin#TheNocturnes》
演奏者为ArturRubinstein，她莫名熟悉这一串英文，似在遥远古旧世界反复听过。
同一个作曲家的曲目，会有许多不同的演奏家表演，出CD。这位演奏家，她应当多少有点印象。
周嘉和斥巨资买下随身听和CD，一路高高兴兴回家。
今日又花了不少钱，但他觉得很值得。
回到老屋，他已经习惯性直接端正坐好在床铺。
果然，顾今朝走过来，坐在他腿上，双手继续挂在他脖子上，将耳机线分他一只。
随身听里，CD缓缓转动，顾今朝拨动机器，熟练地找到她最喜欢的一曲。
NocturneNo.10inAFlatMajor，Op.32，No.2
轻缓的钢琴声从耳边传来，如月光轻轻低吟。
旧世界的灿烂文明从四面八方而来，微微摆动的身体也体会着全方位的温暖爱意。
顾今朝轻轻低下头，吻上阿和的嘴角。
耳边的黑白琴键跳跃碰撞，她心中灿烂美好。
你也与文明一样，是我在蛮荒世界中找到的，新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