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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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喜事儿,新人忙碌,招待好亲朋后,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在尾席坐下来凑合吃点儿,这很常见。

    但从未听说过,谁家办白事儿的正主,还能亲自下场搂席的。

    李追远这时才留意起先前自己和润生往这边走时,隔着老远润生就喊:“大爷,人家都收席了,咱也回家吧!”

    当时自己只觉得有哪里不协调,却没往深处想,现在才反应过来。

    正常情况下,见自家长辈正在桌上和别人一起喝酒呢,怎么着也得走到近前跟桌上其他人打了招呼后再把自家长辈领回家,隔着老远就在那里喊,则有些不把同桌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润生哥虽然性格憨直了些,却也是懂礼数知规矩的,那么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在他眼里,桌上就李三江一个人在喝酒?

    李追远看向一旁的润生,见润生已经背对着李三江,蹲下了身子,已经做好了背李三江回家的准备。

    是的,确定了,润生看不见那俩人。

    按照以往习惯,李追远下意识地也想装看不见,但这种路径依赖很快就被自己给否决了。

    自己虽然没和对方直接对话,可先前一路走到桌边时的姿态,以及在太爷身边站定后,侧身面朝同桌那俩人方向……其实都在无声透露着,自己“看见”了他们。

    这时候再装傻,只会显得自己真是个傻子。

    李三江这会儿又主动握住了李追远的手,对同桌那俩人笑着说道:

    “瞧瞧,我大曾孙长得多白净,这一看就是个会读书将来会有出息的种子。”

    润生都有些习惯了,自己这李大爷,每天都要夸好多遍小远,现在喝了酒,更是不停地在夸。

    豹哥点点头,意味深长道:“这孩子,看着确实很聪明。”

    今儿的主家,逝者赵兴,也附和道:“反正,比我小时候看得机灵,我是读书不行的。”

    李三江乐得听到这种夸赞,笑道:“哈,听见了没,小远侯,在夸你哩!”

    李追远内心一阵无奈,他刚刚还想着如何脱离眼前这个局面,没想到太爷直接一下子把自己拉入酒局。

    当下,李追远也只能装作害羞地低下头,面露腼腆。

    “来,小远侯,坐下,再吃点。”

    李三江虽然年纪大了,可力道却依旧十足,要不然也捞不动尸更没办法背尸上岸,再加上他现在已经喝上头了,李追远拗不过他的手劲,被他强拉着坐了下来。

    “来,小远侯,太爷给你夹排骨,这个是你喜欢的。”

    李三江一连夹了好几块糖醋排骨放到李追远面前的碟子里。

    边上正等着的润生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挠挠头,不是小远说要背大爷回家的么,怎么小远自己还坐上桌吃上了?

    要吃夜宵早说啊,自己从家里带点香出来也能上桌再吃几口。

    “小远……”

    “润生哥,你在旁边等我们一会儿。”

    “好嘞,小远。”

    山大爷告诉过他,说小远聪明,让自己多听他的话,润生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就干脆背对着李三江和李追远,蹲在了地上,揉着眼睛打起了呵欠。

    李追远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事情还能有平稳转圜过度的余地,他就不愿意直接冒险撕破脸。

    要是实实在在的死倒就算了,以润生哥的蛮力和经验,不是不能上去拼一拼。

    可现在的问题很复杂,面前这两位不是死倒,至少,他们没有躯体在这里,而且润生根本就看不见他们。

    那怎么打,跟鬼打么?

    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嘴里。

    毕竟是货真价实办的酒席,和猫脸老太那次办的纸人宴不同,李追远是敢吃的,嘴里咀嚼着。

    只是,这种环境下,再好吃的东西,也味如嚼蜡。

    他这时候很担心,豹哥会不会还记得自己。

    “小远是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追远有些疑惑地看向豹哥:“有么?”

    李三江开口道:“怕是没见过的,伢儿这是第一次回老家,还没待多久,认不得多少人。”

    豹哥继续道:“是么,就是细看下来,有些眼熟,昨天你去镇集了,对吧?”

    李追远点点头:“嗯,去小卖部买零食和文具去了。”

    “哦,哪家小卖部?”

    “鞭炮店隔壁的那家,我还坐在那里边喝汽水边看人家打台球,看了好久。”

    那家小卖部西隔壁是鞭炮店,东隔壁就是梅姐录像厅。

    李追远故意避免提起录像厅,一是怕刺激到李三江,毕竟李三江是知道昨儿个录像厅所发生的事,加之现在又是醉酒状态,一不小心就可能打开话匣子。

    二则是李追远在赌,赌豹哥昨天上那女的身时,只是能操控她动作,并不能知道对方记忆,同时也在赌小卖部老板进录像厅通风报信时,没来得及说清楚事情,就直接嗨了。

    李追远觉得赌赢的成功性很大,因为要是豹哥知道昨天是自己报警的,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绝不会如此平静。

    顿了顿,李追远继续道:“嘿嘿,昨天还有个阿姨,想请我去隔壁坐坐呢,但我更爱看台球,而且,润生哥当时把隔壁老板娘送卫生院去了,让我在原地等他回来,再带我一起回去,我得乖乖听哥哥的话。

    是吧,润生哥?”

    “啊?”润生正用右手指甲清理着左手指甲,“嗯,对的。”

    他隐约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自己和小远在一起时,虽然自己年龄大,但每次拿主意都是以小远为主,怎么小远这话听起来,自己才是那个说话管用的大哥哥?

    咦,不对,小远到底在和谁说话呢?

    “小远,你……”

    “润生哥,你安静一会儿嘛,等再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了,不要吵不要说话。”

    “哦,好。”

    润生听话地继续抠指甲,不再说话。

    豹哥说道:“那就对了,我昨天在那家小卖部里买了一包烟,应该是在那时见过你,但你大概是不记得我了。”

    “唔……”李追远微微低头,略带歉意地说道,“我那时应该看打台球看得入迷吧。”

    看来,豹哥的确不知道是自己报的警,而且看他这个样子,似乎也不记得送他去卫生院的润生。

    是因为那时候他还昏迷着,并没有死么?

    可豹哥应该是在卫生院死亡后,亡魂从卫生院里出来走到录像厅的,他在卫生院里也没见到润生?

    李追远回忆起润生说过,他当时想走来着,却被卫生院工作人员拦住了要他出医药费,他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去梅姐病房外等梅姐苏醒,所以这就错开了?

    豹哥又问道:“我刚听你说,把人送卫生院去了,她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哦。”

    李追远留意到,豹哥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这也是自己先前故意提起润生送梅姐去医院的目的。

    其实,眼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现在能看见他们,这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但同时,这个破绽因为李三江在这里,又似乎可以遮蔽过去,因为是李三江最先看见他们且和他们喝起酒的。

    而李三江的身份又有些特殊,捞尸人,摆渡阴阳,本就具有一些特殊性,不仅是活人会找捞尸人帮忙,其实亡者也会。

    《江湖志怪录》里就有过类似的记载。

    至少,目前为止,无论是豹哥还是赵兴,都没对自己能看见他们而表示出惊讶。

    连润生,也在自己遮掩下,处于“如见”状态。

    “嘶……啧!”

    李三江又是一杯酒入喉,抹了一下嘴后,拿筷子夹起一口菜压了压。

    李追远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在这里小心翼翼绞尽脑汁地缝缝补补,自家太爷却吃喝得正起劲。

    赵兴开口问道:“今天的菜怎么样,满不满意?”

    李追远低头继续吃起排骨:“好吃。”

    李三江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老赵家是厚道人,这席面上的菜,是真不赖。”

    李追远猜测,太爷应该是把赵兴当作赵家某位侄子了。

    “那就好,大家能吃好喝好就行,就怕办得不好,怠慢了大家。”

    赵兴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他面色本就苍白,搭配上笑容,就更让人瘆得慌。

    李追远又夹起一块咸肉,在碟子上蘸了蘸,放入嘴里。

    桌上现在也就冷盘还能吃了,其它菜都凉了。

    不过,这位主家还真挺在意席面评价的。

    其实,白事儿上的酒席,但凡是原本该躺在那里的主家亲自爬起来询问,估计没人敢说席不好吃。

    豹哥开口道:“要不是知道你这里席好,我能赶紧跑来吃么。”

    赵兴笑道:“行了,过两天我不还得去你那里吃席么。”

    豹哥应了声:“嗯,不过我家席面肯定没你家好,你老赵家是做大买卖的,我家那只是小买卖,平日里除去开销,没多少剩余,不过你来了,我肯定也会像你今天这样,好好陪你。”

    赵兴摆摆手:“吃喝什么的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氛围,咱俩这关系,就不用讲究那些客套了。”

    李追远又夹起一筷凉拌菠菜,这种死后互相邀约对方去吃自家席的交流,还真挺新奇。

    不过,自己该怎么以比较自然的方式来结束这场酒局?

    另外,他们俩现身和太爷喝酒,到底是因为寂寞了,还是有事情?

    李三江看向豹哥:“咋了,你家也要办事儿了?”

    “嗯,快了,等我老婆身体好些,就要办起来了。”

    “那你这样不行,老婆生病了,你还留这儿喝酒喝这么晚,不该回去照顾人家去么,也忒不负责任了。

    再说了,办席这种事,麻烦得很,你老婆既然病了,那肯定就得你来主事,躲不得闲的。”

    李追远马上点头附和:“我生病时,都希望有人陪着我的。”

    豹哥无奈地摇摇头:“我做了对不起我老婆的事,她的病也是被我气到的,所以啊,我现在回家不合适。算上今天,再在外面躲个六天,等到了第七天再回去,那时候,她也该消气了。”

    “呵呵。”李三江用筷子一指豹哥,“你们这帮年轻人也真是的,要么别结婚,结了婚就别再出去瞎搞嘛。”

    “叔教训的是。”豹哥拿起筷子,在手里翻转着。

    李追远察觉到,豹哥生气了。

    作为镇上的混混,哪能允许别人这样指着鼻子教育自己,搁以往,甭管你是老是幼,早直接动手教训了。

    可现在,他在忍。

    赵兴主动接过话茬:“我说叔……”

    “呸,你个伢儿才多大,看起来至多也就二十吧,也叫我叔?”李三江手指指向灵堂,“这老赵,也就只够着喊我一声叔,这还是我不跟他计较呢,你年纪和这今儿走的正角儿,差不多大吧。”

    见李三江扭头去看灵堂上的遗照,李追远生怕晕乎乎的太爷瞧见后,意识到桌上这位灯下黑的是谁。

    他赶忙拿起酒瓶给太爷倒酒,且故意将酒倒满后溢出。

    “哎哎哎,够了够了,可惜了,糟蹋酒了。”李三江视线被迅速拉回,一边扶好酒瓶,一边低下头对着酒桌塑料纸上溢出的那滩酒水就是“吸溜”一口。

    “是我手抖了,太爷。”

    赵兴和豹哥对视一眼后,重新改口:“大爷,我们哥俩,想求您一件事儿。”

    “先说说看。”

    “石港镇上的老蒋,欠我们哥俩一笔账,一直拖着不还。”

    “老蒋?”李三江轻拍自己的前额,努力透过酒劲让自己去回想,“听着有点耳熟啊,啊,是石港镇上开唱歌房和浴室的那个老蒋么,这家伙在那一带老有名了,听说早年是做土方生意起家的?”

    “对,就是他。”

    “那可就难办喽,他欠你们钱,你们干嘛自己不去找他要啊,有欠条么?”

    “我们这不是被他抓着把柄么,还真不方便去见他。”

    “哎,这样的事,我可管不了。”李三江赶忙摇头,“咱也不是啥大人物,就一河里捞漂子的,哪帮得动这种事。我要有这能耐,至于现在还出来接活儿么,不早在家躺着享福了。”

    “他家里池塘中央有一口缸,缸里有一块大太岁,是他很多年前从河里捞上来的,就因为被他骗着吃了那东西,弄得我们哥俩现在很难受。

    不敢去找他不说,还得继续在他手底下做事。”

    “啥太岁哟?”李三江听得云里雾里,“是毒药么,他给你们俩喂药了?”

    “我们只求您,能帮我们把他家那缸太岁给毁了,是烧是拿是埋是丢,都可以,只要别让那一缸东西继续留他家。”

    “我说,你们到底在说啥?这不是让我去偷东西么?我这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哪能去干这种事,你们找错……”

    赵兴从桌下,一沓一沓地不断掏出大团结,总共掏出九沓。

    每一沓钱都是崭新的,用白纸捆着。

    李三江咽了口唾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李大爷,您只要答应帮忙,这些钱,就都是你的了。”

    李三江端着酒杯的手,已经在颤抖了,要知道,他当初可是为了钱,在明知牛家有脏东西却依旧拖着受伤的身子去了的。

    只是这次,哪怕喝醉了,李三江也依旧强行低下头来,同时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掷地有声道:

    “不做!”

    紧接着,李三江用手不断拍打着桌面,骂道:

    “两个瞎了眼的小逼崽子,就以为你家爷爷是那种为了钱就愿意去做偷鸡摸狗事儿的人么,呸!”

    豹哥和赵兴都是一愣,随即二人脸上开始浮现出青色,这是发怒的征兆。

    周围的空气,也冷了下来。

    连在旁边蹲着几乎睡着的润生,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李追远开口问道:“那老蒋,犯过什么事么?”

    见二人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李追远解释道:“我是想帮我太爷,问问清楚。”

    赵兴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豹哥说道:“我见过,那口缸子下头的池塘淤泥里,埋着一个人,是老蒋的仇家,姓周。”

    “啥,还杀人咧?”李三江听到这话,酒意立刻消去了一点,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他娘的让我去杀人犯家里偷东西?”

    赵兴看向豹哥,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的?”

    豹哥回答道:“因为是我帮他埋的,老蒋说尸体埋在那儿,能滋养太岁。”

    赵兴诧异道:“原来,你老早就帮他做事了,你不早点告诉我,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惨。”

    豹哥冷笑一声:“你忘了么,我们是前后脚走的。”

    “也是,还真忘了这茬了。可惜了,我这家当啊。”

    赵兴很是惋惜地看向四周,他家里条件好,自家爹有本事挣钱,所以他本可以继续享受生活,哪天玩够了,想正经娶媳妇儿了,十里八村的还真没他爹拿钱砸不下来的亲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爹太会挣钱了,才导致他这个福薄之人,过早消受不起。

    李三江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然胃里一阵翻腾,侧身开始吐了起来。

    李追远帮他拍着背,余光则继续关注在豹哥和赵兴。

    豹哥催促道:“答不答应,快点给句准话,看在我老婆面子上,我不想让你太难看。”

    李三江刚吐完,歇着气呢,听到这话,不解地问道:“我和你老婆有什么关系?”

    问完,李三江又开始吐了,这次吐得比先前更厉害,整个人都躬着身子,侧躺在长凳上。

    李追远继续给李三江拍着背,说道:“能帮我们就尽量帮,钱就不要了,做不成也不赖我们,行吗?”

    这时,原本还勉强能算有个人样的两个人,此刻忽然全部直挺挺地坐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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