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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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在很多人眼里,思乡是一坛窖藏的老酒,不举起那酒杯似乎都不配说一声乡愁。

    可有时候,它更像是一罐健力宝。

    打开瓶盖,「啪」的一声情绪伴着气体一起宣泄,泪水和汽水一同溢出;喝一口,气泡就在舌尖上跳舞。

    一如寄宿的学生每到学校放假就急忙忙往家跑,小孩子被送去别家,白天玩得好好的,晚上就哭着喊着要回家谭文彬是家里出去的这帮孩子里,最类人的。

    因此,他的反应也最激动。

    仿佛只有踩上了家里的坝子,再用力给李三江来一记拥抱,再听李大爷喊自已一声「壮壮」,他才能自心底盖棺确认:

    呼,自个儿终于回来了,一路上所遇的那些惊险可怕的事儿,真就告一段落了。

    这种感觉,自己亲爹亲妈那儿,还真给不了。

    李三江是喜欢壮壮的,当然了,最喜欢的,肯定还是自己的曾孙。

    「小远侯!」

    熟悉的方言腔调,像是最好的催化剂,

    李追远眼里,也流露出了特殊的神采。

    李三江弯腰,打算把男孩抱起,第一次没成功,第二次提前吸了口气才得偿所愿。

    不是重得抱不动了,而是没以前轻了。

    柳玉梅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天气转凉,她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小袄,瞧不见在山城时的威风凛凛,此刻真像一个农村里的精致小老太太。

    刘姨笑着说:「都没吃饭吧,等着,这就给你们下面条去。」

    李追远从李三江身上下来,走进屋,上了楼。

    李三江左手夹着烟,右手撑着腰,走向柳玉梅,感慨道:

    「儿长得快哟,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抱不动喽。」

    柳玉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纯当这老家伙放屁。

    死沉的漂子你都背得动,还背不动一个活人?

    老家伙纯粹是见曾孙回来了,心里又活络开了,想挑个话头说媒。

    见柳玉梅没接茬,李三江又自顾自地说道:

    「老了啊,真的,一眨眼的功夫,啧,人啊,真假。」

    柳玉梅:「那还不赶紧准备寿材?」

    李三江有些尴尬地抖了抖菸灰:「嗯,对,好像确实该考虑了。」

    「可不能只考虑,得抓紧,现在土葬抓得越来越严,要是走晚了,就没空子可钻了,就只能被拉去火葬场火化喽。」

    李三江汕汕一笑,摆手应了声:「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李大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阴萌,川渝人。」

    李三江听着谭文彬给自己的介绍,越听越皱眉,啥,以后就要住家里了?

    不过,在听到阴萌说她只需要一个吃住的地方不用工钱后,李三江心里才算舒坦起来,不仅答应其留下,还说会按照润生丶刘姨那样给她开工钱。

    他的买卖本就需要人手,正常小工他还是要的,怕的是家里进尊大佛。

    柳玉梅瞧见了阴萌行李里露出的铲头,对她招招手:「丫头,过来说话。」

    阴萌笑着走了过来。

    「喝茶不?」

    「好。」

    阴萌抓了一撮茶叶放进去后,拿热水瓶加入热水。

    柳玉梅有点后悔,早知道让小远给自己泡了茶再放他去楼上了。

    「哪儿的人?」

    「涪陵人。

    「涪陵哪里?」

    「丰都。」

    丰都,姓阴。

    柳玉梅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靠码头的?」

    「嗯,家里在县城开棺材铺的。」

    「鬼街?」

    「奶奶,您去过我们那儿啊?」

    柳玉梅摇摇头:「没去过。」

    寻常插坐码头的捞尸人,搁以前,都没见她面的资格,但她确实是知道丰都阴家。

    因为阴家祖上很有名,但也就仅限祖上,其实早就没落了。

    「怎想着跟这儿来了?」

    「爷爷走了,莪在那儿也没亲友了,就跟着小远哥-——·-跟着小远来这儿了。」

    「你就和阿婷住西屋吧。」

    「嗯,好,我手艺挺好的,能干活。」

    「别和我说这些,我又不是主家。」

    「那您也是和我一样投奔这儿来的麽?」

    「算是吧。」

    「面条好了,快来吃吧。」刘姨站在厨房门口喊了一声。

    柳玉梅抬了抬下巴:「吃面去吧。」

    「哎,好嘞。」

    等阴萌离开后,柳玉梅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刘姨走了过来,在边上坐下,小声问道:「您这是怎麽了?」

    「触景伤怀了。」

    「因为阴家那丫头?」

    「是,也不是。我在想啊,到底什麽才算是家族传承,是姓氏,还是一些真正的绝活东西,亦或者,是某种信念。」

    「你怎麽琢磨起这些了?」

    「从山城回来后,这些东西就在我脑子里打转了。

    刘姨捂嘴轻笑,她晓得,老太太这是在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阿婷,你在笑什麽?」

    「我这是在笑您拧巴。」

    「没规矩,掌嘴。」

    「行行行,我打,我打。」刘姨做样子轻轻给自己脸上来了几下。

    柳玉梅也被逗笑了,摆手驱赶道:

    「去去去,别在我面前现眼,忙你的去。」

    「哎。」

    刘姨起身,经过正吃面条的仁年轻人身边时,热情地说了句:「慢点吃,锅里还有,姨再给你们煎几个蛋。」

    进了厨房,揭开锅盖,刘姨边轻哼哼着边给锅里下油。

    老太太,看你还能拧巴到什麽时候。

    一想到未来有一天,高贵的主母也得放下身段,商量第几个孩子跟谁姓。

    刘婷嘴角就有些压不住,她还挺期待的。

    天凉了,纱门已经卸下。

    李追远推开门,看见站在里面的阿璃。

    先前在楼下没看见门槛那儿有人,他就知道女孩在自己屋里。

    画桌上,有好几幅已完成的画作,画纸四周是门框,底端是门槛,中央画的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存在。

    李追远一幅一幅地欣赏过去,渗人的画卷,却让他看得越来越开心。

    这意味着,阿璃开始直视过去那些她一直逃避的恐怖。

    她的病情,又向康复阶段,迈出了一大步。

    「嗯,这里怎麽还压着一幅?」

    李追远把上面那幅画揭开,露出了这幅画的真容。

    画的视角是自下朝上,二楼露台边,坐着一个手持古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男孩。

    阿璃,居然还画了自己。

    「为什麽不把自己画到上面去?」

    阿璃把这幅画也挪开,下面那幅画,角度平齐,是男孩坐在藤椅上正在看书的侧脸。

    接下来,还有两幅,一幅是夜里,家里坝子上,男孩站在那里,背后有一道穿着黑色旗袍的长发阴影。

    最后一幅,则是山城丁家灵堂前,丁老二跪着,男孩对丁老二行门内上位礼的画面。

    女孩的眼里,全是自己。

    寻常的阳台是不会动的,可自己是活人,所以女孩的视线会跟着自己移动。

    再抬起右手掌心,先前的烫伤因敷过刘姨的药膏已经看不见了,但上次的教训仍在。

    女孩的病是越来越好了,可哪天要是自己再出了什麽问题,那必然会带着她一起崩塌。

    只是,男孩并不觉得这是责任的累赘,更像是自己行走于狂风中的配重。

    牵着女孩的手,坐回二楼露台的藤椅,二人很自然的隔空开了三盘围棋,同时李追远也开始对她讲述起自己离开山城后的有趣见闻。

    讲着讲着,着重点就放在了阴长生身上,男孩很笃定地说,等自己长大了一定会再去丰都,争取能见到那位丰都大帝,无论他是仙还是尸。

    女孩手撑着下巴,眼里带笑,男孩的期待,本就是她的期待,他如果觉得未来有趣,那自己对未来也会有憧憬。

    「那小姑娘是谁,天呐,好好看。」

    虽说不乏小时候长得好看但长大后就残了的例子,但阴萌觉得楼上的那位小姑娘肯定不会,她现在的模样容错实在是太高了,而且,容貌能变,气质这东西很难改变。

    润生:「阿璃,姓秦。不过你不要靠近她,她不喜欢生人。」

    阴萌:「认真的?」

    润生:「认真的。」

    俩人吃完了饭,就坐坝子上编起了纸人框架,阴萌以前能做小棺材,这种活儿就更简单了。

    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坐在那儿抽菸的李三江:

    「李大爷,不考虑再开个棺材铺麽,我会做。」

    李三江将抽到屁股的菸头丢地上,用鞋底踩了踩:

    「不搞,这一行在咱这儿,兔子尾巴长不了。」

    顿了顿,李三江又道:「倒是可以定做。」

    阴萌很豪迈地说道:「成,给您先做一个备着。」

    李三江一拍手:「不错,可以。」

    恰好这时刘姨走过,李三江招呼住了她,问道:「要不要给你婆婆也定做一个?」

    「定做什麽,棺材?」

    「对啊,自己买料,还是自己人做,便宜划算。」

    「不用了,我们家的人不土葬。」

    阴萌忽地抬起头,看向刘姨。

    刘姨继续道:「我们响应时代风气,都打算火葬的。」

    阴萌低下头,继续做活儿。

    「那行吧,我想想还能给谁做,给山炮做一个?」

    润生高兴地看向李三江。

    「不成,山炮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钱定做棺材。」

    「大爷,从我工钱里抵扣吧。』

    「嘿,大爷逗你这小子呢,他就算没钱,咱送他口棺材还是送得起的,他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出身,没祖坟,以后就跟我埋一起,埋隔壁,我嘴闲时就找他崂。

    润生侯,你觉得咋样?」

    润生沉默了,他爷爷以前在家时,可没少背地里骂李三江。

    说这些年每次跟着李三江出去做活儿,苦他吃罪他受,出风头的都是李三江。

    爷爷说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李三江,下辈子肯定要离这老东西远点。

    这要是埋在一起当了邻居,润生真怕自家爷爷会气得诈尸。

    「润生侯,我问你话呢!」

    即使面对李三江的催促,润生也不敢敷衍着回一个「好」,因为虽然李大爷年纪比自家爷爷大很多,但他总觉得自家爷爷大概率得走在李大爷前面。

    自己这会儿要是应下了这一茬,等自己爷爷两腿一蹬,就没办法更改了。

    谭文彬这时候从屋后厕所走出来,一边系裤腰带一边说道:

    「我说李大爷,您家祖坟有什麽好的,要我说,还是得重新选一个风水宝地,这样也能旺后人呐!

    至于咱山大爷,除非他求咱,否则别想跟咱靠一起分咱小远以后的福运。」

    「对头,可不能让山炮占了这便宜。」

    李三江站起身,招手道:「来,壮壮,陪大爷我去村里散散步,顺便挑挑谁家的坟头好。」

    「要,这可是大事,我可得给您好好参谋参谋。」

    「去看地儿前,还得先去刘瞎子家。」

    「那得去,得让她先定做一口,刘奶奶有钱。」

    爷俩并排走下了坝子,有说有笑。

    阴萌用胳膊撞了撞润生,问道:「不是彬彬麽,怎麽又叫壮壮?」

    润生:「认的乾亲。」」

    「那我要不要也认一个?」

    「那你得好好做棺材,干活儿别偷懒。」

    「李大爷喜欢勤恳踏实的孩子?』

    润生犹豫了一下,联想起平日里李三江对自己的称呼,说道:

    「大爷喜欢骡子。」

    日子,就这麽一天天地过去。

    李追远以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可以说是确认了,大胡子家桃树林下埋着的那位,改变了本村甚至是本镇的风水。

    起初死倒跟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冒,让人应接不暇;

    现在好了,已几个月没听到有关死倒的消息,让人甚是想念。

    估摸着这种情况还得持续个好些年,等那位彻底消磨乾净消失了,附近死倒才能重现那勃勃生机丶万物竞发的景象。

    不过,虽然暂时失去了死倒,但李追远的生活却很充实。

    他没再去学校,日子过得却跟排了课表一样。

    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欣赏阿璃今天的服饰风格。

    然后和阿璃下几轮棋,再去吃早饭。

    白天大部分时间,李追远都在看书。

    齐氏先人的书,现在破解了三分之一,他是故意悠着点放慢了节奏,每天只用富馀精力来破解。

    阴家族谱,他全部看完了,真的很精彩,

    里面不仅有阴家人对阴长生的各种研究求证,还有很多人自己的游记,虽然只是一姓,却因为是自东汉以来代代相传,所以等于是很多个捞户人的事例与经历。

    这种普通且正统的捞尸人视角,对现如今的李追远帮助很大,魏正道的书固然准确且高大,但多少有些不够接地气。

    竹简已经复原好了,但薛亮亮说他要亲自送来,所以现在一时到不了自己手里。

    读书之馀,李追远就和阿璃下下棋丶吹吹风,再玩一玩二人间的私密小游戏。

    现如今,李追远已经能很平静地站在「阿璃门槛视角」里看「风景」了,不刻意拖延时间,及时苏醒,也没什麽剧烈的副作用,至多有点头晕。

    阴福海那老头就说过自己「结实」,想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自己应该能变得更结实。

    而且,阿璃的特训,其实才只是开了个头,因为自己现在还是站在门槛内,

    想再进一步,只需迈过那门槛。

    但这太危险了,李追远不敢,他还没长大呢,可不想给自己玩出了个早天。

    阴萌几乎是无缝衔接融入了本地生活,做纸人做棺材都是一把好手,平时也会陪着润生去白事上送桌椅碗碟。

    她和润生的关系很好。

    因为彬彬每天都得上学,他都不在家里吃早饭,要赶去上早自习。

    不过他晚自习还是不上的,要不然他人虽然住在这里,但家里就基本见不到他这个人了。

    晚上,他会跟着阴萌一起扎马步练功夫。

    虽说家学不可外传,但阴家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传不传不还是她说了算?

    润生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练练,大家基本都开始走阴家捞尸人的路子,好歹,有了个正统路径。

    这也是历史原因,最早期的阴家路子肯定很高端也很难走,但谁叫阴家没落得早且传承够久呢,一代代阴家人自己琢磨减配降低难度,好列把基础的功夫传下来了。

    秦家的功夫,倒是维系着高配,非专人独门指导不能瞎练,现在也就李追远一个人继续修习吐纳。

    没办法,秦叔一走,就再没出现过,好似一下子就断得乾乾净净,不留半点牵扯。

    每晚都是阴萌先教完后,再由润生来教从李追远那里「归纳总结」下来的魏正道招式。

    阴家负责打基础,魏正道则负责拉高上限。

    起初三人还是在二楼露台上练,被李三江骂了说吵到他睡觉后,三人就跑田里去练。

    事实再次证明,优秀的教辅资料搭配优秀的资质,效果绝对不会差。

    阴萌现在身手变得极为灵活,招式打得收放自如。

    润生就更吓人了,现在一拳一脚都带起了音啸,以前的他只能凭本能对付死倒,动辄得扑上去像野兽一样咬,现在的他,能做到更加从容,像是野兽学会穿西装打领带,更有压迫感。

    一同练习的谭文彬,对他们俩的进步,可以说羡慕得流口水,同伴们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可他自己却只练出了个锻炼身体的效果。

    仁人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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