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悬石程书,事必有初(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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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悬石程书,事必有初

    与屠羲英这等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前辈不同,新秀赵志皋在自觉没好事的情况下,没办法那般从容。

    前者作为四品堂官,小九卿之一,哪怕是整个大明朝,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可即便是这般显贵高官,赵志皋也分明听到堂内皇帝的责问,以及看到了屠羲英走出来后,那难看的脸色。

    那自己区区一个六品翰林院修撰,岂不是要被折辱更甚!?

    当真是好严苛的皇帝!

    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情,赵志皋跟在邓以赞身后,埋着头亦步亦趋走进了吏部的考功司大堂。

    赵志皋首次受召面圣,却不敢抬头目睹一番皇帝尊荣,只仓促下拜行礼:「臣翰林院修撰赵志皋,拜见陛下。」

    出乎意料地。

    并未如他所料,皇帝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反而传入赵志皋耳中的声音略显温和。

    「赵卿起来罢,眼下并非朝会,赵卿不必太过拘礼。」

    赵志皋得了这话,心神略微安定。

    又是一顿谢恩,才缓缓抬头,将堂上景象收入眼底。

    赵志皋的馀光两侧,正好是吏部两位侍郎,分坐在大堂左右。

    而申时行的上首,则是张居正坐在班列,似乎被皇帝传阅了什麽,仔细翻阅着。

    温纯的班首,则是高仪端坐,似乎感受到赵志皋的打量,转过头略微颔首示意。

    几人都被皇帝赐了座,却是一副私下奏对的模样。

    而堂而皇之占据考功司大堂的皇帝,正一身常服,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看不出喜怒。

    八月万寿节时,赵志皋还遥遥见过皇帝,眼下两月过去,皇帝又长开了不少。

    只看了一眼,赵志皋便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这时候,皇帝的声音再度传来。

    「赵卿,朕皇祖父丶皇考的实录,修得如何了?」

    赵志皋听到实录二字,心里一沉,果然还是逃不过一顿训斥。

    他是翰林修撰,从讲丶读丶编丶检之事,自然是有活乾的。

    干活,就意味着要被考成。

    而编撰实录,就是赵志皋这一年里所考成的本职。

    皇帝现下问起,八成是对他负责的部分,有所不满了。

    赵志皋好歹不像屠羲英一般滚刀肉,他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答道:「回禀陛下,两朝实录,正按部就班编修,臣所编撰的部分虽略有拖延,但亦会尽快追平。」

    既然都问到头上了,自然是避无可避,只好表态尽快补上。

    他当真不是有意对抗大政,实在没忙过来而已。

    穆庙在位六年,实录按惯例修个三五年也是常事,结果张居正为了考成法强压,生生压缩期限。

    去岁十月才开始编修,竟限期明年八月之前成书!

    世宗驾崩了四年才开始修实录,谁想到穆宗驾崩两年内,实录就要修完?

    事发突然,他提前一两年就广邀同道约好的讲学,总不能无端取消吧?

    赵志皋正思绪万千的功夫。

    只见皇帝点了点头,好奇追问道:「尽快追平啊……赵卿明年难道不讲学了吗?」

    赵志皋心头一跳,只感觉晕头转向。

    难怪屠羲英神色难看地走出去,小皇帝实在太严苛了!

    都打算补上了,怎麽还要拿讲学说事!

    他一时想不到如何应对,只得慌忙跪地。

    朱翊钧看着赵志皋,神色难明地摇了摇头。

    他缓缓开口道:「如今,考成法试点方一年,事务体量骤增,诸卿不大习惯朕也能理解,这才给了三年之期上下磨合,陟罚百官的同时增减各部司事务,以堪合宜。」

    「卿既然说会追平实录编修的进度,朕也不好过分苛责于你,不过是以观后效罢了。」

    「但,朕皇考分明下过谕旨,禁止朝官开坛讲学,赵卿,为何视若无睹?」

    赵志皋听到皇帝温声细语地问罪,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先帝禁止的事多了,还禁止贪污呢,也没见少啊!

    况且讲学这种事也不只他一人在做啊!

    再者说,皇帝难道就没有乱命?

    他赵志皋参与讲学之事,已然数十年,可比做官这几年久,岂能说弃就弃?

    在他还在求学的时候,衢州衢麓讲会丶杭州天真讲会丶龙游水南会丶兰溪兰阴会,对他的帮助何其之大?交游的好友何其之多?

    这些恩情丶人脉难道能说弃就弃?

    当初他「有期必至,毋敢后焉」,难道做官后,反倒要「割席断交」?

    过了好半晌,赵志皋才生硬回道:「回禀陛下,臣并非是在讲学,不过是友人交游会谈而已,请陛下明鉴!」

    人是跪地的,语气是不服的。

    朱翊钧闻言,失望地摇头。

    他倒是不介意给赵志皋赶回浙江,让其好好讲学。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翰林院作为内臣辅臣的储备之地,氛围已经被赵志皋搞差了!

    其人师从钱德洪,从游于王畿,座师李春芳,馆师赵贞吉,可谓是根正苗红的心学传人,阳明徒孙。

    这就导致了,翰林院中,有一大批人聚拢在赵志皋周围。

    隆庆二年的状元罗万化丶隆庆五年的状元张元忭,都是王畿的弟子,以长辈事赵志皋。

    嘉靖进士耿定向丶曾同亨,以浙中王门传人待赵志皋。

    小一辈的庶吉士邹德涵等,更是视赵志皋为同志盟主。

    这一群人在翰林院内部,以及各部司衙门之中,发展小团体,以京师讲学大会为由,订盟结社——「集部院司寺诸郎署同志,订盟讲学于兴善寺之僧舍。」

    这种朝廷内部衍生的学术小团体,不管是不行的。

    也只能从赵志皋典型入手,进行精神打击。

    想到这里,朱翊钧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赵修撰,你与屠卿不同。」

    「他是嘉靖进士,不将皇考诏令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而赵卿你却是朕皇考钦点的探花郎,天子门生。」

    「且不说忠君,何故连尊师之道,也抛诸脑后?」

    「虚应哄瞒丶托词遮掩,这便是赵卿的『磨刮坌垢,契悟性真』?」

    拿捏人,得从关键要害说起。

    这位后世首辅,朱翊钧多少还是了解的。

    作为王学左派正宗,忠君或许不放在心上,但要问一句为什麽不尊师,心里八成就不得劲了。

    果不其然,赵志皋听了皇帝这一句话,神色些微动容。

    朱翊钧步步紧逼,沉声道:「赵卿。」

    「士之仕也,将以行所学也。学未明而使仕,是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多务玄解丶靡实用,卒不能持此以用世。」

    「馆师的教诲,可有听进去万一?」

    如果说先前皇帝几句话,赵志皋只是略有动容的话。

    这话一出,赵志皋已然有些难堪了。

    朱翊钧话里赵志皋的馆师,指的便是赵贞吉。

    这话,自然也是引用的赵贞吉在翰林院教授庶吉士的原话。

    与某些刻板印象不同,赵贞吉是一个极有担当的人。

    当初庚戌之变,世宗问策,六部九卿一整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可官集议,竟日无语」。

    问到徐阶的时候,更是只能敷衍「君必有良策」。

    这个时候,也只有赵贞吉「奋袖」挺身而出,讨来大任——「未有督战事权可统摄诸将以行者」。

    同样,老赵虽然也热爱讲学,但他讲究一个「志为圣贤,讲学定志」。

    对于只会讲学,不会干事的,反而会嘲讽一句「务玄解丶靡实用」。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朱翊钧直接抬出了赵志皋的老师,对他的行径,大加否定。

    他静静看着赵志皋,等着这厮的反应。

    ……

    承天门外,衙署众多,自然也免不了人多嘴杂。

    尤其皇帝视阅吏部也就罢了,还偏偏升堂接见朝臣。

    各署衙门的官吏观望打听的同时,亦是免不得议论纷纷。

    尤其是与吏部衙门只隔了一个工部銮驾库的翰林院,早就三五人一凑,高谈阔论。

    赵志皋平日办公的值房中,四处桌案,恰空了两处。

    而房间内剩馀的二位翰林,此时则各自坐在案前,隔空交谈。

    「陛下受元辅与定安伯影响实在过甚了。」

    「屠部堂与赵汝迈,这辈子恐怕还未受过这等折辱。」

    一名面容不过二十馀岁,身着翰林官服的年轻男子,执笔写着什麽东西,一面感慨道。

    隔壁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部署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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