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2/2)
过了会,少年木木的抬起自己的胳膊。
细的仿若用些力气就会拧断。
顾眠凉挽起袖子撩水,将少年的身子慢慢暖热了之后,才将一旁宽大的锦布拿过来,裹在他身上,抱上了床。
少年不想躺下,就坐在床边看着顾眠凉忙活,一双无神的眼睛满满的装着他的身影,似乎只能看见那一个人。
少年慢慢的攥紧了身下的锦缎,眼中映进桌上的烛火,像一小簇微弱的亮光。
顾眠凉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药瓶。
他坐在少年旁边,“到喝药的时间了。”
少年慢吞吞的将碗接过去,喝完之后,嘴里被顾眠凉塞了个蜜饯。
“很棒,”顾眠凉温柔道,他从药瓶内倒出数粒寿元丹,“天衍宗来的丹药,一粒可补一年的寿元。”
见少年的望过来,他笑道,“甜味的,当糖果吃就好了,一日最多十粒。”
少年出神的看着他掌心的丹药,许久都没有动作。顾眠凉习以为常,耐心的等着他。
良久,少年嘴唇嗫嚅了几下,问了一个不甚相关的问题:“……他醒了吗?”
顾眠凉一怔:“谁?”
少年声音更低:“剑尊。”
“……”
顾眠凉想起医官说过的话——
赤君现在受不得刺激,千万让他的情绪保持稳定。
于是他温声道:“还没有。”
少年哦了一声。
过了会,他又问:“那你怎么不去陪他呢?”
顾眠凉半晌无言,温润的目光望着少年,“照顾你更重要。”
少年却不见半点高兴,他歪歪脑袋:“……我走的时候,你都没有回头,现在为什么说我更重要。”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说话次数最多的一天。
顾眠凉喉间发紧,却不知如何回答,最终只低声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少年微微恍惚,过了会,他又哦了一声,机械的从顾眠凉的手里接过丹药,一颗颗塞进嘴里。
灯烛的光落在他身上,轻微晃动了一下,窗户没有关好,刮进来一阵冷风,那烛火就倏地灭了。
顾眠凉拧眉,去将窗户关上,重新将灯点燃之后,少年已经将丹药吃完了。
他也不去管顾眠凉,无声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顾眠凉将被子给他拉好,静静的在这里守到半夜,才悄然离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床上睡着了的少年就沉默的坐了起来,慢慢的将自己缩起来,到角落里烛光照不见的地方。
他怔怔的出神,然后目光移到自己银色的头发上。
“寿元丹…延元果……”
少年喃喃道,“还没醒……”
他想起顾眠凉温柔的目光,似乎是屋内凉了些,他觉得有点冷。
少年将自己缩紧,头深深的埋进臂弯里。
往后一月,少年日日服用寿元丹,寿元终于延长到三百年左右,但应当可以挺到下次突破了。
可但凡丹药,都有丹毒,这些日子少年身形越来越瘦弱,食欲不振,愈加沉默。
于是顾眠凉今日只端了调养身体的药来,“寿元丹停了,”他揉揉少年的头,哄道,“今日只有这个,要是想吃别的糖,我去给你买。”
正好殷岭西传来消息,说他在极寒之域找到了可以温养经脉、增长百年寿元且没有副作用的雪灵蚕。
但这东西极为难抓捕,要他去帮忙。
少年仍旧似之前一般,将药喝了,“……义父要走?”
顾眠凉点头:“嗯,准备一些东西。”
“妖皇会派医官过来照顾你,我顶多一日便回来。”
少年眼睫一颤,没说话。
顾眠凉照常将他抱进床榻,拉好被子,轻手轻脚的离开,第二日,等到妖族派来的医官到了,他才去了极寒之域。
医官在外面候着,少年悄无声息的赤脚下了床,走到窗前,化成一只黯淡的小红雀,扑棱棱飞走了。
北岸山之巅。
天穹灰暗。
红衣白发的少年赤脚踩在冰冷崎岖的石头上,此时没有外人在,他眼瞳中多了几分别样的神采。
他望向那冰棺。
——
顾眠凉到底是不放心,和殷岭西带着雪灵蚕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也只过了半日的时间。
医官见他回来,连忙行礼:“顾仙长,赤君殿下在房间内,还未出来,我等也不敢进去。”
云浮之前在妖皇宫时,很排斥别人的接近。
殷岭西面无表情的站在一侧,顾眠凉颔首,“有劳。”
随即推门进去,殷岭西抿唇,拳头紧握,还是站在了原地。
片刻后,屋内猛地爆发出一股森寒到极点的杀意,顾眠凉闪身出来,拦在医官面前,伴着低哑的几个字:“……人呢。 ”
医官们惊疑不定,被那骇人的杀意吓的两股战战,“不……不知道啊,赤君,赤君殿下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殷岭西神色一紧,“顾眠凉你什么意思?!”
后者深深吐出一口气,捏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
恰在这时,北面的天空划过凤凰一般的矜贵亮色。
下一秒,云层后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顷刻间,半边灰沉的天幕就染上了赤红的火光。
绚烂的宛如晚霞降临时的火烧云。
医官惊声道:“那是……赤君殿下?!”
他指着那边:“仙长……”剩余的话没入齿间,这地只剩了他们几个医官,顾仙长与那黑衣青年早就掠向了北岸山。
灼热的赤浪让此处的温度高的吓人。
可渐渐的,那森寒的唤灵法阵被再次启动,无边的阴冷将那温度急剧吞噬,不出片刻,这里就变的刺骨冰寒。
顾眠凉似乎连灵力都忘记如何运转的了,大脑一片空白,踉跄的冲过来。
可当真的看清眼前之景的时候,他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宛如山岳般的绝望感,死死的压弯了他的腰。
他浑身发抖。
冰棺之上趴伏着一只火红的赤鸟。
漂亮的赤鸟前,盈盈运转着一颗发黑的血珠,正吸取着赤鸟的寿元。赤鸟的两尾翎羽长长的拖在身后。
他将其中一尾叼在嘴里,反复的扯了几下,却没有扯动,虚弱极了,看到顾眠凉之后,扬了扬首,发出极低的一声鸣叫。
嚟……
顾眠凉不知道自己如何走过去的,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赤鸟抱在了怀里。
赤鸟身影一变,变成少年模样,无力的倒在他怀里,两尾翎羽却仍在身后,气息竟比最开始治疗的时候还要虚弱。
只是那双眼睛却变得有亮光了起来,少年看着顾眠凉,弱声认真道:“义父,我没力气了……你将它断了,融进去。”他看了眼那血珠。
顾眠凉紧紧的抱着他,颤抖着声音问:“……我要翎羽做什么。”
少年疑惑,“因为……咳咳……剑尊没醒啊。”
他嘴角弯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许久没有笑过,他已经忘记如何去笑了,于是就放弃了这个动作。
“义父这些日子…对我这般好,就像是我逼迫你咳咳……对我好的那三个月一般……”
少年说话很慢,喘不上气,他努力的压住胸腔里的咳意:“我想着…他没醒,定然是要再唤一次的,但许是义父对我有些愧疚,没有当面与我说起过……”
他咳出一口血,顾眠凉眼神一颤,下意识的给他擦去。
少年就依恋的蹭了蹭。
“但我这样一只很烂很烂的鸟比起来……剑尊的性命可比我重要的多,咳,义父不必再这样委屈自己与我做戏……”
顾眠凉哑声道:“云浮,我没有做戏,那不是做戏……”
少年却不信了:“那分明都没有什么不同……药,我好好吃了,寿元丹,也好好吃了,好不容易我寿元到了能再给的时候。”
他顿了下,说,“那药好苦,你每次只给我一个蜜饯,刚尝了一点甜,就没有了……”
声音是很单纯的委屈,但他真的只是在抱怨药苦而已。
上次断翎羽的时候,走之前,他还说了祝福的话,可现在他不想说了。
好累。
希望义父不要怪他。
他短暂的一生中,没见过人心险恶,没经历过憎恨怨惧,只是一只纯粹的骄傲的小赤鸟,一颗心干干净净的装着善意,却是个不知变通的傻鸟,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所有的最浓烈最炽热的情感也都给了这个人。
但没有回应的爱,燃烧之后只剩下了灰烬。
可若这灰烬也能有些价值,他愿意将灰烬也给他。
少年眼神逐渐失焦,他艰难的动了一下自己的翎羽,将羽根送到顾眠凉的手心里:“义父,从这儿断……”
见顾眠凉愣怔的样子,少年不知想了什么,难堪的沉默了片刻,终于强迫自己笑了下,“翎羽不脏的……”
他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但却化成了最锋利的刀,拼命的往顾眠凉心里唯一柔软的地方钻,将那里刺的鲜血淋漓。这刀不杀人,却叫人生不如死。
顾眠凉眼眶通红,死死的咬着牙,缓缓弯下腰,将少年紧紧抱住,终于泣不成声,喉间溢出一声嘶哑至极的低咽:“云浮……”
他手背经络暴起,紧紧的锢着少年,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冰凉的身体暖和一些。
“义父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少年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犯下的错。
顾眠凉蓦的被一股大力拉的踉跄,殷岭西似是疯了,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滚开!”
他连忙将雪灵蚕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到少年面前,“师尊,我给你带来了这个东西,雪灵蚕,延长寿命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绝对不能再有事了……”
他双目赤红,却控制着音量,生怕吓到少年:“等之后,你就与我回魔族好不好,他让你伤心,我还有一片桃林……”
/> 少年茫然的听着,半晌,说道:“我不是你师尊,你在叫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