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2/2)
这微妙的停顿,落在程宿眼中就变了样子,他眯着眼盯着巫郁年的后颈,隐约看见零星一两点红色的痕迹。
巫郁年这边已经在告辞了:“殿下,我府中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了。”
月铮含笑点头,眼眸温柔,“昨天闹的太晚,大人小心些,多休息。”
巫郁年应声,带着任野往回走,等出了景观驿上了马车,他才难得发愁的揉了揉额角,头疼的撩开帘子道:“任野,你莽撞了。”
“今日之事,不出半日,怕就会传进有心人的耳朵里。”
任野策马靠近了些,愧疚道:“属下知错,任凭大人责罚。”
“事已至此,也不必放在心上,”巫郁年垂眸,片刻后,“回府后,叫忍春查一下六皇子惯常送来的补品。”
语调平平淡淡的,任野却莫名打了个哆嗦,他道:“查什么?”
“查毒。”
巫郁年淡淡的放下车帘,眼睫在皮肤上落下阴影,苍白的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任野却倏地抬头,悚然一惊。
他压下心里的惊疑,无形中加快了回府的速度。
程宿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等到巫郁年下马车,他才三两步上前,握住巫郁年的手腕,目光凝沉:“跟我来。”
巫郁年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示意任野在原地等着,跟着程宿到了隐蔽的角落里。
他挣开程宿的手,冷声道:“程将军,注意分寸。”
巫郁年心中装着事,心情不虞,冷淡道:“有事请讲。”
程宿定定看着他,开口艰涩道:“……你…你是不是喜欢月铮太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也觉得离谱,明明这两个人认识还不到一天不是么……但他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巫郁年顿了下,嘴边浮起一抹讥嘲,他笑道:“程将军,你在开玩笑么?”
程宿却轻轻上前一步,撩起他的头发,看向巫郁年的后颈,这次他看的格外清晰——
那上面印着的点点红梅,一点点向下延伸,不难看出下面更多。
程宿:“……真的没什么吗?”
巫郁年不适应的后退躲开,“就算是有什么,这也是我的私事,与程将军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程宿忽的笑了,眼眸中的温情尽数化成冷冽,“本将军只是想提醒国师一句,若是还想交易,就要抓紧了,边疆战事吃紧,乾国蠢蠢欲动。”
“国师大人上次只让本将军尝了口汤,便拿走了烈羽军的调兵符,这次,总不会再逃了吧。”
巫郁年抿唇,“自然不会。”
程宿步步紧逼:“那国师给个期限吧,何时来将军府。”
巫郁年掌心缓缓攥紧,“……十日之后。”
其实程宿在皇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元国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大昭结盟,吞掉乾国的青、乃、查三州。乾国想必已经收到了消息,在紧张的部署,边疆摩擦越发严重,周边的小国也想暗暗的分一杯羹。
大昭和元国的结盟书还没定下,变数太多,一旦定下,就是程宿离开的时候了。
“好,”程宿忍着心里的刺痛,转身离开,声音远远传来。
“希望国师大人不要食言,毕竟本将军活了二十几年,也就国师一人能入我的眼,世间权力富贵都是浮云,总想着在走之前,在国师大人身上,讨些乐趣。”
巫郁年一人站在原地许久,指甲深深的陷进掌心。
这种将自己当成货物交易的感觉……
他眸中闪过浓浓的自厌,对自己这幅半死的躯壳极其厌恶。
若这条命是他自己的,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死亡。
良久,他才慢慢进了府邸。
“寂殒醒了吗?”
任野小心回答:“还没,但一直叫着您的名字。”
巫郁年:“嗯,忍春去查了吗?”
任野:“属下已经叫她去了,”他忍不住道,“……是六皇子殿下?”
巫郁年淡淡一眼瞥过来,任野顿时不出声了,他侧身打开卧房的门,低声道:“大乖公子在您的房间,但不知为何一直都没醒。”
寂殒还在昏睡,俊美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似乎在竭力反抗什么,嘴里一直轻喃着‘主人’两个字。
巫郁年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眼中幽微的蓝光一闪而逝,寂殒渐渐平静下来。
“嗯,没事,待会就醒了。”
巫郁年说完这句话,就一直没有再开口,静坐在案边,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半晌也没翻动一页。
期间忍春神色凝重的进来,取了巫郁年一滴指尖血,又匆匆离开了。
任野安静的守在巫郁年身后,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大人性子越发喜怒无常,只有在面对六皇子的时候才会显示出一点往常的模样,那是难得真正的关心和在乎。大人是真心的将六皇子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只希望六皇子没有在大人每日服用的补品中做手脚,不然……
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逼近傍晚时分,远处微暗的天幕传来闷雷声。划过的闪电的光倏然穿透半合的窗户,将巫郁年的侧脸衬的苍白脆弱。
从窗户刮进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下雨了。
忍春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她眼中的冷意和愤怒似结成了冰,将托盘放在巫郁年的案上:“大人,查出来了……”
外面响过一声雷。
房间里没点灯,巫郁年坐在暗处,淡淡道:“说吧。”
忍春眼一红,重重的磕了个头,“是属下的错,没有及时发现那补品中……藏着少量的缠骨毒!”
< br /> 良久。
才听见巫郁年叹息一声。
他放下手中未翻动过的书,“都想让我死啊……”
缠骨毒,无声无息,丝丝入扣,脉象不显,毒发之时,会让人全身的骨头尽数化成脓水。
一般毒发的时间,是在中毒之后的五年之内。
“六皇子是何时开始送补品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巫郁年轻声道。
忍春深深低头,恨的咬牙:“……四年前的秋日,您设计杀了七皇子,为他争了一份功劳之后。”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
现在天气渐暖,春天快过去了。
“这毒实在是险恶,若非……若非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恰巧您昨日饮了酒,血息灼热,想必也不会露出端倪。”
积攒到一定程度。
巫郁年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正在任野以为巫郁年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巫郁年慢慢站起来,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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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都是雨雾,他捡起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慢慢走了出去。
任野急声道:“大人,您去哪?!”
巫郁年淡淡道:“出去走走,都别跟着。”
他在国师府向来是说一不二,任野纵然焦急,也只能干忍着,眼睁睁的看着巫郁年出了国师府的后门。
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长街上的小摊收的干干净净,灰蒙蒙的天空罩着街上的流水。
巫郁年一个人慢慢走着,心里逐渐放空。
眼镜片上已经布满了雨雾,但是无所谓,他右眼本就看不清东西。
昨晚刚经历刺杀,他现在就独自一人出来,实在是危险的很,巫郁年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脸上的雨水顺着苍白的下颚线滑下去。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
“……你必须活下去!”
“巫郁年!你没有资格去死!”
“孩子,守好大昭……”
“牢记巫族的使命,孩子,今日起,你就是大昭此代的国师……”
大昭,巫族守了几百年。
这个国家逐渐的走向衰亡,巫族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接手国师之位的时候,十六岁。
大昭的气运早就该断绝了,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逆天而行,硬生生在死地中开辟出了一道生机。
只是在他成为国师后的十二年中,这受人敬仰的位置,就变成了大昭人人唾弃的存在。
巫郁年捂住自己的右眼,无声笑了,眼圈却在一点点变红。
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迎合着老皇帝、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答应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拿到部分兵权推六皇子也就是他的好学生上位,却发现,那孝敬的补品,藏着毒啊……
巫郁年身上的阴冷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他缓缓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巫郁年眼神空寂,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压抑的情绪里,得不到半点解脱。
其实,死了就不累了。
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不是么。
这种瞬间侵袭过来的,无法抵抗的情绪,往往是最致命的。
蓦的,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巫郁年一愣。
“主人,我找到你了。”
是寂殒的声音。
巫郁年沉默良久,慢慢转身,抬眸。
寂殒应当是刚醒,一路跑着追过来的,气息略乱,紫色的眼瞳安静的看着他,在缥缈的雨雾里,竟显出奇异温柔的错觉。
脖颈上的颈锁将他拴在了巫郁年的身边,叫巫郁年神思恍惚,好像眼前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或许,他不该骗着寂殒戴上颈锁。
现在想想,早在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死在寂殒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好。
寂殒微微低头。
他到底是有了心,就越来越像一个人,他连爱都不明白,也说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只是摸着巫郁年的手腕,突然有些心闷,低声说:“主人身上好凉,回家暖暖吧。”
他没打伞,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透了,有些狼狈的贴在后背,像条大狗。
巫郁年眼睫一颤。
……回家?
国师府,算他的家么。
巫郁年握着伞柄的手指被冻的发青,他动了动手腕,将伞往寂殒那边倾斜了一点。
他安静看着寂殒好久,低笑出声,隐隐透着疯意。
巫郁年:“抱我起来。”
嗓音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哭过了一样。
寂殒就将他横抱起来,眸色深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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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殒瞳孔急剧收缩,几乎成了一道竖线。
巫郁年淋了雨,大脑有些昏沉,身体隐隐发热,他眼睫沾了水,沙哑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格外惑人:“抱我回去,主人教你……”
“……弄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