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2/2)
他甚至露出一抹笑,容颜不见半点苍白,反而愈加艳丽。宛如最精致的瓷器上永久雕刻的花纹。
程宿现在的身份十分敏感,他一直挡着自己的脸,倒是不必担心身份暴露。
巫郁年看了看四周,叹道,他这般狼狈的从景观驿出来的消息,怕是不出一刻钟,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都会知道了。
他推开程宿的搀扶,笑了笑:“去你那里,你的身份不久暴露了吗。明日整军出发边疆,不宜多生事端。”
巫郁年安静道:“送我回国师府吧,免得任野他们担心。”
他语气并没有很强硬,似乎去哪里都无所谓,无端端漠然。
程宿看着地上的血滴,和巫郁年微笑的脸,只觉得心里莫名发慌。他掌心冰凉,只好顺着巫郁年的意思,“好,我送你回去。”
任野昨晚回国师府找忍春要解药就一直没出来,老皇帝似乎早就有所准备,国师府被牢牢的封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任野硬闯了无数次,被生生打成了重伤。
直到巫郁年回来,皇宫里封锁这里的暗卫才悄然出去。
赵公公也不知在国师府等了多久,见巫郁年回来,目光在他脖颈露出的痕迹上顿了下,忙装瞎笑着迎上去,“国师大人,杂家等您好长时间了。”
任野和忍春就被压在前厅,此时皆是满脸隐忍的怒意,忍春含泪道:“大人……”
巫郁年被蒙着脸的程宿扶着,环视一周,闷咳道:“皇上这是何意。”
赵公公拂尘一甩,压低了嗓音:“大人,杂家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皇上对您的心思……这不是生气了吗,您回来了,杂家这就走。”
巫郁年淡声道:“是皇上怕我晚上偷跑回来,坏了大昭的盟约吧。”
赵公公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低头告了罪,带着人马不停蹄的走了。
任野猛一被人松开,几乎狼狈的趴在地上,满身是伤,虚弱至极的跪在地上,不敢看巫郁年一眼,他叩首道:“……大人,是属下没用。”
巫郁年疲惫的挥挥手,“没事,忍春,扶他下去,好好疗伤。”
忍春上前一步:“大人,您……”
“我不要紧,习惯了,”巫郁年笑了笑,“休息一会就好。”
空气一瞬间有些静默。
习惯了。
这三个字一时间也不知道在往谁身上戳刀。
等人都走了,巫郁年才抬眸道:“程宿,你不回去么。”
程宿说不清心中哪里来的恐慌,下意识攥紧了巫郁年的小臂。
巫郁年顿了顿:“疼。”
程宿恍然一松,抿唇道:“……你好好休息,明天不来送军也是一样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烈羽军的调兵符有些相似的玉坠,抬手挂在了巫郁年脖颈上,低声道:“幽云骑的信物。”
巫郁年:“嗯,我知道了。”
他垂眸摸了摸这块玉坠,沾着程宿的体温。
程宿还是走了,他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巫郁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扯下自己肩上的斗篷,不知在想什么。
……
国师在边疆战争结束之后,会被送往元国的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皇城,甚至连普通百姓也知晓了。
“哎,听说那妖怪国师要被送走了!真的假的?!”
“嗐,不是已经被送到那元国太子床上了吗,你们是不知道,听说国师从元国太子床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嘿嘿嘿……”
“皇上这件事真是英明,终于将这祸害送走了!”
“国师高高在上这么些年,欺压忠臣,残害百姓,苍天有眼,这祸害不得好死!”
“国师不是身体不好吗,也不知道够那元国太子玩多少时间……”
整个皇城,上到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几乎处处都能听见关于讨论巫郁年的声音。
这十几年的时间,由‘国师’二字带来的恐惧,瞬间就得到了释放,大街小巷皆是骂声。除了少数知道内情,觉得巫郁年可悲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个决定欢呼喝彩。
他们都不记得,就是国师很多堪称残暴的决定,挡住了大昭几乎必亡的结局,皇城治安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达到了夜不闭户的安然标准。
相国寺。
悯生抬头看着轮转不停的星辰,无力的叹了口气,悲悯的念了句佛号。
“巫族衰亡,星宿轮转,更朝换代实乃天意……”
“逆天道者,天逆之……阿弥陀佛,国师大人,不知你有没有对自己曾经的选择,感到后悔。”
巫郁年虽经常拿着把相国寺变成尼姑庵的事情威胁他,但他却能察觉到那威胁里并没有真正的杀意。
都说国师阴冷嗜血,是个疯子。
但在悯生看来,那个经常威胁他的国师,才是整个大昭最单纯的人。
单纯到有些傻。
——
第二日临近傍晚。
浩浩汤汤的大军集结出发,夕阳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出征的擂鼓声隆隆敲响,雄浑而苍茫。
太子身着明黄,四爪蟒纹代行天子威仪,高高站在城墙之上。
程宿一身兵甲,眉峰凌厉,一双眼望向城墙,却没发现他期待的身影。等到副将都在催了,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
大军向北行进。
渡过护城河,程宿遥遥一望。
一辆低调的马车就停在踏青停歇的凉亭旁,巫郁年清瘦的身影静静立在一侧,远远的看过来。
程宿眼神渐渐亮了,随□□代一声,策马扬鞭而来。
他一扯缰绳,翻身下马,跑到巫郁年身前,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憋出来三个字:“……你来了。”
巫郁年:“嗯,我从不食言,来送你。”
程宿沉默片刻:“盟约书最后一条,我知道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巫郁年的手,“只要大昭不用元国的援兵,整个盟约书几乎全部作废,巫郁年,你等我一段时间。”
巫郁年抬眸 :“你想干什么,乾国三州不是那么好吃得下的。”
“元国的援军在北丘滩,我就永远让他们在北丘滩,只要我不要援军,月铮就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你。”
程宿将巫郁年的手抵在他心口,冰凉的兵甲让巫郁年下意识的缩手。
程宿握紧,眼神温柔,满身杀伐的血腥之气,一字一顿道:“我程宿就是死在战场上,也会把乾国啃下来,不会让月铮把你带走。”
今年的初夏来的格外的晚,暮春的凉意残留在空气里,延长了郊外的桃花花期,只是再怎么长,也到了残败的季节。
风一吹,桃瓣就四处飘散。
巫郁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眼中似起了一丝波澜。
程宿小心的将巫郁年抱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他的墨发,将上面落着的桃花瓣拂去,低声道:“巫郁年。”
过了会,巫郁年才应了一声:“嗯。”
程宿:“要是我这次活着回来了,重新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他眸中藏着入骨的炽热深情,望进巫郁年的眼底,“好吗?”
良久,巫郁年推开他,淡淡道:“你该走了。”
程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痛意,他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他在期待什么。
在巫郁年眼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就只是止步与交易二字。交易结束,他们之间也不应再有其他的联系了。
一道淡淡的声音飘进耳底。
巫郁年抿唇:“……我等你回来。”
程宿怔住了,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眼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他眉梢眼角极快的浮起笑意,趁着巫郁年不注意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飞快上马。程宿扬鞭道:“一言为定!”
走了不远,程宿忍不住再次回头。
巫郁年还站在那里,清隽的像是一幅熟悉又陌生的画卷。
——
最近皇城的天气多变,夜幕刚刚降临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巫郁年是自己出来的,晃悠悠赶着马车,找了个地方等着雨停。索性这场雨下的时间不长。
夜间的风对他来说还是很冷,但空气很清新,巫郁年抵唇闷咳,习惯的擦去唇边的血。
想必现在在大昭,没有人敢动他。巫郁年大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就撂了马车,慢悠悠的往府中走。
他右手腕越来越烫,巫郁年扶了扶眼镜,脚步停了,他微微抬眸,右瞳轻闪。
无数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面前缠绕成一个茧的模样,黑雾渐渐消散,消失了将近一月的寂殒出现在他面前。
幽深的紫瞳里闪着细碎的星光,寂殒定定的看着他,无声的走过来。
“主人。”
巫郁年平静看着他,“回来了。”
目光落在寂殒的颈间,颈锁和星宿暗示都还在。但他不打算再强行控制寂殒的行动了,巫郁年顿了下,抬眸道:“要杀了我吗。”
颈锁对他的禁锢越来越小了,寂殒身上还是初见的那身流动的黑袍,闻言他慢慢走近,看着眼前微微笑着的人。
于是寂殒也笑了笑,兽性的紫瞳里闪过近乎人类般温柔的光,他低头,掌心摩挲着巫郁年微凉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巫郁年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片刻后,寂殒后退了两步。
他违背了与生俱来的本性,将獠牙利齿收的一干二净,背过身去蹲下来,微微偏头,声音低沉:“主人很累了吧,我背你回去。”
寂殒长得高大,背也宽厚。
巫郁年看了半晌,眼睫轻颤,双手搂住寂殒的脖子,伏了上去。
寂殒很轻易就将他背了起来,沉默的往国师府走去。
巫郁年困倦眯眼,冷不丁,手背上滴上了一滴烫人的水滴,他微微一愣,轻声叫道:“……寂殒?”
“……主人。”
寂殒无声红了眼。
他这一个月,五感残缺,虽嗅不到听不清说不了话,但却能看见。看见巫郁年和程宿在一起,在许多个夜里抵死缠绵。
他那时的力量比一缕风还弱,只能在巫郁年和程宿缠绵的时候,竭尽全力的分开他们缠在一起的头发。
从一开始的疯狂暴怒,到后来逐渐麻木。
他其实看不明白巫郁年和程宿、月铮三人之间的纠葛,但约莫清楚,主人应该是喜欢程宿的。
他刚化形成功的时候,听见巫郁年对程宿说:……等你回来。
“主人,你别等程宿了……好不好。”
“也别在这座皇城了,你守护的人,他们都不喜欢你。”
“主人……我带你走,我陪着你……”
巫郁年听完,慢半拍的笑了笑,“傻狗。”
他说,“别说傻话。”
他没说傻话。
寂殒喉头紧的难受,哑声道:“主人,其实你一开始教的是对的,爱…就是疼的……”
真的很疼。
比巫郁年刺他那一刀还要疼无数倍,疼的他喘不上气。
巫郁年顿了顿,摸摸寂殒的脑袋。
“是么……那就别爱了。”
“不行,”寂殒摇头,眼圈更红,他笑着说,“要的。”
巫郁年就假装不知道他哭了,安安静静,不在说话。
等到了国师府的时候,他已经安然的趴在寂殒背上睡着了,睡颜恬静。
寂殒将他轻轻放好,拉上被子,守在床边。
片刻后,他将自己颈间的颈锁取了下来,上面融着的血珀一闪,眨眼就黯淡下去。
这颈锁其实已经对他没有用处了。
紫罗兰般的眼瞳在黑暗里显得有些深沉,寂殒指尖摩挲片刻,慢慢俯身,将颈锁伸出,慢慢碰了碰巫郁年嫣红的唇。
像是偷了一个吻。
一触即离,寂殒将颈锁重新戴上,再也没有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