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完结(下)(2/2)
霍平枭既是一国之君,自然不会亏待亡者的家眷,还会将逝者厚葬。
“可朕不愿她有事。”
霍平枭的神情压抑且隐忍,话音沉沉又道:“她若以后都看不见了,朕大不了就当她的眼睛,做她的拐杖,一辈子都护着她。如若不是她这眼疾将来会生溃症,朕绝对不会让她去犯这个险。”
“朕宁愿这罪,是朕来替她受。”
孙也听罢,神情明显被霍平枭的话触动。
当年霍平枭跟疯了一样,不许府里的人为阮安治丧,孙也那时极为恨他。
可竟是他误解了他,他这么做,原是对阮安太在意了。
*******
二人商议后,一致决定,让孙也来为阮安做这换眼之术。
西京城偌大,每天都有死去的人,其中不乏许多尚在妙龄的年轻女子。
霍平枭派到民间的人,很快就寻到了一户贩鱼的人家,这户人家一共有四口人,中年的夫妻俩以卖鱼为生,育有一子一女。
女儿是姐姐,还未出嫁,刚满十八岁,那日去码头却不幸被沉重的货物砸重,起先只是头脑有些昏沉,却不见外伤,便没当回事,也没去寻医者看,哪知这一耽搁,就错过了最佳的救治时间,没过几日,这家的年轻姑娘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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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也命宫里的人寻了许多的巨冰,尽量将那可怜姑娘的尸体多保留几日,可距他为阮安动换眼术的日子,仅剩了几日。
术前的三日,虚空主持终于结束了僧人的羁旅云游,回到了他曾受具足戒的大慈寺。
霍平枭没惊动宫中的任何人,只携了两个侍从,穿着低调地来到了寺中。
虚空刚刚结束禅讲,得见霍平枭竟主动踏足佛寺之中。
男人穿了件黯色的弁服,身上也未
戴任何华贵的佩饰,可身量挺拔地站在那处,却依旧贵气逼人,一看便身份不凡。
虚空颇感意外,刚要开口唤陛下,对他施礼,霍平枭却朝他摇了摇首。
“既是入了寺中,我便只是个寻常的香客,来为我的妻子祈福。”
远处寺塔,传来悠沉的钟磬之音,声止,男人低沉的话音亦落。
虚空的神态一贯平和,此时此刻,在听闻霍平枭说的这席话后,他的眉间不禁一动,沾染上了惊诧和讶然。
霍平枭这人,向来不信鬼神乱力之语,所以他在登基后,靖朝的佛法也没前朝那般盛行。
可这一世的他,竟然为了阮安的眼疾,来到佛门之地,不称朕,而是自称为我,要为阮安祈福。
怪不得他自结束云游,回到西京后,霍平枭就命户部给寺里拨了笔银子,命人将这里的禅房都修缮了一番。
虚空的思绪仍处于震惊中,霍平枭的神情却恢复了年少时的桀骜和不驯。
他低笑一声,无奈问道:“我说虚空大师,都说你是当朝活佛,你说我是拜你有用呢,还是拜殿里的那尊大佛有用?”
虚空的眉目恢复了平日的温慈,双手合十,温声回道:“心诚则灵,况且陛下毕竟是九五至尊之身,贫僧只是个凡人罢了,受不起陛下的叩拜。”
二人结束谈话后,霍平枭只身走到立有镀金大佛的殿中。
他跪于中央蒲团,学着虚空适才的模样,也将双手合十,神态虔诚,仰首看向了那尊大佛。
他做此举,与其说是转变了信仰,倒不如是说,如今的他,为了阮安的眼疾能够得以疗愈,宁可折下向来倨傲刚硬的身段。
为了阮安,他什么事都可以去做,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他一直不信神佛,在从前,也说过诸如见佛杀佛这类狂妄的话。
可如今的他,却跪在了他曾蔑视的大佛之前。
他做了这天下之主,成了九五至尊的皇帝,却终归只是凡人。
而今的他,便如适才同虚空所讲的那般,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一个深爱着他妻子的男人。
他来到佛前,是以丈夫的身份,在为他的妻子祈福。
大佛的那双伏羲眼瞳仁微垂,神情依旧似慈带威,平静地端详着人间的一切。
无需向任何人跪拜的伟岸帝王,不仅跪在了大佛身前,还朝它重重地扣了首。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后,霍平枭亦想起在前世时,阮安曾在他出征前,多次在佛前为她祈福。
她为他许的那两个愿望,早已深深地铭刻他心,此生再难忘却。
而他跪于佛前,心中却只有一个愿望——
惟愿吾妻阮安,眼疾痊愈,岁岁平安。
******
霍平枭在佛前跪了三日,期间未尽水米,许是因为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
又许是因为孙也医术高超,不亚于其父,三日后的换眼术很成功,阮安饮了太多的麻沸散,头脑昏沉,眼前被缠上绷带后,就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及至术后的第五日,那绷带才能被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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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也顺遂地为阮安行完换眼术后,霍平枭即刻下旨,要赐孙也爵位,封他为侯。
出乎阮安意料的是,当年那个有些贪财的少年,却婉拒了霍平枭的好意,对太医院院判的这个主官,兴趣也不大,也没要黄金万两,只肯收霍平枭二十两银子。
阮安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孙也不以为意地答:“我们虽然是铃医,却也不能失了气节,娘娘从前教我医理时,就总拿大医精诚里的话来告诫我。就算陛下现在是皇帝,不缺银子,我也不会漫天要价,该收多少
诊金,就收多少诊金。”
阮安失笑,赞许似地夸他一句:“你这几年倒是长进了,不过陛下赏你的可是爵位,你真不要吗?”
孙也很有志气地说:“当然不要,要是做了侯爷了,那我还怎么给别人行医?”
“再说,阿姁你都做了皇后了,即将要发行到民间的那本医书,不也是叫铃医录吗。我是不会忘了自己的根源和本分的,也从来没因为铃医的身份感到自卑过,往后啊,我依旧会带着我那个生锈的虎撑,跟你和父亲一样,在各地游医。”
阮安觉得孙也的话倒是比他几年前更多了,这股子啰嗦劲儿,不禁让她想起了孙神医。
少年再过个一两年,也要加冠成人了,也不知他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了。
只不过他曾答应过霍平枭,等她眼前绷带拆开后,第一个要见的人,绝对要是他。
孙也这时道:“阿姁,一会儿我们回宫,你眼前的绷带就可以拆开了。”
阮安颔了颔首,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王福海的声音,一众宫人也在齐声恭唤:“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恍惚间,她又想起前世,她站在宫墙下,却只敢遥遥地默默看他,连句话都不敢同他说,更遑论对他直抒爱意。
心中起了这个念头后,阮安对身侧的孙也小声道:“能现在将帮我将绷带拆开吗?”
孙也费解问:“就这么着急么?我们一会儿就能回宫了。”
阮安态度坚决地又说了遍:“嗯,你现在就把绷带帮我拆开吧。”
“那好罢。”
孙也撇了撇嘴,这几年他长高了不少,以前不及阮安高,现在已经比她高了大半头了,他同白薇配合得当,很快将她眼前的绷带拆解。
纱布从她面颊划过,阮安嗅见淡淡的苦涩药味,孙也还在她耳侧颇为唠叨地叮嘱:“阿姁,这回你眼睛虽然好了,平时也得多注意些,往后依旧不要直视太阳,更不要熬夜去写医方了。”
她颔首,缓缓睁开眼,沿着冗长的宫道看去,目及之处由轻微的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霍平枭正朝她方向阔步走来,当年那个遥不可及的骄子少年,也与眼前俊美高大的帝王身影,渐渐重合。
她想起,二人在嘉州分别时,霍平枭没看出她隐瞒的那些少女心事。
他从马背俯身,与她平视,低声询问她愿望,唤她恩人。
又想起,他初次教她骑马时,温和地对金乌询问,可还记得她。
他说,我以前的恩人,成为了我现在的妻子。
那两次,她的视线都乘迎着刺目的日光,还都险些落了泪。
只这一次,她没再被烈日灼眼,也没有因心中酸涩而想要哭泣。
因为她爱慕的人,也在用那颗赤诚的心,同样在热烈地爱慕着她。
霍平枭走到她身旁,伸出大手,在她眼前遮挡着,却没将宽厚掌心落在上面。
他关切,且带着焦急地问:“阿姁,你看得清了?”
“嗯。”
短短的一个字,阮安回他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禁庭的宫宇巍峨严整,只如今,她不再站于宫墙的阴影,而是能坚定地,光明正大地走向他。
前世他以手为她瞑目,今世他则用它为她遮蔽烈日骄阳。
只这回他将手轻放,迎接她的不再是死亡,眼前也不再是虚妄无边的黑暗,而是他许给她的,盛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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