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此际情萧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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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敢不从,只是臣心中并不赞同此法,不知要如何做才是。只怕即便是去了西戎,也难以达到陛下所愿,只好尽力而为。”

    应翩翩这话说的几乎要有示威的意味了,意思大概是说你是皇上,你让我干的事我不能不干,但是干好干坏还是由我说了算,我心里面不乐意办砸了,你也不要怪我。

    此言可谓是大胆之极,皇上勃然大怒,用力在案上一拍,呵斥道:“狂悖无礼!”

    他很少如此震怒,应翩翩直接跪了下去,俯首道:“请陛下三思!”

    “你!”

    连皇上都没想到,这个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小子竟然骨头这么硬,倒是一时顿住。

    应翩翩没有重大过犯,乃是为民请命才会如此,以他的身份,要是重罚起来不好跟太后交代,应定斌那里也说不过去。

    但他竟然敢当众顶撞,抗旨不尊,不罚他,帝王颜面何在?

    “来人,把应玦……”

    “陛下!”

    皇上本想把应翩翩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可话还没等说出,已经同时有两个人开口,阻挡住了他后面的话。

    皇上冷着脸抬眼看去。

    其中之一是杨阁老,这老头子也是之前跟自己叫的最凶的,谁不知道应玦是他的学生。只是以往杨阁老素来跟应定斌不和,也仿佛不喜欢他这个弟子,如此看来,不过是表面做戏。

    杨阁老开了口,看见皇上阴沉的脸,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刚才之所以一直没有帮应翩翩说话,就是因为害怕适得其反,让皇上觉得他们成了聚众逼迫上意,反倒给应翩翩越发加重了罪名,可是现在这样干看着也不是事,他就还是没忍住。

    皇上语气不善地问道:“阁老,你又想说什么?”

    杨阁老道:“陛下,应大人年少气盛,言语失当,但也全是出于一片忠心,还望陛下海涵。”

    皇上淡淡地说道:“年少气盛么?朕看他的脾气倒是和阁老很有几分相像,倒也不愧是阁老的门生。”

    他已经开始怀疑应翩翩是在跟杨阁老打配合了,说完之后不再理睬对方,直接看向将乐王,问道:“将乐王,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原来另一声“陛下”竟然是黎清峄说的。

    不过他并未帮应翩翩求情,听闻皇上问起,从容答道:“陛下,臣也以为向西戎派遣使者送去岁赐一事不妥。”

    皇上微微眯起来眼睛。他知道将乐王身份微妙,这种事情一向很少表态,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如此立场鲜明地开口。

    “为何?”

    黎清峄道:“既然西戎索要岁赐,说明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大穆的属国,那么理当由西戎王亲自入京受赏,而不该是我们的使者不远万里地为他们送去。臣以为陛下可将此作为条件向西戎使臣提出,试探他们是怎样的态度。”

    黎清峄这个主意出的极好,不光巧妙地让开了皇上此刻与应翩翩之间的矛盾核心,而且也能给岁赐一事一个缓冲,而不至于显得大穆这一边答应的太过痛快。

    皇上的脸色微缓,倒是对黎清峄的话有几分满意,但这个将乐王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十分清楚,平时从来就是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一言不发的,此回竟然会开口提议,又让他不禁有几分奇怪。

    “便依你所言吧。”

    皇上做出决定之后看向了应翩翩,正在沉吟还要不要继续处罚这小子,忽然听见头顶有什么东西传来响声,紧接着不少大臣纷纷惊呼道:“陛下小心!”

    皇上几乎是十分狼狈地从御座上起身,下了龙椅转头看去,发现竟是自己头顶上那块写着“允执厥中”的匾额晃了几下,看上去摇摇欲坠,十分危险。

    这块匾是当年太/祖亲笔所书,虽然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但可也是年年都要加固的,毕竟跟皇上有关的东西,就是一草一木都要谨慎,怎么也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偏偏又是在他刚跟将乐王说过了话的情况下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由不得皇上不多想。

    他心中忖度,一下子彻底失去了还要处罚应翩翩的心情,当下吩咐臣子们散去,又令人检修匾额。

    出了殿门,应翩翩故意放缓脚步,果然听到身后黎清峄的声音说道:“应大人,请留步。”

    应翩翩回身,微笑着说道:“王爷何事?”

    他以为黎清峄要说方才自己与皇上在殿上冲突之事,又或者因为给他解了围而卖他一个人情,却不料黎清峄轻描淡写地说道:“应大人,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本王被皇上猜忌呢?”

    应翩翩一怔。

    但他毕竟极为聪明,转眼间就明白过来将乐王的意思,不置可否,笑着反问道:“王爷以为那匾额是臣做了手脚吗?”

    黎清峄负手笑说:“匾额一动,皇上便没了心思处置你,不是你又是谁?我猜武安公武功超绝,又与你交好,此事多半是他所为。只是本王刚同陛下说过了话,你们就安排了这样一出戏码,未免有些损人利己啊。”

    应翩翩刚才也是想到了池簌,没想到黎清峄脑子也转的这么快。

    只是他说是这样说,语气却十分轻松,仿佛又是无奈又是懊恼的样子,倒让应翩翩心里感觉有几分好笑。

    他也不否认,只说:“王爷刚才的话是为臣解围了,但其实并没有劝说皇上,可见我们并非同一立场。那么……可能……损一损王爷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侧殿门外的栏杆处,并肩而立,凭栏远眺。

    黎清峄听了应翩翩的话,倒是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他稍作思考,再开口时,笑意不变,话语却犹如一柄锋锐的利刃,瞬间将暗流汹涌的现实切出一道血口。

    “岁赐此事,无人能拦,皇上终究会做出这个选择,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应翩翩倏地转头看向黎清峄,两人的视线交锋一瞬,他问道:“为什么?”

    黎清峄沉吟片刻,竟然缓缓开口,耐心地回答了应翩翩的问题:“因为皇上乃是一名标准的守成之君,自从他上位至今,几乎从未改革过任何一条政令,事事都以均衡稳定为主,主动兴战,从来都不会是他可能做出的选择。应大人,你劝不住陛下。”

    高台上恍惚的风中,他的语气里竟似带着些淡淡的温情:“你还是……太年轻了。”

    黎清峄的话并不激烈,却让应翩翩感觉到胸口沉闷,如压大石,说道:“我并非力主兴兵——”

    说了这一句话,他又顿住。

    若论兵祸之惨烈,当然他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一员,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可西戎野心勃勃,却不是一再退让就能换来和平的。

    最好的方法,是先下手为强,将侵略者挡在国门之外,而不是等着他们一点点蚕食穆国的财力、战力与心气。

    只是这些,并没有必要对黎清峄说。

    可是黎清峄却似乎听明白了应翩翩的未尽之语,目视着远处重重叠叠的楼台殿宇说道:“是了,当年西戎攻破长雄关的时候你也在,一路来到京城,想必其中也是艰险万分。可若非军中出了内奸,以至于你父亲蒙冤身亡,那场战事失利,今日的局面又何至于此?”

    他的意思是,人心不齐,万事难成,之前穆国惨败过一次,已经生了怯意,皇上只想在他的龙椅上不出差错,是绝对不敢赌的。

    应翩翩沉吟道:“多谢王爷赐教。”

    黎清峄听他的语气,就知道应翩翩还不死心,这孩子果然做什么都不依不饶,心里想成就的事便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他不觉微微一笑,说道:“天下风云变幻,何来一定之说。你也不必情急,这岁赐就算是成了,又能持续多久,也是未可知啊。”

    应翩翩眸沉似星:“你此言何意?”

    黎清峄摇了摇头,不答反问:“我很好奇,时至今日,受到种种不平对待,你的心中就没有怨恨吗?”

    应翩翩淡然道:“有,而且很多。”

    “那么……”

    “但我眷恋的东西也有很多,所以我会倾力让那些不会再一次从我眼前消失。”

    黎清峄轻轻一笑,他的笑容上看起来仿佛蒙着一层烟雾,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应玦,我很欣赏你,可惜我们一直都是道不同。既然互相不能说服,这风云如何翻涌,便拭目以待吧。”

    两人视线交锋,仿若无声的博弈。

    应翩翩的眼中没有慌张,平静地说道:“王爷韬光养晦,糊涂做戏,却可看清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躬身为礼,翩然道:“告辞。”

    黎清峄没有阻止,目送着应翩翩离去,唇边淡然的嘲讽下,带着几分疲惫和厌倦。

    或许这名年轻人是对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装模作样,面具戴的久了,早已经分不出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所有人的眼中,你都是个木讷寡言,苟安保命之人,你自己的心里,可还能记得那些地底不甘痛呼的亡灵?

    他垂眸望着地面,白玉雕成的地面明可鉴人,他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面容依稀还似旧日,可两鬓已经生了华发。

    那道清瘦的影子旁边空无一人,可是光影交错间,又似乎有无数影像正在憧憧涌动,呼啸着扑面而来。

    爹、娘、姐姐……

    昔日的欢声笑语,柔情温馨,早已经变成了一块块仇恨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应玦有要眷恋、守护的东西,所以他的目光中还有明亮的星芒,可对自己来说,眼前却只有不归路。

    今生已成定局,唯有一往无悔,只望来世不必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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