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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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孙施惠两口灌下冷茶,眼里心里都不能再沉静了,把杯子递还给汪盐,偏头朝爷爷,“这么多年,您总算清醒了。”

    汪盐小心翼翼拿手肘推一下他。

    孙开祥却看到了猫猫这女儿家的小心思,面上艰难地朝他们一笑,没有回答施惠这一句,却格外关照了题外话,“你这辈子,失多少也得多少。施惠,你要珍惜,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岳父,是要比什么遗产都矜贵的。”

    老爷子陡然间提到了去了的金锡。

    提到了那些年,他百般对这个儿子不满意,软弱,优柔,顾不到他是个男儿的自觉、担当,那个年代,二十三四岁,一心全没父亲没家业,只想着他那些虚无缥缈的艺术与享乐。

    他不是沉迷那些放纵里,不会去风月场所,也不会流连在个婊/子身上。

    孙开祥即便到如今,也终究没有改口改观。他阴郁枯槁的颜色,正经朝施惠,“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生母,我也痛恨极了她。施惠,伤疤不在你脖颈上,你还不晓得疼,等哪天你有儿有女了,你就会明白,你满心满意寄托的儿子,全不是你期冀的样子,他挑不起你的担子,反而哪怕那样死了,也来诛你的心。”

    当年,孙开祥还没从儿子意外空难里回过神,就被那个女人上门的消息狠狠折辱到了。

    终究心灰意冷的人没有愿意和那个野路子女人谈交易,孙开祥从头至尾甚至没见过对方一眼。

    他更不稀罕有这种女人一半血缘的孙儿。

    直到那个孩子灵气逼人地出现在舞台上,那时候的施惠,当真和小时候的金锡如一个模子扒下来的。

    孙开祥问他,叫什么名字。

    施惠,谢谢惠顾的惠。

    他再问孩子,谁教你这么说的?

    孩子答:妈妈。

    孙开祥那一刻才认命了,认一切天灾的命,认妻离子散的命,认被这些蝇营狗苟算计的命。

    那就请老天爷看在他认了这么多命的份上,也绕他一回不认命罢。

    他赤手空拳挣到的基业,不想就这么毁掉,或者到老了再散去千金,他没这么伟大。

    不到半年的工夫,他把这个孩子接回了孙家。

    这中间多少波折波澜,他才把这猴头般的孩儿驯服了。

    事到如今,“施惠,我叫你跟着姓孙,有多难啊。这其中,怕只有咱们爷孙俩清楚了。”

    一辈子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今天,头一回朝施惠低头,“这些年来,我顾那些本家,就是在做功德罢了,施惠,我前头那些年,怕就是造孽多了,才叫你奶奶走了,爸爸亡了。”

    孙开祥艰难地说了这许多话,床畔的孙施惠都久久没应答,他一只手去撩边上几案上破冰开来的水,由着自己的手浸在冰水里,不多时,再听到爷爷开口,“我晓得你去找过你生母。”

    站在一边的汪盐都跟着吃惊了下,倒是孙施惠镇定从容。像是无所谓爷爷知道,又或者了然他历来的行径,都瞒不过爷爷。

    那个女人从孙家要了一套房子的钱和长女择校上学的名额。却没有因此翻身。

    吃喝/嫖/赌的人,是戒不掉骨子里的糜烂的。

    那些钱没多长时间就被施媛挥霍掉了,还被她后来认识的男人骗去一部分。她只得重操旧业,女儿上学也不理想。直到有一年,生了场重病,母女俩这才回了镇江原籍。

    拿着最后一些体己钱,开了一家面店。生活不富余,但温饱能挡,风雨能宿了。

    施惠二十岁那年,她托人从镇江捎来一个金戒指。

    书信被孙开祥烧了,但是上头的话,他还替施惠记着:

    老家二十岁的孩子都是个大日子,我也只能这点能力了,求您转交给他。

    实在不行,把这金子融了,化在别的上头也可以。

    您放心,这些金子干干净净。

    孙开祥要富芸芸去拿那金裹匣子,一堆金玉里,翻出了个最不值一名的圈戒,戒身里头镌刻着一个不算文雅笔触的惠字。

    富芸芸递过来,惠字本人却迟迟不接手,汪盐看着都替他难过,她干脆替他伸手了,赤金捏在指间,比千斤重。

    孙开祥看施惠始终阴霾着脸,他再继续道:“收了你生母的戒指,但我没有后续往还给她,一来怕她喋喋不休,二来,穷病难医。告诉你这些,也是想朝你有个交代,施惠,我闭眼后,你如何再去弥补你母亲,那是你的权利和孝道了。”

    孙施惠没正视爷爷,却脱口问他,“您就这么生怕我回头找她们是吧?”

    室内昏惨惨的暗与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守在床榻边的孝子贤孙何尝不是,孙施惠苦笑再苦笑,他告诉爷爷,“不会了,您放心吧。我在我岳父那里领悟一个道理,父与子得有缘分,双方都是,哪一方缺这点缘,都无济于事。”

    “我七岁头一天,您和她一齐决定了我的命运开始,我就注定回不去了。不然,不会那样偷跑出去,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回家的路。”

    “爷爷,我哪怕回头找她们,有与我是孙施惠有什么冲突呢?”说到底,不过都是他们私欲太重的缘故。

    其实没了金锡,还有琅华。可是爷爷看琅华太不成器,又死心眼地觉得哪怕琅华成家生个孩子,也不是正经的孙儿。

    所以,他宁愿由着幺女任性妄为。这些年,无底洞地填女儿,只要她乖乖地,别出格就好。

    至于施惠,一个继承人,一个管家者,儿女情长的那些,只会消磨意志。

    他要做好的,是方方面面的决策,弥补他父亲的那些不足。

    高处不胜寒,高处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比肩。

    “可是高处没个人常伴常醒,才会跌下去,粉身碎骨。”

    孙施惠一面苦叹,一面置喙爷爷,“这些年,比起您对我的冷落与苛刻,我反倒是觉得琅华更不值。”

    “你会善待你的姑姑的。”孙开祥说得是陈述,笃定。

    孙施惠把那只手从冷水里提溜出来,接富芸芸递过来的一块毛巾揩手。走到这一步了,他也无所谓面子架子了,点头应允下来,“当然。她是我父亲的胞妹,再作妖作死,终归和我一个姓。我不善待她,我的面子要往哪搁呢。”

    床榻上的人,不禁艰难地点点头。趁着他清醒,想要喊琅华一并过来交代些什么。

    于是床边的人回头,才发现琅华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帘边了。

    孙开祥看到了他的小女儿,抬抬手,示意琅华过来,喊着她从前还在摇车里的名字,“宝儿。”

    他的女儿他知道,根本不是虚与委蛇的料子。

    “施惠,我把你姑姑托付给你了,她什么脾性你最清楚。闹破天,也就吃醋拈酸那点子事,她同你别苗头,可是回回哪个在外头说你什么,她都是要和人家吵仗的。她就这点城府这点头脑了,怪我,由着她任性了这些年。我也不是不知道,她吃你的醋,觉得我偏袒了你。当着你们的面,我也干脆给你们说开,就当我偏袒孙子吧,因为我指望他替我挑这个担子,指望他接金锡的班,替我顾好虑好我身后的人。”

    琅华迟迟没有过来,加上孙开祥强济精神说了这好一番话,这才咳嗽掩不住了,身子骨一倒塌,翻伏在床边,要呕什么的样子。

    孙施惠连忙去扶爷爷,把人扶住躺平的时候,才摸到爷爷呕秽物里的血。

    琅华看到那一滩污渍里的红,这才崩溃地跑过来,跌在床榻板上,膝行了好几步,去握孙开祥的手,再任性再妄为的人,在父亲边上,终究是个孩子,她一面热泪,一面急急地唤着,“爸爸,爸爸……”

    孙施惠要汪盐去喊周主任,外头人闻声也都要急急进来。

    孙津明率先进房的。他十来岁就得孙开祥的济益,算是养子也不过分,他感怀二叔的襄助,陡然闻到动静,再沉稳的人也不禁跟着破防,连连喊了二叔好几声。

    房里挤满了脚步,周主任不肯这么多人在里头,要施惠驱散开。

    床边伏身哭的琅华又死活不肯松手。施惠与姑姑同檐这些年,从来没见她这样过,也跟着不忍起来,不禁轻声来摘她的手,喊她,“琅华,不要任性,先让爷爷给周主任瞧瞧。”

    伏在父亲身边的琅华,不知怎地,急火攻心一般地晕厥过去。

    孙施惠忙着要给周主任腾地方,无暇分顾之际,赶忙捞起琅华的脸,再朝边上的孙津明示意时,后者站在二叔床边,却踟蹰,没有上前。

    众目睽睽,他不想也不敢。

    几秒钟的忌惮,孙施惠终究目光冷下来,随他去,也不假手于人了。

    他打横抱起琅华,驱着一行人往外去。

    也抱着姑姑到外头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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