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雷煌金·三(2/2)
日暮天地脉交接的时候，是天地灵气最为活跃之时，他会坐在教学楼的楼顶上，弹奏起贝多芬的《月光》第三乐章，在那飞快又宏大的连串音符里，音律术的力量之下，飞沙走石，树木升起，建筑拆散又重构，砖石整齐排列，地面下陷，流水卷来形成湖泊，这一刻，他仿佛是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专注的造物主。
一切就绪后，曹斌最常做的就是拿着水晶杯，喝一点洋酒，并站在窗前，注视这所学校。
他常常会想起许飞旌生前说过的“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大学”。
他也常常会想起许飞文，卡通手表他已经不再戴了，毕竟万物都有其寿命，电子设备也是，二十余年的磨损很容易让它在某个时刻彻底告别，曹斌不想与它告别，便将它小心地收藏起来，每天还是会喂他的电子宠物。
那只电子宠物，也活了二十多岁，比不少人年纪还要大。
是年，陆修也来到了学校报到。
知道陆修的情况后，曹斌突然有了一丝愧疚。
我原本可以去找他的啊，只是当时我太小了，什么也不懂……曹斌望向天脉，许飞文想必早已再次托生，他正在这世间，只比他小七岁。
如果我也拥有龙的力量与寿命……但这是连龙也办不到的事，我又怎么能办到？曹斌想了很久很久，这个念头几乎要让他入魔了，最终他放下了这执着，一来许飞文的魂力如此强大，他一定已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转世。
二来他们之间，不像陆修与那孩子。
虽然他爱着自己，放弃了他的生命，但飞文只希望自己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后来，每当他看着陆修与江鸿时，便仿佛寄托了自己在懵懂无知的年纪里的某种期望。
“你也有执着的事罢？”思归难得地主动问道。
思归很少主动与曹斌说话，即使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一个空间里，项诚在穿梭时空离开时，没有带走思归，也无法带走思归。
“当然。”曹斌依旧站在窗前，看着行政大楼外的学校，他回头看了眼思归，说道，“所以我觉得，智慧剑不会选我。”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思归说道，“但你也可能终有一天会入魔。”
“为什么？”
换了平常，曹斌不会想讨论这个话题，他从善如流，极少与人争执，内心深处却也很有自己的主见，这是受他幼年经历所铸造出的性格。
思归说:“你对生离死别看得很重。”
曹斌本想笑着揶揄“你又知道了？”。
但他思考片刻后改口道:“你很了解我。”
“因为我了解人类。”思归答道。
“如果我入魔，”曹斌轻松地说，“请你一定负起监察者的责任，不要手下留情。”
“不一定能做到，对你而言，会有更合适的执行人，龙也许算一个。”思归说道，“你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
“我只希望，”曹斌想了想，轻松地说，“让陆修平安罢，好好地与江鸿相守一世。有时我觉得，如果我也拥有龙的身躯与寿命，我会不会也像陆修一般，去追寻天地间那个……”
“……我所放不下的灵魂……”
那一天，荧惑降临的倒数归零。
曹斌从天地脉中召唤出了守护人间的智慧剑，璀璨的剑光与他灵魂最深处、许飞文赋予他的雷电力量合为一体，地球上所有的云层都开始自发放电，他的身体覆盖着战神的铠甲，陆修的龙角则犹如避雷针般——
——那是来自地球的天罚。
“成德，长大以后，你想做什么？”
七岁那年，许飞文问出这句话时，曹斌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来到这万丈高空上。
“现在的我可以告诉你了，”曹斌笑道，“是拯救世界吧？”
天地灵气朝他疯狂涌来，这一刻，天地脉的力量为他注入千千万万回忆，那些不属于他的，痛苦的、绝望的、快乐的、期待的、孩童的、老者的……在这生与死的巨轮之中，“天道”为他敞开了最后的一重境界。
许飞文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的身畔——他说不清这是自己的幻觉，抑或他留在人间守护自己的一缕残念，或是在他死后，逸散于天地间的记忆，再次在天地脉汇聚的一刻显现？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在那短暂的数秒内，黑龙承载着他，高度不断攀升，冲出了平流层、中间层、外层……曹斌的身躯已与神祇同化，在他的身后，现出了与生俱来、那破碎却强大的、属于凡人的脉轮。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最后浮现出的竟是封魔诀。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曹斌再睁开双眼，身周电光飞射，黑龙以银白色的铠甲刺穿了荧惑的外焰，冲进了惑星的领域之中，在他的面前是浩瀚的群星与广袤的宇宙深空，他以一手按虚空，抽出了智慧剑。
荧惑呼啸着冲来，与他们在大气层外短兵相接。
曹斌沉声道:“我乃凡人曹斌！”
出剑！
那一剑凝聚了曹斌的所有心愿，化作创世的光击穿了虚空，他知道自己有且只有出这一剑的机会，光焰爆发，世间归于沉寂之后，曹斌所做的第二件事是回转智慧剑，筑起明光屏障。
“交给你了，”曹斌认真道，“陆修，好好地替我活下去。”
紧接着，荧惑喷发出血色烈火，在那冲击中，曹斌与黑龙分开，智慧剑抵挡了第二式荧惑的冲击，脱手而出，黑龙化作流星坠向大地。
智慧剑一闪，旋转着落向地球，曹斌飘浮在近地轨道中，身躯被黑火灼烧着，巨大的荧惑嘶吼着坠向地球，惑星的身躯撞向曹斌，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周燃起熊熊烈火，明王光铠逐一消退，像一枚坠地的流星残骸，衣着在大气层内开始燃烧。
又一道黑火呼啸而来，射向曹斌，碰撞的刹那，将他的灵魂拖进了黑暗的无尽之海。
宿命俱是生灵的意志。
只要这意志足够强大，便可改变命运……然而什么样的意志被唤作“希望”，什么样的意志，又成为了“执念”？什么令人义无反顾，又是什么，令人永坠无间？
曹斌漂流在混沌的意识之海中，上下俱是黑暗与虚空，电闪雷鸣在他的身周呼啸，认知不断闪现，令他的意识时而归于孤寂，时而又回到了战场上，与校园内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重叠。
在他亲手建立起的校园里，陆修履行了与他的承诺，而另一个黑暗人格则夺取了曹斌的意志，他们在漆黑一片的云层中穿梭，曹斌将速度催到了极致，拳掌已化为利刃！
“龙最怕什么？”曹斌低声道，“龙拥有行云布雨的强大力量，他们利用雷电，也畏惧雷电！”
每当曹斌掌中焕发闪电的强光时，陆修便倏然欺近身来，与他拆招，短短数秒，一触即退。
陆修没有幻化为龙身，此刻庞大的身躯反而容易露出破绽，曹斌不得不与他时刻缠斗。
“你的拳脚功夫有了长进……”
“你教的！”随着陆修一声清喝，人影瞬间出现在面前，短短一息间，陆修出腿，曹斌出掌，在万丈高空中格挡、过招，曹斌拳势蕴含着风雷之声，扩散开去，在身周扩散，形成电场。
陆修的动作在这电场中迟滞了，正在曹斌扳回战局试图乘胜追击时，陆修左手一抖，出现了风华剑。
霎时间电场尽被风华剑所引走，但陆修没有用剑刺他，而是再一抖手腕，风华剑消失。
“六大神光，同源之力，”曹斌稍一想便明白了，冷笑道，“江鸿为你打造的兵器。你不敢杀我？”
陆修没有回答，曹斌欺近身前的刹那，他以一招回环踢当胸正中曹斌。
“还你灵境胡同的一掌！”
柔力爆发，曹斌化作离弦之箭，射进学校食堂，轰然撞破数层墙壁，陷入了库房的钢筋中，再一眨眼，陆修的龙语术迎面而来——
“图勒苏！”
顷刻间，曹斌右手食指点出，一招斗转星移，嫁接了空间，整座食堂顿时被龙语摧得粉碎，他从腹侧拔出钢筋，伤口在体术的力量下飞快愈合。
“斗转星移。”陆修悬浮空中。
“彼此彼此。”曹斌答道，提起右手，翻掌，手中气劲席卷，黑暗灵气汇聚，形成火焰。
陆修居高临下，俯视曹斌，霎时间黑火流星平地而起，曹斌的身影速度更快，两人再一交手，曹斌冷冷道:“我还教了你什么？”
陆修蓦然后退，避让了那粉身碎骨的一击，余劲未除，令他喷出一口金血。
两人都开始剧烈喘息。
“你还教了我……”陆修在空中拉开掌势，犹如羚羊挂角，“拳怕少壮。”
曹斌则以排山之掌形回应，嘴角处现出冷笑。
“有生之年，”曹斌缓缓道，“这具身躯，竟能与至高无上的龙，打成平手。”
“因为我在让你，”陆修毫不客气地说，“看不出来？”
曹斌的身影与陆修再次碰撞，短短半秒内错身，陆修疾射上天空，左手倒提风华剑，再回身，松手，霎时间，风华剑消失了——
——曹斌胸口喷发出鲜血，中剑之处光芒四射！
陆修在空中转身，曹斌坠向大地，就在此刻，曹斌左手握紧插入胸膛的风华剑，右手凝聚了万丈雷霆！
然而一阵狂风卷来，无数离魂花粉“轰”地淹没了他的意识之海。
雷电在混沌虚空中扩散开去，引发天雷的最后一刻，曹斌睁开双眼，在那光海中，看见了久违的他……
“……今天过后，可以想一想。”
那道光在面前扩散，无边无际，记忆被封印的最后刹那，它们纷纷幻化为清晰的画面，在黑暗的意识汪洋中飘零、飞散，曹斌马上伸出手。
七岁生日的那一天，许飞文面朝他，背后是万顷神雷。
曹斌终于又看见他的面容了，它早已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却在被离魂花的力量封印前，再一次温柔地展现于他的面前。
许飞文脱离了记忆片段，在虚空中发着光，他微笑着朝他说着什么，在过去的时刻，被雷鸣声所掩盖，最终令他错过的遗言……
他听见了。
“不要难过，不管相聚或别离，众生终有一天，将在轮回中再相见。”
“飞文——！”曹斌用尽全力，在黑暗中吼道。
许飞文牵起他的手，就像七岁那年，转身带着他飞向光的来处，他为他推开门。
人生的终点，却并非祖父的书房，而是一道炫目的金光，继而幻化为令万物重生的烈火。同时在那灿烂的金光中，响起了凤凰明王震彻天地之声:
“曹斌，你一生之劫已应，如今驱逐你的魔心，重燃你的心火，回到世间！”
火焰再一次唤醒寂灭生命。
凤凰明王现世。
启明星升起。
曹斌重生。
——雷煌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