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终见天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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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饮踉跄地抱着怀中白衣染血的人,脚下几乎站不住。

    他都……他都做了什么啊。

    扶饮神情似悲似喜,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眼眸却红得几欲淌下血泪来。

    兜兜转转千余载,他疯狂地寻找那人所剩无多的神魂碎片,却从未想过,那人竟是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音容声色,宛如当年。

    这时,他才惊觉江衔神魂上的伤势恰好是被什么东西撕扯得千疮百孔的模样。

    他当初只觉得心惊不已,怎么就没想到呢?

    神魂被煞气撕扯成那样的程度,还要在魂飞魄散千百年后固执地凝出一抔残魂,记忆难寻,修为尽失,还只能借着替他寻找神魂碎片的由头才能继续在这具身体里存活下去。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哈哈。

    江衔已然陷入昏迷,然而周围的灵力伴随着灵剑中的光芒,纷纷化作流光汇入江衔的体内。

    剑冢里的灵剑将自身的储存的灵气都给了出去,大片大片灵剑上的光芒纷纷黯淡了下去。

    坐在剑身上的白衣少年身影渐渐虚化,他哼了一声,对一乐说道:“胆小鬼,再不上去,可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一乐如梦方醒,整个人恍惚得厉害,手忙脚乱地操纵着灵剑飞上了悬崖岸边。

    双脚一落地,一乐便抓住救星一般拽住了一檀,梦游般说道:“师兄……师兄!那是、那是……沧澜剑!他……他……?!”

    一檀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他盯着远处踉跄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没看错,那就是明渊仙尊的沧澜剑。”

    明渊仙尊与天地共生,生来便有一把神剑傍身。

    沧澜剑出,霜落万物。

    沧澜剑之所以被称作神剑,就是因为明渊每次动用沧澜剑,都会引动天地景象,并且一剑可分山海,其势锐不可当。

    夺人本命灵剑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能够完全压制灵剑与前主人之间契约的也不是没有,但一檀绝对能够肯定地说,除了明渊之外,没有人能够驾驭沧澜剑。

    绝无可能。

    他们都是亲眼看见沧澜剑温顺地躺在江衔的掌心之中的,周围无处不在的冰霜证明了他们看见的不是假象。既然如此,那如今在阿木身体里的那位孤魂野鬼……

    一乐忽然感觉到腿软,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简短的一句:“……卧槽。”

    他哆嗦着道:“师兄……我我我们不仅把仙尊当成要来夺舍的孤魂野鬼,甚至还劝他赶紧离开?!”

    他们青阳宗整个宗门恨不得供起来的大能,从小听着长大的光风霁月的仙尊,一朝重生回来,还得被他们这些小辈出言不逊地赶走。

    夭寿啦!!

    谁懂啊,他现在找根绳子在江衔面前吊死谢罪行不行啊。

    一檀:“……”

    一檀也没淡定到哪去,但至少还有理智尚存,他看着快哭出来的师弟,说道:“你冷静一点。起码……起码仙尊还好好的。”

    在此之前,若是有人同他们说一个人魂飞魄散之后还能够重生回来,一檀只会让他去找个医宗弟子看看脑子。

    没有想到小脑弟子竟是他自己。

    无论明渊仙尊重生这件事情有多么匪夷所思,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它确实是发生了。

    一檀拽着师弟的衣领,眼睛盯着前面半跪在地的黑色身影,压低声音对一乐说道:“这件事情,绝不可对外透露半个字——听见没有?”

    一乐怎么说也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按照江衔如今这个身体状况,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只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因而语气肯定地说:“师兄,你放心好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应该让明渊仙尊再次陷入到危险之中。

    *

    这一觉江衔睡得并不踏实。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右手偶尔会忽然跳出隐隐的疼痛,然而下一刻就会被人用极轻的力道缓缓按揉着,缓解了不少筋骨重塑带来的疼痒。

    江衔便莫名心安了不少。

    他似乎梦见了很多东西,然而在昏昏沉沉之中,江衔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有最后一个画面,是明渊将手中的沧澜剑一寸寸钉入极影裂缝之地的封印之中。

    江衔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手中长剑的模样,那一刻他忽然惊醒过来,猛地从榻上坐起身。

    周围空无一人,江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打量着周围。

    这儿似乎是某间客栈,江衔环顾四周,在床榻边看见了安安静静收在古朴剑鞘中的沧澜剑。

    江衔一顿,伸手拿过沧澜剑,握住剑柄微微使力,剑身铮地一下便被他抽了出来。

    他微微垂眸,盯着这把异常熟悉的剑看了半晌,沉默半晌,又铮地一声将其收了回去。

    如今乖顺躺在他手中的,的的确确是传说中的沧澜剑。

    江衔忽然觉得世事着实无常。

    越是高阶的灵剑便越是认主。连扶饮都无法完全驾驭的沧澜剑,在他手中像玩具一样。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异世漂泊的孤魂野鬼,却没想到原来早已是此间牵绊无数的人了么。

    很不可思议,却又是真实发生的。

    像做梦一样。

    对了……扶饮。

    江衔的眼前闪过失去意识之前,扶饮那双红透的眼眸,动作一顿,随即披衣下榻。

    他醒来的时间可不凑巧,外头下了厚厚的雪,天色早早地便开始暗了下来,街上的摊贩开始收拾剩下的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江衔出了房间门,目光往一楼大堂一扫,却没有看见扶饮的身影。

    不过正是这么一眼看过去,江衔忽然发现自己的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清晰许多了。

    每个人的相貌他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什么动作和小细节随意一扫都尽收眼底。

    旁边的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檀和一乐从里边探出头来,看见是江衔醒了,一乐眼睛一亮,似乎有些激动过头,语气都有些磕磕巴巴:“仙……江、江公子,你醒了?好点了吗。”

    江衔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扶饮呢?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一乐一头雾水地啊了一声,奇怪道:“没有跟您……你一起吗?”

    “没有,”江衔想了想,说道。

    就在此时,江衔的神识忽然动了动。

    ……有谁的神识探进来,被他发现了,又倏地收了回去,像是偷偷干着什么事情,不想被人发现一样。

    他偏头看向半开的窗外,却只看见了窗外茫茫的大雪,雪中空无一人。

    江衔转身下了楼。

    “诶……江公子,你……你去哪?”

    江衔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找人。”

    一乐眨了眨眼,又看向师兄。

    一檀无声摇头。

    江衔下了二楼,穿过人来人往的人群,走出了客栈。

    外边风大,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粒扑朔而来,刺骨寒风顺着细缝钻进体内,带走尚存的温度。

    江衔左右环顾,仍是没有见着人,于是向客栈外走去。

    客栈在街边的一角,客流量一般,只是此时天色不晚,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只有慢慢落下的雪是天地间唯一静谧的景色。

    昏黄的灯笼挂上了各家的门口,仰头便能看见随风自由落下的簌簌雪花。

    江衔踏出客栈门,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还没等江衔转过身去,身后追上来的人便往他肩头拢了一件厚厚的氅衣。

    江衔脚步一顿,偏头便看见扶饮蹙眉说道:“……外面雪大,跑出来做什么?”

    江衔没出声。

    昏黄的光线从两人身侧照来,在扶饮的鼻翼附近打出一片阴影,瑰丽剔透的异瞳里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安静地凝视着他,却又在和江衔的对视之中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扶饮道:“回去了。”

    江衔细细看了他半晌。

    扶饮的面容俊美锋利,血眸瑰丽妖冶,另外一只琥珀色眼眸润亮剔透,风格迥异的异瞳放在这张具有攻击性的面容上,竟也十分契合,带有一种独特的异域美。

    扶饮似乎是在外面待了很久,睫上都落了雪,随着长睫略微急促的颤动无声抖落。

    扶饮的五官长开后带上了几分不可直视的锋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固执,却依然会将欣然和难过都写在眼睛里的小徒弟了。

    这双眼眸将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再不复当初少年人纯然的澄澈了。

    长大了。

    江衔的心里无端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无声弯了弯眼眸,捉住扶饮的手腕,步履轻缓地往回走,轻声道:“我来逮个只肯守在外面淋雪的人。”

    “……”

    扶饮不说话了。

    微凉的手轻轻圈着扶饮的手腕,没有什么力道,只是单纯地牵着,而扶饮明显僵硬了一瞬,脚下步调都略微急促起来。

    他不自然地垂了眼眸,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跟着江衔往回走。

    一路上安静得只有踩雪的声音,一声一声随着两人的步伐响在耳边。

    江衔的心缓缓落了回去,像是浸入了温暖的泉水之中。

    很奇怪。他方才刚醒的时候还总觉得这一切恍如一梦,虚幻得不切实际,连自己与明渊的关系都是靠沧澜剑和扶饮的反应推测出来的。

    可是直到江衔没有多加思考便走进雪中,心下明了扶饮一定会出现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有了本该如此的感觉。

    本该如此。

    扶饮沉默半晌,偏过头来,像是想说什么:“你……”

    “嗯?”江衔转头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然而扶饮喉咙滚动片刻,终是道:“……没事。”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江衔圈着扶饮的手腕踏入客栈,刚巧一檀和一乐在大堂里坐着,看见他们进来后,登时上来招呼着:“尊上,天这么冷,江公子昏睡了这么久,也还没辟谷,想必已经饿了,过来一起吃点东西暖暖胃?”

    扶饮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被攥住的右手,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而江衔轻轻笑了笑,说道:“费心了。”

    扶饮的手腕被圈在江衔手心里,江衔其实没用什么力,扶饮一抽就能抽出来。然而他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动作,像是只要江衔不放手,他就要保持这个姿势到天荒地老。

    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江衔率先松了手,推了推扶饮,示意他落座。

    温凉的手指骤然离开,残余的温度还附在腕骨上,扶饮目光掠过江衔松开的手,又垂下眼睑,有些不适应地蜷了蜷指骨。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无言地坐了下来。

    一檀和一乐选的座位在客栈一楼的角落,这儿比较安静,没有太多的人流走动,正适合闲聊。

    摆在江衔和扶饮面前的菜都是清淡口味的,江衔端着瓷白的碗喝了一口汤,感觉浑身都暖洋洋了起来。

    喝了一半,江衔动作一顿,才看见碗底飘起来的葱花。

    “……”

    江衔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把碗放下,看了看桌上的菜,动筷夹了一点唯一没有放葱花姜丝蒜末的笋丝。

    清淡的菜,本身就没有多放调味,味道淡一点也正常。

    然而吃着吃着,江衔才忽觉不对劲。

    他哭笑不得地心想,他以前似乎没有这么挑食吧?

    怎么现在挑食成这样,跟葱姜蒜沾点边的菜都不碰了。

    然而葱姜蒜在烹饪上的作用无可替代,若是去了葱姜蒜,他能吃的菜系就少得可怜了。

    不应当啊,他以前挑食的毛病没有这么厉害吧,不然以前总不会是靠光合作用活着的吧?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一檀和一乐就没什么忌口,吃得很欢。一旁的扶饮面无表情,目光专注地望向前方某一处,没有丝毫偏移。

    大堂前的客座帷幕被人拉开,一个身穿深色马褂的说书人端着茶壶扇子便往那堂前一坐,手抚上桌上的惊堂木,“嗒”地一下敲在了桌上。

    这一声把大堂里吵吵闹闹的食客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说书人动作悠然地捻了捻胡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压嗓子,这才道:“今日我们讲点什么话本好?”

    有人笑着大喊道:“都行儿,给哥俩整一个有趣紧的,太无聊了就把你这老头揪下来。”

    说书人嗤了他一声,仍是八方不动地翻着话本:“你老李两兄弟听了我多少话本,每回都这么说,每回都催我讲下一回。有骨气的别催啊?”

    话毕看热闹的食客都哈哈笑了起来,不乏出声调侃奚落的:“要我说,你老李兄弟俩上去给大家表演个看看哩,才叫有趣紧的!”

    被嘲笑的老李嘿嘿一笑,竟也不觉得没面子,乘兴而来,趁着气氛热闹了,于是赶紧催促道:“老头!快讲吧,再拖下去,茶可都凉了!”

    说书人见气氛正好,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今儿个就给大家伙来个风月话本!哥几个可得仗义着点,听听就算,可不许向外头告状啊。我这小小门店可经不起那些大人物糟蹋。”

    “那是,你快讲吧,哪儿那么啰嗦。”

    “就是,你看哪回我们出去乱讲啊?不都是当个乐子听听,谁当真呐。”

    那说书人听见他们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终于开了嗓:“大家都知道,今儿住在那九重天上的魔尊扶饮,有个放在心尖儿上的白月光师尊,多年师徒情分让他难开其口,最终直到斯人已逝都未曾言明爱意,抱憾终生,乃至走火入魔,叛出师门。”

    说书人说到最后,特地拖长了强调,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语句里满满的遗憾之意。

    江衔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

    他听见了什么东西?

    江衔偏过头去,眼神震惊地看着扶饮。

    扶饮唰地一下就要站起身来,江衔手忙脚乱地把人按了回来:“等等等等……话本而已!话本而已。当不得真。”

    扶饮:“……”

    扶饮面色阴沉地坐了回来,捏着筷子的手上青筋暴起,木筷被攥得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开来。

    说书人继续道:“那魔尊当然必可能不甘心啊,带着魔兵打上了诸多宗门世家,碰见和那白月光师尊有几分相似面容的就要掳去九重天,做那已死之人的替——身——呐!”

    说书人还咬字清晰地着重强调替身两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字正腔圆。

    咔擦一声,扶饮手中的木筷彻底断成两半,他目光阴郁地看着说书人,那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这边的动静惹得许多食客都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说书人对上扶饮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莫名其妙道:“这位兄弟,你有事吗?作甚么这么看我?”

    “还有,那筷子可是要赔的啊。”

    扶饮:“……”

    江衔:“……”

    江衔死死按住了人,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没事没事,等会我们吃完就走,话本而已,我们不会信的。”

    眼见着这边的动静消了下去,说书人又喝了口茶压压惊,继续说道:“魔尊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寻找白月光师尊的魂魄,这些年来终有所获,动用禁术最终还是将人换了回来。可谁知啊,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竟也早已经动了凡心,不顾师徒有别,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坠落红尘的仙人回来后,大抵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如此……”

    江衔又被茶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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