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高吴山巅 桓蒙誓师伐(2/2)
“仇公又说,打探得知,莘幼著和令狐乐两个月前的不欢而散,是因为莘幼著欲趁我大秦徐、幽两边开战的机会,犯我大秦,但令狐乐却因为担心莘幼著的势力会因此而越发不可制,威胁到他自己的权位,故而拒绝,两人由是反目。仇公因问大王,若这一切都是莘幼著在用计,是在哄骗我大秦,那他又怎会对外宣扬他和令狐乐的反目是因为‘寇我大秦’?此岂非掩耳盗铃?是在提醒我大秦?……赤斧,仇公的此言有无道理?”
向赤斧说道:“掩耳盗铃不是这么用的。”
“你明白他的意思就好,你就说,他此言有无道理?”
向赤斧说道:“有点道理。”
“仇公说,陇州宋氏是莘幼著千辛万苦才打掉的,可现在根据情报,令狐乐打算赦免宋氏,宋氏并和还回国中的龟兹王白纯搞到了一块儿。仇公问大王,如果只是用计的话,莘幼著会肯冒‘宋氏或许会因此复起’的这个危险么?……赤斧,他此话有无理?”
向赤斧说道:“有点道理。”
“仇公所言,俱皆有理,且有根据,而我所言,揣测而已,毫无根据。你说,我便是再谏大王,仇公反驳我时,我何以答也?”
向赤斧哑然。
“赤斧,孟公对我有知遇之恩,大王对我有拔擢之恩;孟公逝前,嘱托你我,务要尽忠大王,孟公的话,我倏忽不敢忘也,大王的恩,我时刻铭记在心,无论是报答孟公,抑或报答大王,我都会尽心尽力,可我已尽力,大王不听,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从季和的话中,向赤斧听出了痛苦。
向赤斧向前倾身,握住了季和的手,诚挚地说道:“方平,只要你我同心,忠直事君,现虽仇公权倾朝野,然大王总归是能看到你我,是会知道你我的!”
季和了解向赤斧,知他是个忠厚的性子,听到他的这句话,没有说什么,轻轻地抽出手来,只说了一句:“赤斧,卿厚道人也。”心中想道,“‘仇公权倾朝野’,赤斧此言却是不错。崔公奔陇,伤了大王的心,使我朝中华士,如今半被仇公逐走,未被逐者,多也如王道玄,阿附於仇公矣!若我与赤斧者,虽赖孟公余荫,仍蒙大王不弃,可在朝中,今已势单力孤。值此形势,‘你我同心,忠直事君’,同心有何用哉?忠直,自取祸也!”
“方平?”
“啊?”
向赤斧饱含热诚、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说道:“大王明天才会降旨,令晋公等伐代北,这件事还有争取的机会!我以为,不如你我回去后,再写上书,连夜呈奏大王,请大王再考虑一下,你看如何?”
“……,赤斧,七八万的步骑已集於幽州,堆积如山的粮秣、军械已运至在蓟,晋公也已经到了蓟县,伐代北此战,箭在弦上矣!你我再是上书,也定无用。”
向赤斧不甘心,说道:“可倘若真如你的猜料,莘幼著趁机犯我西境,怎么办?”
“大王尽管没有因为我的上书,就暂停进伐代北,但好歹也是接受了你我的建议,同意传旨同蹄梁、田勘,令他两人严守边界,以防莘幼著来犯,这也算是可以的了。”
向赤斧正气凛然,说道:“你不上书,那我就单独上书!”
……
这天晚上,向赤斧果真单独上书蒲茂。
明天就要下旨伐代北了,蒲茂自是不可能因为向赤斧的再一次进谏就改变主意。
翌日,给蒲獾孙“接旨即日,便伐代北”的诏书和给同蹄梁“严守边界,以防陇寇”的令旨,分别下达。传旨的两队天使冒雨出城,分赴北边的幽州蓟县、西边的天水郡。
……
关中在下雨,代北也在下雨。
绿油油的草,得了滋润,在风中舒展叶子。
一支支的胡骑,分从北、西、东三面,如同一股股的河流,越过片片的草场,向盛乐汇聚。
盛乐,简陋的宫城殿中。
拓跋倍斤陡然从胡坐上站起,问来报讯的信使,说道:“你说什么?”
“单於!咸阳细作急报,蒲茂已下旨,令蒲獾孙犯我代北!”
拓跋倍斤叉腰而立,浓须张扬,露出狞笑,大声说道:“我代北百部,十万胡骑,悉已应我召而来!蒲茂敢来进犯,我就与他决一死战!”
信使受其鼓舞,满怀斗志地退出殿去。
倍斤急令孙敏:“快,快!快去书征西!问他何时能够出兵!”
……
长江北岸,江陵县,桓蒙军府。
数十府吏,十余高级将领跟从桓蒙,鱼贯出堂。
桓蒙稍立阶上,望了望细如牛毛的漫天春雨,顾视诸将、诸吏,笑道:“这场雨好啊,河水涨满,於吾军之楼船艨艟溯流北上,大有利矣!”
诸将、诸吏皆道:“是!”
出了军府,桓蒙等到入城外军营。
军营中静悄悄的,不闻声响。
穿过营间主干道,来至营西的校场。
雨下的校场上,各色旗帜飘摇,万余将士持械肃立。
桓蒙登上将士们环绕的高台,抽剑举起,昂然奋声,说道:“北胡窃我中原,肆虐百年!我与君等,背井离乡,流离江左!祖宗坟茔不得扫,故乡旧土不得归。今渡水北伐,不复洛阳,祭於宗庙,不与君等还於家乡,誓不还师!”
这万余将士多与桓蒙一样,都是北人。
他们齐齐举起槊、刀,同声大呼:“不还家乡,誓不还师!”
桓蒙令道:“今日拔营!”
下了高台,边往帅帐走,桓蒙边吩咐主簿习山图:“去书阿瓜,言我已北上,问他何日出兵!”
……
秦,天水郡。
雨从前天渐渐变大。
下午时候,郡西前线的一个坞堡,来了百余骑士。
这百余骑士多是高鼻绿眼的羯人,带头的乃是田勘。
却是昨日同蹄梁刚接到了蒲茂的圣旨,叫他严加戒备,但他懒得冒着这么大的雨出巡,便令田勘代他巡视一番前线阵地,田勘因是被迫,从舒服的县中来到了这里。
骂骂咧咧的骂了一路,进到坞堡,田勘心情仍不愉快。
堡丁主将请他到堂上歇歇。
田勘没好气地说道:“我是奉令来巡查你防备的,歇什么歇?先干了正事再说吧!”
叫主将在前引路,到了坞堡的墙上。
虽称不上瓢泼,然也雨落如线,朝西边远处的敌境,望了几望,模模糊糊的,什么也没瞧见,田勘心道:“大王又不是令立刻巡视边境,却这么大的雨,一日两令的催我!就不能雨停了再说么?你他娘的向大王表现,吃苦受累的是老子!”
堡丁主将说道:“将军,巡视好了么?雨太大了,咱们下去进堂吧?”
田勘转身待走,跟他一起来的郭黑忽於此时叫了声。
“叫什么!”田勘被他吓了一跳。
郭黑眼睛瞪大,指着西边雨中,说道:“将军,那是什么?”
田勘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见适才还模模糊糊的雨帘里,影影绰绰地,冒出了不知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