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2/2)
十七真的没有走。
外边天色愈发诡异,空气中潮气越来越重,但预料中的雨水却并未来临。
两人就这么在这里……住下了。
这里没有白昼黑夜之分。
西黛尔迷迷糊糊地睡着,在半梦半醒之间,混沌不知外面的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次醒来,似乎有人给她搭了件衣服。
她没去理会,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眨着一双破碎的蓝玻璃般的眼睛沉默的在黑夜中黯淡。
她在黑夜中漫无目的的等待死亡的到来。
或许是怕西黛尔一睡不醒。
十七总在她有片刻清醒的时候,试着和她讲话。
——他想和西黛尔交流,又不知道从哪里找话题,最终想起自己尘封多年的过去。
他会试着磕磕绊绊和西黛尔讲话。
在沉谧死寂的黑夜中,少女蜷成小小的一团躲在角落,他也坐在一旁,修长的腿曲起不太方便,他便懒散的放开了坐,在满目漆黑中静静侧眸,凝望西黛尔。
...
她萎靡蜷缩,像是一朵苍白枯败的花。
他在旁边安静守着,却并不是因为感情——
两人之间正如西黛尔所说,还没有任何深入的感情。
十七有些窘促——
他不像是在和西黛尔袒露什么,只是在默默地回顾自己的从前。
“我去过很多地方。”他说:“美洲亚洲澳洲的大部分国家……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他还记得西黛尔说自己不喜欢出去旅游,所以也没有见过太多风景。
空气中一片寂静,女孩态度漠然,恍若无闻,只有和缓的呼吸声。
十七也不太在意,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中国……”他说:“那里风景很美,或许你会喜欢。”
十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国家,只是看见西黛尔,下意识先想起来。
十七记得那里很安全,干净又漂亮,但他对中国的印象只有十几岁时的匆匆一瞥。
据说他是三四岁的时候被从中国拐走,以前应该也有中国国籍,但他没去和曾经的父母相认。
所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以前有个姐姐。”十七声音平淡,像是即将消弭长夏的细雪,碎碎的冰凉落在地上。
他回忆时的语气很奇怪,说不上是哀恸、怀念,反倒像只是平平无奇在谈论某件普通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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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想。
如果,有一天,他有一个“娇贵的小公主”。
他不会愿意让她去那里,哪怕是他生长的地方。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喜欢的事物带去那种地方呢?
彼时十七还不理解“娇贵的小公主”代表什么,他能听出这或许代表着喜爱,但他没有过喜爱的东西,也没人教他正常的世界中,正常的感情。
当然,他现在也不能理解什么是喜欢和爱。
他只是在想。
人们应该会送给喜欢的人一朵花,漂亮炫目,清香四溢。
而不是带其去看在腐肉上滋生肮脏与罪恶。
那天下了雪,他低头踩着雪,“咯吱咯吱”一路走过明亮繁华的商业街和干净整洁的小区。
他在一个路灯旁坐下歇息,身前是不知被谁遗落的摆摊的布块,上边七七八八散落着小玩具和首饰。
满天雪片飞舞。
他盘膝坐在地上怔怔地发呆,一个女人拉着自己六七岁的小孩匆匆经过,扔下一张红彤彤的钱。
女人带着孩子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折返,从小摊上挑了个玩具塞进孩子怀中。
女人误以为十七是出来摆摊的少年。
十七看着这对母子走远,倏然意识到这里不适合他。
十七来此也没有寻亲的意识,但也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的父母如果还活着,大概不会接受他这样一个人。
于是他平淡的起身离开,转身去了美国。
十七不想和西黛尔讲自己的过去,并不是认为自己很悲惨,而她是住在象牙塔中的小公主。
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会导致心情不愉快的东西。
……他想给她美丽的花,而不是展示带着血脓的伤口。
她应该永远开心、活泼、笑意盎然、热忱于一切。
可是如果她不再热烈,那也没有关系。
只要是她就好了。
人都有活下去的欲望,但十七没有,他还在认真地活着只是因为姐姐让他好好活下去。
船只出海需要定锚,可是十七没有锚点。
...
他漫无目的在海上游荡,或许下一刻便是被海崖或者海浪席卷。
直到那一瞬,西黛尔向他伸手。
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的方向。
璀璨耀眼如太阳的是她,蜷缩在破碎躯壳中的灰暗灵魂也是她。
西黛尔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便拿她当什么样的人看待。
然后,一切其他,都一如既往。
十七去除自己认为没有必要说的东西后,倏然发现自己的过去似乎极乏善可陈。
他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十七:“……”
西黛尔的呼吸轻浅却平稳。
他犹豫了下,起身,来到窗前。
窗外黑压压的天色一如既往。
空气潮湿,却没有如他预料的下雨,或许在外边的经验对于这里并不合适。
他折身,来到西黛尔身边。
女孩子依然抱臂缩在角落,青年犹豫了下,半蹲下,保持平视的距离,轻声开口。
西黛尔听见十七的声音。
“窗外没有雨。”他说:“我可以带你离开吗?”
——这个人真烦。
西黛尔想,她又冷又累,如果不是看不见了,她现在只想挥着撬棍和他打起来。
可是他真的留了下来,留了很久。
她厌倦极了,想要十七从她身边消失。
但这里也不属于她。
哪怕是因为她,才有了这方里世界。
女孩慢慢抬起头。
她扯了扯苍白干裂的唇瓣,带着几分冷倦的嘲意:“你能带我去哪里?”
十七只是个普通人。
武力值高在这种地方有什么用?他甚至分不出人和鬼。
“可以吗?”
十七并未回答,只是低低的,重复的问了一句。
“随你。”
西黛尔冷冷道。
她很少无缘无故对人这么挑着刺儿说话。
她忽然笑了笑,像是在嘲笑十七的天真,幽幽道:“可我现在没力气走路,你要背我吗?”
西黛尔没有说谎,不知是不是眼睛瞎了的后遗症,她全是都很虚弱,加上看不见,她根本不可能正常的攀爬过那些树木丛生的山坡。
西黛尔只是有心激怒十七,她根本不明白十七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救她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
她觉得这人很奇怪。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十七似乎笑了一下。
“好。”他毫不犹豫应道。
西黛尔:“……”
***
他们离开了。
离开前十七为西黛尔打水把脸上的干涸血迹,小心擦拭干净。
西黛尔伏在十七背上时,还在忍不住思考——
她到底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青年看上去清瘦,衣料下的脊背却隐约透出坚硬的轮廓。
她没什么力气,只是虚虚搭在青年身上,放下怒气后,心中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波澜起伏。
……无论去哪个地方都一样。
她漠然地想。
不会有任何改变。
带着她,无论是谁都走不出去这里。
精神上冰凉的困倦又涌上来。
西黛尔怠倦地垂上眼帘,昏沉沉的睡意涌上来,她又恢复了混混沌沌的状态。
她陷入了沉重困乏的黑色中。
……
伏在别人身上的颠簸感消失了。...
西黛尔记不清自己睡了多久,她还带着几分困意迷蒙睁眼,在看见无尽的漆黑时才想起自己已经瞎了。
她躺在一个……柔软的床上。
床铺软和,馨香,似乎有很多人个人一齐涌上来,脚步声繁重嘈杂,还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
有人牵起她的手腕,给她挂上一圈线绳,绳子上坠了个塑料牌子。
那人揉了揉她的脑袋,俯身在她耳侧轻轻说了一句话。
西黛尔没有听清。
那个人离开了。
那个人是……
是十七吗?
她怔怔睁着眼睛,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沉重汹涌的睡意袭来。
西黛尔重新陷入了沉睡。
人群似纷纷散去,在一张白色病床上,金色女孩脸色苍白,安静地躺在上边,似乎陷入沉沉睡梦。
一旁的白色小几上,摆放着水杯、药片和花瓶。
女孩手腕上,一根红色手绳上拴着一块代表病人身份的塑料牌子。
“七十四号。”
微风吹动没有合拢的门,窗外日光明媚洒进来。
“咔次咔次……”
病房门上,一块牌匾异常显眼。
——宫田疗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