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西藩(2/2)
说到这里,兀鲁忽乃眼神愈发黯淡,喃喃道:“我这辈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汗位。”
“孙儿答应祖母。”
“记住······你能比你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早得到封地,不是李瑕给你的,是我留给你的·····.”
“祖母放心,孙儿铭记于心。”
李长馁等了很久,没听到兀鲁忽乃再说话,抬头看去,只见她已没了气息。他从小就是由兀鲁忽乃亲手抚养长大,此时不由悲切万分,大哭不已。
大帐中唯有娜穆尔能安抚他,紧紧搂着他,道:“祖母被长生天带走了······”不论如何,当披着白袍的李长馁走出大帐,他已是察合台汗国新的可汗。
他将担负无数子民。
五月十三日,斋桑城,王宫。
“我已上表到长安,请陛下册封我为安西王。”
李长馁坐在王位上缓缓说着,语气平静。
娜穆尔听了却是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察合台汗国将不复存在,从此只有大唐的西域藩王···“不,祖母才走七天,你怎么能这么做?”
“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祖母曾答应我父皇的。”李长馁道:“这是十六年前她把我接来的条件,如今只是到了兑现诺言的时候。
娜穆尔摇头,上前搂住李长馁,道:“可是你不想的,对不对?你不想当什么藩王,你想当大汗,独一无二的汗。”
“娜穆尔,这与我想不想无关。”李长馁道:“我怎么想从来就不重要,一切早就已经注定了。”
“不·····.”
“我只坐上汗位七天,就是在这七天里我才意识到我父皇有多强大。我们一旦失去唐军的支援,要不了两年,金帐汗国的铁蹄就能踏破我们的王城。更不用提背叛大唐的下场。”
李长馁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所以他才将我丢到这里,从不在乎我。因为只需要以我的血脉,使察合台汗国平稳地划归治下就可以。”
“你早就计划好的吗?”娜穆尔哭着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祖母,一登上汗位就背叛了察合台汗国,十六年的感情就比不上一个孝字吗?”
“比不了的是万万人的大国国力,比不了的是数千年的礼义传承,懂吗?我既做上这个位置,还能如何?与大唐开战吗?”
娜穆尔大哭不已。
但不论如何,她改变不了察合台汗国的消亡······
半年后,唐天子册封安西王的诏书抵达,随之而来的还有丰厚的赏赐。
出任安西王相的吴泽传告王城,将在额尔齐斯河兴修水利,于是满城欢呼。怀念汗国的人有,但很少。
是夜,李长馁抚着娜穆尔的脸,道:“娜穆尔,我希望这个冬天没有牧民会饿死、冻死在斋桑城内外,我们有更多的粮食、食物,从海外运来的炭火能沿河西走廊送到斋桑城,西域刊印的报纸上的内容只比兰州晚半个月······这都是大势所趋,你我阻拦不了的,你我不过是天地间的蜉蝣。”
“大王。”娜穆尔有些不安,搂住了李长馁的腰,道:“至少答应我,让我们的孩子成为世子,你答应过祖母的·····.”
建统三十六年。
姚燧以大司农副丞、翰林学士,兼任安西宣慰使,抵达斋桑城。到任一个月之后,姚燧才与吴泽有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陛下让我问吴相公一句,他若有意将高昌、哈密等地划为州县治之,如何?”吴泽默然许久,叹惜一声,问道:“为何如此之急?”
“陛下不希望西域藩王之势过大。”姚燧道:“你也知道,陛下考虑的是后世安稳,而非父子情意。”
吴泽点点头道:“此事需权衡的太多,待我全盘考量之后拟封折子吧。”
“还有一事。”姚燧道:“安西王请求册封王长子为世子,朝堂上却有些声音。“什么?”
“听说安西王的三位侧妃都是汉女,皆有诞下王子。王相以为可有适合为世子的人选?”
吴泽迟疑了许久,问道:“端甫兄这次来,还未见过王长子吧?”“确实还未曾拜会。”姚燧道:“我听说,王后对朝廷多有怨言。”
吴泽想了想,问道:“端甫兄可愿与我去趟府学?”“哦?斋桑城还有府学。”
“早年间,廉公初任长安,第一件事便是请大儒许鲁斋公提举京兆府学,故而廉公能得陛下信重。我虽不才,愿效仿此举,因此建斋桑城之后第一个建的便是学堂。
姚燧正是许衡的弟子,听了之后当然是连连点头,道:“吴相此举功在后世啊。
说罢,他还叹息了一声,道:“这二十多年来,为兴北方文教,连朝廷也是费了大力气,先是迁都,每年还从国库调拨十分之一的税赋用于文教。”
“是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文教尤其不易啊。”
两人边走边说,姚燧道:“蒙人以武力征服诸国,不过数十年分崩离析。可见,唯有以文教征服四夷,方为长久之道。然武力征服易,而文教征服难啊。”
“循序渐进。”吴泽看着远处的天空,想着自己在西陲二十余年的经历,喃喃道:“仓禀实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
府学就建在城北并不完全是汉式的建筑风格,而是融合了当地的一些风格。如影壁上画彩绘,顶上有许多的花卉图案,前院两侧长满了葡萄藤。
有读书声从远处传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吴泽抬了抬手,请姚燧往学堂走去,两人便站在窗外看这些生员读书。堂中有七十多名少年,衣衫各异,各族都有。
吴泽退了两步,低声道:“人数虽少,建成这府学却不容易,尤其是先生难找。安西王便让诸王子的老师到府学援业。”
“诸王子的老师?”
“换言之,城中孩子若有心向学,申请后便可与王子一道读书。”姚燧倒是没有想到。
吴泽又道:“你可辨认得出哪位是王长子?”
“可是前排那位身着锦衣的少年郎?长得偏像蒙古人些。”“三排穿襕衫那位。”
姚燧目光一凝,略有些讶异。
吴泽道:“王长子虽有蒙古血脉,但自幼读圣贤书,彬彬有礼,谈吐儒雅,更甚于安西王年少时。”
“我未曾想到·····.”
“可见,这些年来,大唐确实是富强了。”
吴泽抬手请了一下,与姚燧走远了些,以免打扰到那些生员上课。
“这些年我在西域更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不仅是大力兴农、通商,使百姓衣食无忧、国库充实,此为富,还有驱北虏、吞高丽、灭东瀛、战西陲的武功,威震四邦,此为强。故而,王后的态度也得慢慢改变。”
他压低了些声音,道:“因为王后很清楚,她若不变,那就变她。”姚燧笑了笑。
吴泽也自嘲地笑了起来,道:“说来好笑,初来那些年,真的很担忧。但渐渐地,反而开始能体会到国家富强之后万邦来朝的感觉,着实是······很好。”
“开国不过三十载。”姚燧道:“这富强的滋味还只能算是初尝啊。”说话间,两人登上了府学中的高台。
目光看去,斋桑湖的湖面青翠欲滴,比绿松石还要透亮,美得让人窒息。
美景当前,吴泽不由想到只要能让此湖永为大唐疆域,自己便无悔这一辈子以及子孙后代都耗在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