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暖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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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尝荐用逆案中人,这逆案系皇上钦定之,一字万代不移,今诸臣复欲续增,恐无是理。”

    京师紫禁城,云台门左暖阁内,崇祯身穿常服坐在一扇屏风之前,下面有十余位大臣分班排列。

    皇帝议事一般在三处地方,最正式的朝会在皇极门,然后是文华殿和平台,平台召对人数最少,皇帝一般选择性的召集大臣,议的是皇帝关注的事情,今日来的有刘宇亮等三位阁老,还有便是户部、兵部、吏部的尚书和属下官员。

    杨嗣昌站在东侧班列中,等着皇帝问话,此时正在奏对的是吏部尚书田维嘉,是因他被人弹劾,然后又说到了有人建议续办逆案的事情。

    逆案是皇帝上台办的第一件大事,对掌控朝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杀的人并不多,但当时由东林主导逆案,颇有些借机打击政敌之事,其中不服的人颇多,近些年来不断有人想要复起,但至今尚未有一人成功。

    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案不必续。”

    此事涉及皇帝的脸面,也涉及东林的脸面,所以杨嗣昌绝不会参与,只是安静的当一个听客,同时在心中预备一会可能要谈及的事。

    田维嘉继续道,“臣衙门有用人之责,人人俱要好地方美缺,稍不如意就生怨言,所以诸臣恨臣的多,今后如有荐举逆党的,请皇上从重处分,就自然不敢,何必续案。”

    杨嗣昌眼神转过去看了看,田维嘉这话的意思,是要让皇上再下旨明确,断了逆案中人的念想,以免各方再给吏部施加压力,倒是让皇帝给吏部办事一般。

    果然皇上的声音有点变化,声调冷冷的说道,“卿不必介意,亦不必分辨。”

    皇帝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让吏部尚书回列,接着便点了杨嗣昌奏对。

    “杨爱卿。”

    杨嗣昌赶紧出列跪地,“臣在。”

    “熊文灿奏张献忠、刘国能待抚一事,兵部可有议定回奏。”

    杨嗣昌恭敬的道,“臣有湖广巡抚余应桂所上奏本,称此二人奸狡成性,恐求抚是假缓兵是真,二人既自称愿剿贼自赎,应命其剿平李自成、马守应二营方可就抚,迄今只见敷衍推诿,可见其本性难移,应即乘其不备厉兵剿杀。”

    “余应桂这是什么话,总不成他说投降,你便喊打喊杀,此后谁再来降?陕西河南贼营不下百十,便一路剿杀过去,何时可见实效。”

    杨嗣昌心中一阵失落,这几句话已经定了调子,最后这招抚的决定还是只有兵部来出,而这并非杨嗣昌的本意。

    崇祯威严的声音继续道,“若是能剿杀干净,为何数年未见贼少只见贼多,此前临蓝贼围长沙,先后二十余日,尚要偏阮巡抚调兵方解围,湖广抚镇可还能办贼?”

    临蓝贼是起于湖广南部的矿徒叛乱,声势也颇为浩大,年前余应桂当时在对付麻城附近的张献忠,湖广南部空虚,临蓝矿徒从水路行军围了长沙府,不得不调偏沅巡抚解围,现在湖广南部的用兵暂时由偏沅巡抚代理。

    皇帝的话语中,对余应桂的不满已很明显,暖阁中的大臣都听得明白,杨嗣昌心中并不赞同此时招抚,但皇帝颇为坚决,与此前限期剿灭时的态度大变。

    杨嗣昌犹豫一下之后道,“临蓝贼乃由水路至长沙,围城之前余应桂急调营伍入城,使贼无功而返,当是之时余应桂尚要防备张、刘二营,可见才具尚足办贼。”

    皇帝对杨嗣昌的说法未置可否,只是拿着手中的一个奏本看,暖阁中一时寂静,边看边议在平台奏对的时候也是常事,但至少表明皇帝对他回答并不满意,杨嗣昌只能跪在地上等候。

    杨嗣昌知道皇帝对他的回答不满,但他同样两头难办,皇帝定了三月平贼的期限,他本以为必是以剿为主,至少也要先剿再抚,十面张网也张了,最后一击却成了抚。作为十面张网的主导者,他心中颇为失望。

    一切与他的谋划都相差甚远,剿饷至今只完成九十万两,各镇兵额混乱,各部分饷不清,地方本色供应一笔糊涂账,计议中的十二万兵远未就位,三月之期转瞬将至,或许皇帝也颇为失望,所以才会态度大变。

    而作为兵部尚书,北方的建奴是更大的威胁,这一年多的时间内取得了两次大捷,流寇渐渐势弱,但这是去年建奴没有入寇的情况下取得的,目前虽然混乱,但剿饷毕竟到了部分,官兵力量有所恢复,且官军主力多已就位,以杨嗣昌的想法,此时应该抓住时机,尽量剿灭老贼,一旦这些流寇精锐消失,以后出来的也是些土寇,危害远不如流寇巨大。

    一旦建奴入寇,军事形势将立刻大变,届时这些流寇复叛的风险极大,到时承担主要责任的除了地方,仍然会有兵部。余应桂对流寇十分警惕,杨嗣昌是想要保住他的,即便皇帝的怒火可能因此转到自己身上。

    过了半晌之后,皇上的声音才又响起,“昨总督卢象升塘报密计,就止于如此,还是别有作用?”

    杨嗣昌在地上愣住了,卢象升上的密报,他没想到皇帝会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询问,此前是以为奏对完之后会与皇帝密议,心中准备的话在眼下的场合完全用不上。

    当下他沉住心思道,“作用不至于如此,但塘报之外臣别无所闻,不敢迟滞又不敢擅专,故进呈预览请祈圣裁。”

    崇祯仍看着奏本,“他报是建奴,怎么与他开市,该处若是插目部落旧人还可,只要有体有名不许辱国。”

    旁边的吏部和户部官员不知道密信内容,听到此处才知道是与建奴开市,这是十分敏感的事情,纷纷偷眼观察杨嗣昌,今天的内容马上就会传遍朝廷,他们可以想见,很快会有大批御史用口水淹没杨嗣昌。

    杨嗣昌自然也知道此事的敏感,但在他看来又势在必行,在他的认识中,朝廷目前根本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而这个决定又不是兵部能自己作的。

    他脑中飞快的运转,皇帝的话里面说的是不准,但似乎又开了个口子,只要杨嗣昌说来请开市的是察哈尔旧人,就可以照旧例,但现在当着朝臣的面说出的话,记录后还要发到六科廊房抄录,明天便满朝皆知,以后一旦有人揭发是建奴的代理人,杨嗣昌罪无可逃,而皇帝并无任何责任。

    想想后杨嗣昌回道,“虽是插目部旧人,此时无不投敌者,其来讲市定有建奴主使,若是说无建奴在内,臣不敢欺上。”

    见杨嗣昌并未按自己的套路来,崇祯脸色冷冷的道,“建奴逆天大罪,坏了祖宗疆土,残杀许多文武臣民,这个断无市赏之理。”

    杨嗣昌硬着头皮道,“皇上所言春秋大一统之大义,但以臣观国家用兵二十年,宫府盖藏官私积蓄无不罄悬归之逝水,且杀戮过多少生灵,未曾干出些好事来,天下糜烂亟待休养,东事未必急于一时,譬如舜禹征三苗事。”

    当着皇帝的面说未曾干出些好事来,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毕竟不是朝廷逼着建奴打仗,而是建奴造反而致,杨嗣昌将结果归于用兵二十年,这说法并站不住脚,班列中与杨嗣昌相熟的人都为他捏一把汗。

    果然皇帝几乎没有等待,立刻提高了语调,“二十年来不曾干得好事,都是自家不振,无真心为国之人,那三苗逆命与今不同,不过是不来朝贡而已,如何比得建奴罪恶。”

    这几句话不光是对着杨嗣昌去的,几乎把在场的臣子都骂了,暖阁中气氛已十分凝重。

    杨嗣昌仍在对答,“先年俺答在世……”

    “也比不得俺答!”崇祯明显已经有些怒气,他直接转入下一话题道,“卿昨问不烦多兵多饷使敌退去是何计策?”

    杨嗣昌咬咬牙道,“臣自知材短,请下公卿传议各尽所长,臣原无此议。”

    崇祯坐直身体盯着杨嗣昌,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声音越发的严厉,“一番建奴入寇就要增饷增兵,条陈布置许多经济,只到烽烟来时,不知那些经济哪里去了,可欺中国无人乎?”

    杨嗣昌跪叩在地,只是不答,朝堂之上安静非常,班列中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僵硬的雕像,不动眼珠不吞口水,连头发丝也不动弹一下,生怕发出任何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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