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2/2)
她所追逐的并非幻影,她向往的信念亦非虚构,曾经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无比真切地存在过,也无比真切地,被她所崇敬着。
温知澜笑得愈发放肆,正要把邪气收紧,忽然察觉到身侧一道冷风。
白寒的动作极快,寒气擦着他侧脸过去,划出一道淋漓血痕。她不敢大意,继而加剧攻势,暗暗发力。
温知澜的实力之强,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正如他所说一般,即便她引爆体内所有蛊虫,也很可能无法将他置于死地。
但至少……她不能让更多无辜之人死在他手下。
邪气浩瀚,隐约有淡淡的月色飘然落下,照亮庙宇中残破的神像。
顾明昭颤抖着起身,任由剧痛一点点撕裂神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神庙,是用来寄托信徒们祈愿的地方。
若有人虔诚参拜,心愿会凝聚在神像之中,等他凝神去
听,能知晓所有人的愿望。
顾明昭已经很久未曾聆听过了——神像中从来都空空如也,他不给自己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闭上双眼,所剩无几的灵力拂过神像手心,竟有道稚嫩的女孩声线破开重重迷雾,轻轻来到耳边。
“上仙上仙,你就是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先生吗?”
她说:“大家都说村子里从没出现过那样一个人,但我总觉得,身边像是缺了很重要的什么东西。我家里没钱,原本是没办法上学的……是你办了学堂,让我们有念书的机会,对不对?”
声音倏然一顿,再响起时,已是更大一些的少女声线。
“先生,你今日过得怎样?”
她心情似乎不错,说着笑了笑:“我已经攒够钱,能开办学堂啦。对着雕像说话好奇怪呀,但是……说不定你能听到,对吧?忘记你的模样,对不起。”
然后是越来越多的声音。
有个男人说:“老兄,虽然没听过你的名号,但总觉得你看上去贼靠谱。明天去李家求亲,千万要保佑我啊!”
有个女人说:“看你雕像总觉得亲切,真奇怪,你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啊。算了,神庙帮你打扫干净了,不用谢。”
还有最初那女孩更为苍老之后的低喃:“学堂办得很好,先生,我算不算是延续了你的意愿?我体弱多病,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过没关系,已经有好几个年轻人答应留在学堂帮工,无论如何,总会继续下去的。”
她说着一顿,加重语气,像是对她自己说:“就算我重病死去,不被其他人记得……那份意愿,也一定能继续下去。”
或许谢小姐说得没错。
哪怕记忆消失不见,也还是会有这样那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悄悄藏在心头。
所以他才得以继续存在,无论作为顾明昭,还是本应逝去的水风。
凌水村里,都是他想要守护之人。
他们或许蛮横粗鲁,或许幼稚别扭,又或许冷漠孤僻,但当初温母作乱、为祸一方,是他们从他手里拿过了刀。
那女人身为邪修,最擅诅咒之事,临死之前哀声哭嚎:“今日谁若残杀我儿与我,我咒他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身为镇守一方的仙人,最为致命的一刀,本应由他出手。
然而仙灵沾染不得邪气,杀人更是大忌,一名渔夫从他手中夺过刀,浑身颤抖着开口:“大人,我们来。”
于是那女人身中数刀,每位在场的村民都动了手。
其实她早就死去,小刀却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传递。他们力量微薄,没什么能耐,试图用这个办法共同分担诅咒,也在用自己的行动,笨拙地保护他。
那是他们之间的羁绊。
白寒不敌对手,被击出数步,跌倒在地。
温知澜同样被她重创,吐出一口血,颇为不耐地皱起眉头:“打打闹闹该结束了,让你们死在一起,我算是仁至义尽。”
他动了真格,邪气骤然汇集,疾风好似野兽奔逃,如刃如刀。威震八方的力量,被对准身前破败的水风神庙,以及瘫倒在地的两个人影。
须臾,杀机四起。
一切异变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在邪气奔涌&#30
340;呼啸声里,白寒见到一抹挡在身前的影子。
年轻人笑得灿烂温和,乌黑莹亮的眼瞳熠熠生辉,比天上的星星更加耀眼夺目,轻轻一晃,落在她眼前。
“还记得五年前,我在这儿对你说过的话吗?”
顾明昭看着她,影子被月光拉长,声音澄澈如泉:“与其崇拜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不如试着相信一把眼前的人……我会保护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泪水不受控制,自眼眶狂涌而出。
白寒从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水风上仙于她而言,不过是伫立于海边的破落神像。
对她微笑着伸出手的人,小心翼翼种下那株牡丹花的人,叫做顾明昭。
她一直都信仰着他,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当他对着别人微笑,哪怕那个笑容不是给她,白寒也能打从心底感到快乐,仿佛普照万物的阳光落进昏暗幽谷,虽是无心,却能照亮无边黑暗。
顾明昭咧嘴一笑。
邪气滔天,只剩下咫尺之距——
不过短短一刹,倏有光华跃起。
最初只是极为微小的一点亮芒,旋即战栗着爆开,裹挟星火燎原之势,于刹那之间笼罩四野。
海浪。乌云。一束亮芒破开天际,暗夜混沌,暗潮汹汹。
夺目的白光宛如游龙、遮天蔽月,邪气本是一往无前,此时却好似群山崩颓,一阵短暂的僵持后,被猛地震开——
轰!
水风上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象征,那么多人渴求着他的眷顾,却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坚信着最为本真的他。
白寒相信顾明昭。
水风上仙普渡众生,而顾明昭,是属于她一人的神明。
只要那个姑娘仍对他怀有信念——
属于神明无可匹敌的力量,就能独独为她一人而重生。
光华万顷,一瞬霜寒。
满身血迹、被护在身后的老妪指尖轻颤,凝视着不远处的背影,自眼中涌出滚烫热泪。
她曾偶尔对人说起过,关于那位不知名姓的先生。
他们毫不在意地笑,并不相信,只是随口问她:真的吗?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怎么说呢。
他应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相貌寻常,眼睛很亮,看上去温温和和,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在雨天的时候——
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现在脑海,她想起某个遥远的下雨天,水滴淅淅沥沥,有人抱着许多伞站在学堂前,若是有人没带雨具,便顺手递上一把。
瘦小懵懂的女孩将它接过,耳边是年轻人温柔的笑:“当心,别着凉。”
他应该是那样的人。
老妪眼中溢出一抹笑。
原来……他当真是那样的人,她没记错。
这是顾明昭竭尽全力的一击。
邪气尽散,温知澜蹙眉后退,嗓音发哑,满是不敢置信:“这招——你是水风?”
他说罢发出一声冷笑,语气越发癫狂得意:“以你如今的实力,又能奈我何?我早就想亲手报仇,多亏上仙能
亲自送上门来找死!”
回应他的,并非顾明昭。
清凌慵懒的女音自远处传来,虽在笑,却带了凌厉杀机:“是吗?”
谢镜辞自雾气中穿行而过,青衣如竹,柳叶眼瞥向一片狼藉的神庙,手中长刀嗡然作响。
她身侧的裴渡微微颔首:“顾公子,还好吗?”
“还好还好。”
顾明昭扶了把老腰:“幸亏二位来得及时。”
他们早有计划,为避免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着一个送,事先分配了传讯符,若有人找到白寒与温知澜,便立刻通知其他人增援。
莫霄阳和孟小汀尚未赶到,在寒风呜咽里,谢镜辞拔刀出鞘,眉梢微挑:“是谁送上门来找死……还不一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