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第五集拍摄(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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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戏开拍时间很晚,左右都是棚拍无外景,把时间安排到下午或傍晚也未尝不可,但谢贞给了话,孔钧便识相地顺从投资方和演员团队的要求,对内的理由是“全组资源都给到绿幕棚,倾力为秦绝和唐糯的群战打戏服务”,对外也能说得漂亮,比如“罗凌敬业拍戏到凌晨三四点”、“《心影链接》剧组偷偷内卷熬大夜惊艳所有人”。

    深夜十点,奢华精美的廖宅布景附近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工作人员,调灯的调灯,递水的递水。罗凌还没到,他那么大的腕儿按着规矩该晚来一些,有时太过积极在这圈子里会被看笑话,因为显得“廉价”,很多人比如孔钧都觉得只有名气没水花的演员才会准时准点来到片场,毕竟他们没资格摆谱。

    侯春源即是其中一个没资格摆谱的配角演员,他二十年前小火过一阵,上过经典电视剧,拿过几项含金量不高不低的奖,现在年近五十,再想出演热门角色纯属奢望,因此像许多“大龄”同行一样,他成了一位黄金配角,每天扮演的不是这个年轻人的上司,就是那个年轻人的父亲。

    “小鲜肉”对“老戏骨”,对仗还挺工整。侯春源有时会这样嘀咕两句,很难说是在得意还是在自嘲,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一少一老,一主一配,类似的组合在各大剧组屡见不鲜,他早已习惯。上了年纪的人大多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侯春源也不例外,他沉默寡言,只有在接到戏、签好合同的当晚,他才会在吃饭前直白地对着饭碗祈祷一句:“希望这次搭戏的小年轻能性格好些。”

    国内涉及到家庭和亲子关系的戏码,总离不开分歧、说教和吵架。侯春源演得疲,但戏就放在那儿,要演必须得好好演。可有的年轻明星容易“入戏”,哪怕是演假戏也说不得,你在戏里给他冷眼,他在戏外甩你脸色,侯春源每每心中叫苦,默默地也就咽了。

    这么算下来,《心影链接》可以说是他近几年接到的好戏。角色廖鸿靖复杂而立体,有东西可挖,演员罗凌性情温和,虽然除了拍戏以外见不着几次,但总归是个不找事的,侯春源心里很感激。

    “摄影组再快点!十一点了!”

    不远处有人在喊话,等了一个小时的侯春源掏出小镜子检查妆容和状态,还好,年轻时熬过,老了也常熬,他还撑得住这场不知何时开始的夜戏。

    侯春源摸出一块润喉糖含在嘴里,这个口味最苦,也最清凉,一贴舌尖,再困都能瞬间清醒。

    他偶尔戏称中老年演员有适合他们自己的咖啡因。

    “侯老师。

    ”

    声音传来,侯春源寡淡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喜色,立刻转过脸去。

    同样的称呼剧组的工作人员也叫过,然而“老师”二字只是圈里的常用客套话,把它当真才是傻。不过唯有一个人,当她这样叫出口的时候,侯春源能听得出那份尊敬,也因此倍感受宠若惊。

    “来啦?”侯春源笑呵呵地招呼道。

    秦绝含笑点头。

    “您累吗?”她说着把装有小面包、酸奶、香蕉和一小瓶矿泉水的塑料袋递给侯春源,“不累咱们对一会儿?”

    “呦。”侯春源乐了,揶揄道,“贿赂我呐?”

    “交学费。”秦绝一点儿都不恼,拖了个小板凳在侯春源旁边坐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剧本,聊角色,等侯春源垫完肚子,秦绝把垃圾袋一收,从小板凳上起来,下一秒台词就成了真话,在这儿一站一坐的是廖鸿靖和廖京臣。

    一段戏过完,侯春源摇头:“差点儿,还差点儿。”

    “我也觉得。”秦绝道,“再来一遍?”

    于是第二遍无缝开始。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忙着,没人注意这边,即便瞧见了也不在乎,顶多瞅两眼看个新鲜。

    最初有人望见这一幕的时候,目光不由透出一股鄙夷,想的是秦绝这位国际影帝怎么还喜欢跟这种一抓一大把的中年演员聊天,真够怪的;当然也有人眼含艳羡,嫉妒侯春源能搭上秦绝这辆车,指不定哪天就凭借这条人脉飞黄腾达。

    不过见得多了,眼看着侯春源的日子和秦绝的态度还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也就懒得理会,匆匆瞥过一眼便不去管。

    “哎,这回可以。”侯春源眯了眯眼脱离角色,回味一番后轻轻点头。

    秦绝亦是颔首。

    远处突地一阵喧哗。“他来了。”秦绝活动了下肩颈,“侯老师您先歇着,我估计还得一会儿。”

    她说罢走向罗凌那边,被罗凌热情欢迎。

    谈话对象一息一变,旁人看着这位影帝的背影,再看看人群之外的侯春源和人群中心的罗凌,莫名生出几分“这秦绝真是三教九流皆不拒,皇帝乞丐都聊得来”的奇异错觉。

    秦绝不管,秦绝只想跟没被圈子尊卑规矩腌入味的正常人聊点正经事。

    要是《心影链接》的小工能像《白昼之雨》的小工那样不“怕”她,她也早白天黑夜混在剧组里跟他们一起蹲墙角吃盒饭去了。

    可惜出了名,面孔被人认熟了,稍一靠近只能看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脸,这就挺没意思。

    “哥!”罗凌的高昂情绪只持续了几秒,“我有点难受。”

    “角色情绪上的?”秦绝问道。

    说真的,看罗凌被各种助理和工作人员层层包围的样子,别说入戏不入戏,单说他物理上透不过气都讲得通。

    “……嗯。”

    罗凌自然不可能承认他物理上同样很窒息,做明星都要忍受这些,他这样的顶流更是,于是含含糊糊地应了。

    “找个地方坐着聊会儿。”秦绝道。

    罗凌紧跟着点头,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陈亮,后者识趣地把一干工作人员挡开,身体力行地给罗凌和秦绝创造出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然后自己一行人躲得远远的举起手机。

    “我觉得我还是那个毛病。”远离人群后,罗凌摘下口罩主动开口,“我的情绪有了,素材也有,但就是……就是好像跟角色没关系,融不进去。”

    “看得出来。”秦绝的话听上去有些敷衍,但动作并不是,她伸出手,罗凌愣了一下,然后也伸出右手握住她的。

    “嘶、……”

    痛感火速蔓延,罗凌既没想到秦绝会攥得这么用力,也没想到她手劲居然大到这般程度,一瞬间连表情管理都差点没绷住。

    “你心里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热爱。”秦绝冷声开口。

    与右手传来的痛感相比,她的声音像炙热火焰里的一团冰,几乎是从第一个吐字开始就攫住了罗凌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理解她的话上,无暇分出心神思索那些人情世故和社交措辞。

    好似在用生物本能的疼痛反射,去挤压乃至覆盖后天被社会磨练出的圆滑反应。

    “重复我的话。”秦绝命令。

    罗凌还是太脆了,如果对面的是程铮,秦绝会直接掐他脖子,而不是象征性的浅握一下手。

    “你……我,我心里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热爱。”罗凌勉强调出一点理智换成正确的人称。

    “它是什么?”秦绝问。

    “它是什……”罗凌险些重复这句话,随即意识到这是个问句。

    手上的痛感在奋力思考回答的这一会儿似乎有了渐弱的错觉,罗凌拧着眉头:

    “它是,表演。是演戏。我想演戏。我想当演员。”

    他低声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短句,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在回忆,他的眼神逐渐迷蒙。

    是这样的,没错,是这样的,当初想加入娱乐圈,也只是单纯地喜欢表演,想做一名演员。

    但是贞姐说,这么好的皮相不先选秀太浪费了,她还说,没有粉丝基础的小演员根本接不到好的剧本资源,就算进剧组也都是些一言难尽的戏,所以还是要先积累粉丝,磨刀不误砍柴工……

    然后?然后就快五年了……

    罗凌一阵恍惚。

    “我想当演员。”他喃喃,眼睛看向秦绝,但焦点是虚的,像在望着曾经的自己。

    “你小时候被爸爸妈妈带着进了国家大剧院。”秦绝的嗓音不复寒冷,清晰,但异常轻柔。

    “什么?我没有……”

    罗凌想要反驳,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父母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早年他们在外摆摊,后来渐渐有了积蓄,早餐车成了早点铺,再过几年又成了小超市,直到自己被璨华娱乐的星探相中送到谢贞面前,那个女人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钱将他父母送去了国外,然后从头到尾将他包装得高端而体面。

    他很快成为一对商务精英的儿子,简历里的个人资料白纸黑字地写着“罗凌”自幼生活在海外,接受贵族绅士教育,初中毕业后因为怀揣着偶像梦又难抵对故土的憧憬,于是做出了从小到大最叛逆的决定:回到龙国,签约璨华娱乐,选秀出道。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并没有。

    “真的没有么?你再想想?”秦绝的声音轻烟般飘进罗凌的耳朵,“你是廖鸿靖的儿子,他对你寄予厚望,即便你当时才五六岁,他也希望你能耳濡目染,拥有良好的艺术情操。”

    罗凌再次恍惚。

    廖鸿靖的儿子……对,我是……廖鸿靖的儿子廖京臣……

    “呵呵,但现实也一样戏剧。你父亲只想让你拥有一些上流人士必备的优秀品位和鉴赏能力,却没想到那几次频繁的出入剧院,让你小小的、稚嫩的心灵,从此拥有了对登上舞台的憧憬。”

    罗凌浑然不觉秦绝的手已经暗暗松了力道,他在这一刹那突兀地反握住了她的手,用很强烈的力道,似在以动作表露内心涌起的滔天巨浪。

    “对,我想站在舞台上。”罗凌接着秦绝的话往下说,“我想被聚光灯照着,被那么多双观众的眼睛看着,我想做出精彩的表演,我想要所有人都为我送上掌声和喝彩……”

    “起初你只是渴望着被关注、被肯定、被赞扬。”秦绝无缝衔接,引导得相当自然,“可后来越是了解表演,你越是被它的魅力所吸引……廖京臣,这是为什么呢?你难道,活得很不像自己,所以更渴求跳进别人的人生?”

    罗凌的瞳仁猛地颤了颤。

    “……是的。”他的眼眸短暂聚焦,又再度涣散,“我活得,我太累了,我不想这么累,每天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做乖宝宝,做最优秀的学生,我要优雅,要上流,要体面,我简直不像个活人。要是我能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就好了,哪怕一小会儿也可以……好想喘气……我只是想,喘口气……”

    刚刚还攥紧秦绝的那只手又松开了,挂在秦绝的手上无助地颤抖。

    秦绝唰地将它攥紧,非常紧,紧到罗凌哆嗦了一下,面部肌肉剧烈抖动。

    “你不能!”秦绝抬高了音调。

    她的音量依然很小,可骤然瞪起的双眼和咬字极重的言语宛若长鞭上的尖刺,让疼痛更加鲜血淋漓。

    “十三岁,你说‘表演真有趣’,你在搜索引擎里打出‘怎么样才能做演员’。十五岁,你说你想加入表演社,你妈妈很惊讶,你立刻改了口,然后呆在那些你不感兴趣的社团里练习英语口语、下棋、写诗和排版文学报纸。

    “十七岁,你说你想去艺考,你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你,你姐赶紧捂住你的嘴说‘这话可别让父亲听到’,你犯了倔劲儿,居然就这么直接冲进父亲的书房――你甚至没有敲门――然后问他你可不可以走艺考这条路,当时你父亲是什么表情来着?我忘了,你还记得吗?

    “啊~啊,不管他,总之,我们都晓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顿不怒自威的批评,你就承担不起你爸爸眼睛里失望的分量。你又变乖了,你老老实实地背书、做题,你考上了一个好大学,京樾大学,非常优秀,你是廖家最出色的孩子,父母以你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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