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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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雨夜,伸手不见五指。

    打更的更夫也躲懒,随意嘟嚷了几句,哆哆嗦嗦从街头走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大理寺旁的巷子口。

    三更过后,早市未开,夜市早已散场,连野狗都睡着了。除了雨,街头巷尾万籁俱寂。

    窸寥窣的脚步声,伴随着雨声一起朝马车走近。灯笼在夜色中散发出微弱的光,勉强照清脚下的路,待来到了马车跟前,车门轻轻拉开,灯笼朝上提了些,一张男子的脸在光下一晃而过。

    一只手臂伸出来拉住男子的手臂,他回过神,赶紧钻上了车。从马车里,传出一道低低的女声:“都处理好了?”

    提着灯笼的汉子答:“某办事娘子放心,大理寺刑狱的手段向来了得,人都肿得不成形了,身形相近,年纪相似,任最老成的件作,都不一定能验出来。再说,谁去验啊!"

    大理寺死了犯人,又是巴不得赶紧处置的犯人,总要掩饰一二,不宜大张旗鼓。权贵们嫌晦气,能用余光瞄上一眼就是恩赐,哪会仔细查。

    马车里没再说话,递出了一只布袋。

    汉子兴奋地伸手接过。布袋沉甸甸,他将灯笼夹在腋下,迫不及待扯开系结,拿出金块——咬了核实后,将布袋包好往胸前一搂。灭了灯笼,佝偻着身子没入了黑夜中。

    马车迅速驶离,在街巷兜转了几圈,来到了青河巷。

    洪夫人焦急在门口等候,张二郎媳妇在旁边搀扶着她,不时干巴巴劝慰一句,她的眼底也一片青色,掩饰不住的焦急。

    张大郎紧贴着门,听到声响,将门打开一条缝瞎去,顿时神色一松,回头惊喜地道:“阿娘,回来了!”

    洪夫人忙小跑着上前,马车停下,张二郎与张小娘子先后下车。他在车上已经收拾了一下,依然憔悴不堪,哽咽着叫了声阿娘。

    张小娘子见他们哭成一团,心中也跟着难过不已。不过,此时不是叙旧情时,她拉上二嫂,道:“二嫂嫂,你快去叫上大嫂侄儿们,马上要天亮了,赶紧出城去!”

    洪夫人放开了张二郎,泪眼婆娑看向张小娘子,所有的话,全部化作了声哀哀的哽咽:"我的娇娇!”

    以前张小娘子最恨有人唤她娇娇,娇娘。这辈子,不知还能否活着相见,还能否听到阿娘再唤她一声,她眼里迅速溢满了泪,

    面上却挤出笑,应了声。

    嫂嫂们带着儿女们来了,马车已经排好,张大郎帮着安排他们上了车。孩童们最大不过五岁,稚子不知离别恨,被从温暖被褥中抱出来,哼哼唧唧了几声,埋在乳母的怀里,继续香甜睡了去。

    张小娘子从头到尾检查过,仔细叮嘿着车夫,张大郎裴默跟在她身后听着,道:“妹妹放心,我

    人即新款最在老后听看,道:“妹妹放心。

    在呢。快到城门前,就将“刑”氏的车幡挂出来。”

    马车顶上的车幡有规制,不同等级挂不同颜色的车幡。刑氏是外感,车幡便是左边朱红的冠盖,为了突出身份,悬挂“邢”氏标牌。

    天已经蒙蒙亮了,城门即将开启。幸亏下雨,街头巷尾人不多,他们的车马,一路顺畅驶到了东城门前。

    守城的兵卒见到刑字,连问都不敢多问一句,赶紧恭敬让到一旁。

    车轮滚滚,驶出了临安城。洪夫人有一肚皮话要对张小娘子说,面对着家族兴亡,生离死别。所有的话,就像是一块巨石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口也没功夫倾诉。

    马车快驶出城门洞了,洪夫人掀起车帘,悄然往后张望。张小娘子那辆青桐马车,静静停在街边的雨里,痛得她的心被剜去了一块般,泪流满面。

    洪夫人见过国破家亡,家族的兴衰。秦桧与王氏一族,从权倾朝野到覆没,不过顷刻之间而已。秦府与王府门前冠盖云集的车马,重新奔向了新崛起的新贵。

    张大郎忠厚, 张二郎比张大郎还要忠厚。忠厚这时一点都派补上用场。惟有张小娘子, 在清河郡王府的大厦将倾前了,妥善安排,将他们全部送走。

    只留下她一人,在临安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洪夫人劝她跟着一起走,或者自己留下来陪她。

    张小娘子笑道:“阿娘,你去吧,别让我忙的时候,还要操心你。再说,我这时候不能走,得留下来做一些事,你们才能留在北地。不然,你们难以在北地容身。”

    张俊已死,就凭着他贪下的那些良田财物,他们到了北地,也是有罪的逃犯。

    张小娘子还小时,洪夫人疼爱她,经常不假乳母之手,夜里亲自带着她入睡。她晚上睡得不老实,洪夫人总是隔一阵便会醒来,关心她可有踢被褥。

    雨落在车顶,沙沙作响,仿佛洪夫人夜起时,被褥衣衫摩挲发出的声音。那时候,她总会撅撅嘴撒娇,洪夫人便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哄着她睡去。

    阿娘的软语呢喃,曾令幼小的她,能迅速安心入睡。

    张小娘子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恢复了沉着冷静,吩咐车夫回府。

    回到府里,张小娘子将所有的仆妇小厮都叫到了花厅,简明扼要道:“府中不能用你们了,你们自行出府找生路。你们在府里多年,我也不会亏待你们。贴身的东西你们自己带走,身契还给你们,每人两贯大钱的盘缠,一袋口粮。再多,就没了。”

    仆妇小厮彼此面面相觑,目露惊惶。

    洪夫人相信水至清则无鱼,平时管家松散,并未太过计较。张小娘子知晓他们身边有积蓄,比起临安城的普通百姓日子还要好过。

    若被官府抄了家,他们中的管事要被衙门带去问话,说不定还得下大牢。其余的下人,会被重新发卖,一个大钱都拿不到。

    张小娘子没空与他们倾诉衷情,厉声道:"快点,不然就没了!"

    毕竟在清河郡王府伺候多年,他们也算有些见识,知道府中出了大事,不敢再多问,忐忑不安上前拿了身契钱粮离开。

    贴身婢女梧桐跟着洪夫人他们一起离开了临安,曾经宾客盈门,热闹盈天的府里,只剩下了张小娘子一人。

    李光派来的粗壮婆子与汉子,默默跟在她身后,在青河请郡王府里转了一圈。

    雨滴从瓦当滴落,天一片雾蒙蒙。茶花的浓绿叶片,被洗刷得水光盈盈。

    临安的天气总是这般令人别扭,张小娘子一时分不清,如今究竟是深冬还是初春。她赶不及伤感,婆子已上前禀报:"小娘子,当铺钱庄的东家来了。"

    张小娘子说了声请,抬腿朝花厅走去。

    明州府与绍兴府的大钱庄与大当铺东家,陆陆续续进来花厅,彼此见了礼坐下,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张小娘子镇定自若,道:“诸位来到这里,想必你们已经提前知晓,我请诸位的来意。不知诸位的钱财,都准备好没有?"

    明州府最大的海商马东家迟疑了下,道:“小娘子,清河郡王府要变卖典当家产,这般大的事情……算了,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钱财是没问题,关键是,我们拿了清河郡王府的宝贝,可能走得出临安城?"

    张小娘子扫过屋内坐着的一群老狐狸,微微笑道:“你们走南闯北,甚至远走番邦,见多识广,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讲那些富贵险中求的大道理。走这一趟,你们能得两成利。两成听起来是不多,但清河郡王府的库房里,可有好些贵重稀奇的宝贝,平时你们拿着钱财也买不到。”

    马东家呵呵笑起来,道:“小娘子厉害,在下自愧不如。不过,小娘子为何要现银?另,在下看中了府上的好些田地,尤其是在明州府的地,在下是明州府人,照看起来也方便。明州府的地,在下都买了。”

    张小娘子道:“为何要现银,到时候你们便能知道究竟,请容我先卖个关子。田地不卖,一亩都不卖。马东家别想田地,且这些田地你拿在手中,并没任何好处,说不定反倒会给你带来灾祸。”

    马东家愣了下,若换作别人这般说,他定会懊恼妇人之见,信口齿黄。如今他坐在曾经显赫一时的郡王府,他忙噤声,绝不多提半句。

    张小娘子也不怕他们走漏风声出去,江南这群买卖人,向来奉行闷声发大财,在利益面前,自不用她多叮嘱。

    时辰不早,张小娘子领着他们前去了库房。包裹着铁的厚重库房门上,沾着已经干涸的血渍。

    张小娘子拿了把锋利的斧头,双手举起,大声吆喝一声,朝着锁劈去。

    饶是他们见惯了世面,此时都楞在了那里。马东家嘴张了张,结结巴巴地道:“小娘子,你这是……"

    锁被劈开了,张小娘子喘着气,提着斧头,轻描淡写道:"大伯的账房管家不肯交出库房,不知他们是想要私吞,还是其他缘由,藏着钥匙拒不交出来,说要死守住库房。既然他们要死守,我就将他们劈死了,没了钥匙亦无所谓,锁反正也可以劈开。"

    众人想到大户人家的那些豪奴,再看向门上的血渍,比起之前,神色中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恭敬。

    娇娇俏俏的小娘子,竟然也是个女罗煞!

    张小娘子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将库房大门推开,指着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宝贝,干脆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众人拾眼看去,屋子里的架子上,摆着各种匣子卷轴。名贵药材的药味,波斯大食

    的浓郁香气,丝丝萦绕在鼻尖。

    马东家咽了口口水,问道:“张小娘子要如何交易?”

    汉子与婆子一起忙碌,搬了案几到门口,摆了一摞册子笔墨纸砚在上面。

    张小娘子指着册子,道: “册子上面的货物,都写上了价钱。货物分门别类摆在柜子上,你们自己对着去选就是。不讲价,选好了点数,你们付清钱,拿走就是。”

    众人忙上前,各自拿了册子,打开看了起来。他们做惯了买卖,只看几行,心中便有了底。

    张小娘子没打诳语,若货物成色皆上佳,按照她卖出的价钱,他们要是不急着等钱用,留在手上等待时机出手,能赚上数倍十倍也不止。

    从下午忙碌到天明,库房终于空了。马东家等人留下一筐筐的金银银子与铜钱,拉着大车小车的宝贝离开。

    刚喘了口气,婆子上前道:“小娘子,门外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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