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欢欢(2/2)
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宫里,父亲满头白发一身囚服,被几个太监拉扯着送进来,他一进殿就看见了我,当时的我坐在贵妃椅里,手边是新鲜的水果,旁边是几个为我打扇的宫女。
那个男人戏谑的看着我,说:“喂,看见这个人,眼不眼熟?”
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看着我的父亲。
父亲亦看着我,又很快把眼睛别开。
后来我冲着男人笑,我说我不认识,我想出去玩,想吃御膳房新出的糕点。
父亲垂着眼,哑声道:“谋逆庶子,贱妇妖妃,你要老夫看什么?”
我极拼命忍着生理反应,竭力不看他。
这回答取悦了他。
父亲又说了一段话,我察觉出,似乎是给我听的,“今日你做赢家,老夫必死无疑,只是稚子无辜,你饶他一条命,将来照样相安无事,若是你执意要杀,我关家武将也并非死绝了。”
“老夫今日就算是死了,也不认你这个乱臣贼子。”
那男人哈哈大笑,然后抽刀,在我住的屋子里杀了我父亲。
我父亲的死,换来我见到那孩子的机会。
他依旧那么小,那么软,夏天里,身上长满了小红点,哭声依旧微弱。
那孩子放在了我膝下,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大而精致的宫殿像阎罗殿,我闭上眼睛就看见姐姐被刺死、父亲被杀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看那个孩子,但偏偏那个男人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像猫抓老鼠那样捉弄的人,我宫里大约是有他的眼线,因此第二天就诱导我,让我掐那孩子。
我照做了。
那男人露出了满意的笑脸后扬长而去,而我抱着那个孩子,抚摸着他脖子上的淡淡的青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是个没有名字的人,当然一个傻子也不该有名字。
他有一天问我,是不是该给我取个名字,而我坐在他怀里,仰着脸问他,“一定要有名字吗?”
他笑着说,“没有名字,那不就是小猫小狗了?当然,你就算以后有名字,也还是小猫小狗。”
“小猫……可爱。”
他被逗笑了,当时身旁有跪着的宫女,他随意抬了抬下巴,问旁边的宫女,“你姓什么?”
宫女怯怯的说:“奴婢姓徐。”
于是我也就姓徐了。
宫里的娘娘的尊卑都是由位份而定的,一般来说会给封号,但只有我没有。
我只有这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徐字。
后来那男人真的相信自己傻了,也开始真心教养我,他总是跟我说,没想到朝政上的事情这么繁琐,一个很小的事情却要牵扯上那么多人,真想把所有人都砍了!
我这里,是他培养自己自信心的地方,朝堂上的事情他有心无力,底下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他不想管也管不了,在这种时候哦,把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培养成一个柔顺的像菟丝花一样的女子是他最爱做的事。
偶尔在床榻上,那男人也会抚摸着我的小腹喃喃自语,“难道怎么你就不能给我生个孩子?”
我柔顺的望着他,诉说着对他的景仰,但实际上,我早已暗中为自己灌下了一碗绝育的汤药,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的,更何况我又怎么甘愿生下仇人的孩子,便是真的生下来了,我也会亲手把他掐死。
将军府旧部毕竟没有死绝,行川这一条命是太多人共同换来的,我想了办法,让他亲口为这孩子赐名行川。
我考虑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事情做成之前,我不能把真相告诉他,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把这皇位为他拱手送上,把那男人的命取走,不让他留下后患。
……
明德帝死后,商行川曾问过她,想不想当太后,只要她想,这一切都可以给她。
他怕她不答应,跟她说只是空有一个名头而已,她可以不在宫里,可以对外说太后静养。
她还是拒绝了。
哪怕只是空有一个名头而已,我也不想要这宫里的事情和我沾上一点关系。
我这几十年活的如履薄冰,相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现在只想歇一口气,好好的睡上一觉,睡一个可以自然醒、不用提防梦话说漏嘴的觉。
行川那孩子看了我很久,他和姜慈站在一处,就像我当初看姐姐和太子那样,眼睛里的爱意仿佛要溢出来。
我宽慰他,“你并不亏欠我,你能活到如今是天意,我也不用加官进爵,只是当时的情况没得选,我也没那么伟大。”
姜慈问我,那以后如果想看我,要去哪里????..Com
我想了想,说了当初那个小山村的名字。
一开始我很茫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后来我想起来了,几十年了,我该回一趟关家,该看看我娘亲的坟头是不是长满了野花。
其实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同娘亲说,想告诉她,说自己干了一件大事儿;还想去一趟关家的,去祖宗祠堂磕头,告诉父亲,女儿不孝。
曾经我不喜欢欢欢这个名字,我觉得她俗气,但后来的二十几年,我只想做回欢欢。
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