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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工人一个,我活该就得断子绝孙是不是?!”他有掀桌子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转身离去,杨晋文也跟着走了。

    破壁人二号小心翼翼地把新的金鱼放入鱼缸,和伊文斯一样,他喜欢独处,但需要人类之外的其他生物陪伴,他常常对金鱼说话,就像对三体人说话那样,这两者都是他希望能在地球上长久生存的生命。这时,他的视网膜上出现了智子的字幕。

    字幕: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那本《三个王国的故事》,正如你所说,欺骗和诡计是一门艺术,就像蛇身上的花纹一样。BiquPai.CoM

    破壁人二号:“我的主,你又谈到了蛇。”

    字幕:蛇身上的花纹越美丽,它整体看上去就越可怕。我们以前对人类的逃亡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在太阳系中存在就行,但现在我们调整了计划,决定制止人类的逃亡,让思维完全不透明的敌人逃到宇宙中是很危险的。

    破壁人二号:“你们有什么具体方案吗?”

    字幕:舰队已经调整了到达太阳系时的部署,将在柯伊伯带处从四个方向迂回,对太阳系形成包围态势。

    破壁人二号:“如果人类真要逃亡,那时已经来不及了。”

    字幕:是这样,所以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eto的下一个使命将制止或延缓人类的逃亡计划。

    破壁人二号(微微一笑):“我的主,其实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人类的大规模逃亡不会发生。”

    字幕:可是即使在目前有限的技术发展空间里,人类也有可能造出世代飞船。

    破壁人二号:“逃亡的最大障碍不是技术。”

    字幕:那是国家间的争端吗?这届特别联大也许能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发达国家完全有实力不顾发展中国家的反对,强行推进这个计划。

    破壁人二号:“逃亡的最大障碍也不是国家间的争端。”

    字幕:那是什么?

    破壁人二号:“是人与人之间的争端,也就是谁走谁留的问题。”

    字幕:这在我们看来不是问题。

    破壁人二号:“我们最初也这么想,但现在看来,这是一个不可能克服的障碍。”

    字幕:能解释一下吗?

    破壁人二号:“虽然你们已经熟悉人类历史,但这可能仍然很难理解:谁走谁留涉及人类的基本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在过去的时代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但在这种终极灾难面前,它就是一个陷阱,到现在为止,甚至连人类自己的大多数,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陷阱有多深,主,请你相信我的话,最终没人能跳出这个陷阱。”

    “张叔,您不用忙着做决定,该问的都问到,这笔钱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史晓明一脸诚恳地对张援朝说。

    “要问的还是这事儿的真实性,电视上说……”

    “您别管电视上怎么说,国务院发言人半个月前还说不可能冻结存款呢……理智地想想,您这么个普通老百姓,还在为自己家族血脉的延续着想,那国家主席和总理,怎么可能不为中华民族的延续着想?联合国,怎么可能不为人类的延续考虑?这届特别联大,就是要确定一个国际性的合作方案,并正式启动人类逃亡计划,这是刻不容缓的事啊。”

    老张缓缓地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可我总觉着,这是很远的事儿啊,是不是该我操心呢?”

    “张叔啊,这是个误解,绝对的误解。很远吗?不可能很远了,您以为,逃亡飞船要三四百年后才起程吗?要是那样,三体舰队就能很快追上它们。”

    “那什么时候飞船能上路呢?”

    “您就要抱孙子了是吧?”

    “是啊。”

    “您的孙子就能看到飞船起程。”

    “他能上飞船?!”

    “不不,那不可能,但他的孙子能上飞船。”

    张援朝心里算了算,“这就是……七八十年吧。”

    “比那要长,战争时期政府会加紧控制人口,除了限制生育数量,生育间隔也要拉长,一代要按四十年算吧,大概一百二十年,飞船就可以起程了。”

    “这也够快的,那时飞船造得出来吗?”

    “张叔,您想想一百二十年前是什么样子?那时还是清朝呢,那时从杭州到北京得走个把月,皇帝到避暑山庄还得在轿子里颠好几天呢!现在,从地球到月球也就是不到三天的路。技术是加速发展的,就是说发展起来会越来越快,加上全世界都投入全力研究宇航技术,一百二十年左右飞船是可以造出来的。”

    “宇宙航行,是件很艰险的事吧?”

    “那不假,但那时地球上就不艰险吗?你看看现在这局势的变化吧,国家把主要经济力量用在建立太空舰队上,太空舰队不是商品,没有一分钱利润的,人民生活只能每况愈下,加上我们的人口基数这么大,吃饱饭都成问题。还有,您看现在这国际形势,发展中国家没有能力搞逃亡计划,发达国家又拒绝技术公有,穷国和小国绝不会罢休。现在不就纷纷以退出《核不扩散条约》相威胁,以后还可能采取更加极端的行动,说不定一百二十年后,不等外星舰队到达,地球上已经是战火连天了!到了您的曾孙的时代,还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再说,逃亡飞船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您拿现在的神舟飞船和国际空间站与它们比就闹笑话了。那些飞船很大的,每艘都像一座小城市,而且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就是说像一个小地球,人类在上面不需外界供给就可以生生不息。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冬眠,这现在就可以做到了,飞船的乘客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冬眠中度过的,一百年感觉跟一天差不多,直到找到新的世界,或者和三体人达成协议返回太阳系,他们才会长期醒来,这不比在地球上过苦日子强吗?”

    张援朝沉思着,没有说话。

    史晓明接着说:“当然,我跟你说实在话,正像您说的,宇宙航行确实是件艰险的事,在太空中遇到什么样的艰险谁都不知道,这里面,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延续您张家的血脉,您对此要是不太在意……”

    张援朝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盯着史晓明,“你这年轻人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会不在意?”

    “不不,张叔,您听我说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即使您根本不打算让您的后人上飞船逃往外太空,这基金也是值得买的,保值啊!这东西一旦向社会公开发售,那价格会飞一样向上涨。有钱人多着呢,现在也没有别的投资渠道,屯粮犯法,再说,越是有钱就越要考虑家族的延续,您说是不是?”

    “是是,这我知道。”

    “张叔啊,我真的是一片诚心,现在,逃亡基金还处于起步阶段,只有一小部分对内部特殊人员发售,我弄到指标也不容易……反正您多考虑考虑,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和您一起去办手续。”

    史晓明走后,老张来到阳台上,仰望着在城市的光晕中有些模糊的星空,心里说:我的孙儿们啊,爷爷真要让你们去那个永远是夜的地方吗?

    周文王再次在三体世界的荒漠上跋涉,这时有一个很小的太阳升到中天,阳光没有什么热力,但把荒漠照得很清晰,荒漠上仍空无一物。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周文王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一个人骑着马从天边飞奔而来,并远远地认出了那人是牛顿,于是冲他拼命地挥手。牛顿很快来到周文王身前,勒住了马,跳下来后赶紧扶正假发。

    “你瞎嚷嚷什么?是谁又建了这鬼地方?”牛顿挥手指指天地间问。

    周文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拉住他的手急切地诉说:“同志,我的同志,我告诉你,主没有抛弃我们,或者说它抛弃我们是有理由的,它以后需要我们了,它……”

    “我都知道了,智子也给我发了信息。”牛顿甩开周文王的手不耐烦地说。

    “这么说,主是同时给许多同志发信息了,这样很好,组织与主的联系再也不会被垄断了。”

    “组织还存在吗?”牛顿用一条白手帕擦着汗问。

    “当然存在,这次全球性打击之后,拯救派彻底瓦解,幸存派则分裂出去,发展为一支独立的力量,现在,组织里只有降临派了。”

    “这次打击净化了组织,这是件好事。”

    “既然能到这里来,你肯定是降临派,但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是散户吗?”

    “我只与一个同志有单线联系,他除了这个网址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在上次可怕的全球性打击中,我好不容易才设法逃脱。”

    “你逃命的本事在秦始皇时代就表现出来了。”

    牛顿四下看看,“这里安全吗?”

    “当然,这里处于多层迷宫的底部,几乎不可能被发现,即使他们真的闯入这里,也不可能追踪到用户的位置。那次打击之后,为了安全,组织的各分支都处于孤立状态,相互之间很少联系,我们需要一个聚会的地方,对组织的新成员,也要有一个缓冲区,这里总比现实世界安全吧。”

    “你发现没有,外面对组织的打击好像松了许多?”

    “他们很精明,知道组织是得到主情报信息的唯一来源,也是得到主可能转让给组织的技术的唯一机会,尽管这种机会很小。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会让组织在一定规模上一直存在下去,不过我想他们会为此后悔的。”

    “主就没有这么精明,它甚至没有理解这种精明的能力。”

    “所以它需要我们,组织具有了存在的价值,应该让所有的同志都尽快知道这点。”

    牛顿翻身上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确定这里确实安全才能久留。”

    “我向你保证过这里绝对安全。”

    “如果真是这样,下次将会有更多的同志来聚会的,再见。”牛顿说着,策马远去,当马蹄声渐渐消失后,天空中那颗小太阳突然变成了飞星,世界笼罩在黑暗中。

    罗辑绵软地躺在床上,用睡意未消的眼睛看着刚淋浴完正在穿衣服的她。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把窗帘照得很亮,使她看上去像是映在窗帘上的一个曼妙的剪影。这真的像一部老黑白电影里的情景,是哪一部他忘了,他现在最需要记起来的是她的名字。真的,她叫什么来着?别急,先想姓:如果她姓张,那就是珊了;姓陈?那应该是晶晶……不对,这些都是以前的了,他想看看还放在衣袋里的手机,可衣服扔在地毯上,再说手机里也没有她的名字,他们认识时间太短,号码还没输进去。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像有一次那样,不小心问出来,那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于是他把目光转向电视机,她已经把它打开了,但没有声音,图像是联合国安理会会场,大圆桌子……哦,已经不叫安理会了,新名字叫什么他一时也想不起来,最近过得真是太颓废了。

    “把声音开大点儿吧。”他说,不叫昵称显得不够亲热,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你好像真关心似的。”她没照他说的做,坐下梳起头来。

    罗辑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打火机和一支烟,点上抽了起来,同时把两只光脚丫从毛巾被里伸出来,脚大拇指惬意地动着。

    “瞧你那德性,也算学者?”她从镜子里看着他那双不停动着趾头的脚丫说。

    “青年学者。”他补充道,“到现在没什么建树,那是因为我不屑于努力,其实我这人充满灵感,有时候我随便转一下脑子都比某些人穷经皓首一辈子强……你信不信,有一阵儿我差点儿出名了。”

    “因为你那个什么亚文化?”

    “不不,那是我同时做的另一个课题,是因为我创立了宇宙社会学。”

    “什么?”

    “就是外星人的社会学。”

    “嘁……”她扔下梳子,开始用化妆品了。

    “你不知道学者正在明星化吗?我就差点成了明星学者。”

    “研究外星人的现在已经烂了街了。”

    “那是出了这堆烂事儿以后,”罗辑指指没有声音的电视说,上面仍然是那张坐了一圈人的大圆桌子,这条新闻时间够长的,也许是直播?“这之前学者们不研究外星人,他们翻故纸堆,并且一个个成了明星。但后来,公众已经对这帮子文化恋尸癖厌倦了,这时我来了!”他向天花板伸出赤裸的双臂,“宇宙社会学,外星人,而且很多种外星人,他们的种类比地球人的数量都多,上百亿种!百家讲坛的制片人已经和我谈过做节目的事儿,可接着就出了这事,然后……”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表示这一切的姿势,叹息了一声。

    她没有仔细听他的话,而是看着电视上滚动的字幕:“‘对逃亡主义,我们将保留一切可能的选择……’这什么意思?”

    “这话谁说的?”

    “好像是伽尔诺夫吧。”

    “他是说对付想逃亡的要像对付eto一样狠,谁造诺亚方舟就用导弹把谁打下来。”

    “这也忒损了点儿吧。”

    “no,这是真正明智的决策,我早想到了,反正就算不这样,最后也没人能飞走……你看过一部叫《浮城》的小说吗?”

    “没有,很老的吧?”

    “是,我小时候看的,我一直记得一个场面:当整个城市就要沉到海里时,有一群人挨家挨户搜缴救生圈,集中起来毁掉,为的是既然不能都活那就谁也不要活,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女孩儿,把那些人领到一家门口,兴奋地说,他们家还有!”

    “你就是那种习惯于把社会看成垃圾的垃圾。”

    “废话,你看经济学的基本公理就是人类的唯利是图,没有这个前提,整个经济学就将崩溃;社会学的基本设定还没有定论,但可能比经济学的更黑暗,真理总沾着灰尘……少数人飞走可以啊,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什么当初?”

    “当初干吗文艺复兴?当初干吗大宪章?又干吗法国大革命?人要是一直分个三六九等并用铁的法律固定下来,那到时候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谁也没二话。比如这事儿要是发生在明清,肯定是我走你留呗,但现在就不行了吧。”

    “你现在就飞了我才高兴呢!”

    这倒是实话,他们真的已经到了相互摆脱的阶段,以前的每一次,罗辑都能让那些以前的她们与自己同步进入这一阶段,不早不晚。他对自己这种把握节奏的能力十分得意,特别是这一次,与她才认识一个星期,分离操作就进行得这么顺利,像火箭抛掉助推器一样漂亮。

    “喂,创立宇宙社会学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你想知道是谁的建议吗?我可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吓着。”罗辑想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还是算了吧,你的话已经没几句我能信的了,除了一句。”

    “那……就算了吧……哪一句?”

    “你快点儿起啊,我饿了。”她把地毯上他的衣服扔到床上。

    他们在酒店的大餐厅里吃早餐,周围餐桌上的人们大多神情严肃,不时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罗辑不想听,但他就像一支点在夏夜里的蜡烛,那些词句像烛火周围的小虫子,不停地向他的脑子里钻:逃亡主义、技术公有化,eto、战时经济大转型、赤道基点[4]、宪章修正[5]、pdc[6]、近地初级警戒防御圈[7]、独立整合方式[8]……

    “这时代怎么变得这么乏味了?”罗辑扔下正在切煎蛋的刀叉,沮丧地说。

    她点点头,“同意。昨天我在开心辞典节目上看到一个问题,巨傻:注意抢答——”她用叉子指着罗辑,学着那个女主持人的样子,“在末日前一百二十年,是你的第十三代,对还是不对?!”

    罗辑重新拿起刀叉,摇摇头,“我的第几代都不是。”他做出祈祷状,“我们这个伟大的家族,到我这儿就要灭绝了。”

    她在鼻子里不出声地哼了一下,“你不是问我只信你哪句话吗?就这句,你以前说过的,你真的就是这号人。”

    你就是因为这个要离开我吗?这句话罗辑没问出口,怕节外生枝坏了事儿。但她好像多少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说:

    “我也是这号人。在别人身上看到自个儿的某些样子总是很烦人的。”

    “尤其是在异性身上。”罗辑点点头。

    “不过如果非找理由的话,这还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呢。”

    “什么做法?不要孩子?当然了!”罗辑用叉子指了指旁边一桌正在谈论经济大转型的人,“知道他们后代要过什么日子吗?在造船厂——造太空船的厂——里累死累活一天,然后到集体食堂排队,在肚子的咕咕叫声中端着饭盒,等着配给的那一勺粥……再长大些,山姆大叔,哦不,地球需要你,光荣入伍去吧。”

    “末日那一代总会好些吧。”

    “那是说养老型末日,可你想想那个凄惨啊……再说最后一代爷爷奶奶们也未必吃得饱。不过就这幅远景也不能实现,瞧现在地球人民这股子横劲儿,估计要顽抗到底,那就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死法儿了。”

    饭后他们走出酒店,来到早晨阳光的怀抱中,清新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甜味,很是醉人。

    “得赶快学会生活,现在要学不会,那就太不幸了。”罗辑看着过往的车流说。

    “我们不是都学会了嘛。”她说,眼睛开始寻找出租车了。

    “那么……”罗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看来,已经不必找回她的名字了。

    “再见。”她冲他点点头,两人握了手,又简单地吻了一下。

    “也许还有机会再见。”罗辑说,旋即又后悔了,到此为止一切都很好,别再生出什么事儿来,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想不会有。”她说着,很快转身,她肩上的那个小包飞了起来。事后罗辑多次回忆这一细节,确定她不是故意的。她背那个lv包的方式很特别,以前也多次见她转身时把那小包悠起来,但这次,那包直冲他的脸而来,他想后退一小步躲避,绊上了紧贴着小腿后面的一个消防栓,仰面摔倒。

    这一摔救了他的命。

    与此同时,面前的街道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两辆车迎头相撞,巨响未落,后面的一辆polo为了躲开相撞的车紧急转向,高速直向两人站的地方冲来!这时,罗辑的绊倒变成了一种迅速而成功的躲闪,只是被polo的保险杠擦上了一只腾空的脚,他的整个身体在地上被扳转了九十度,正对着车尾,这过程中他没听到另一个撞击所发出的那沉闷的一声,只看到飞过车顶的她的身体落到车后,像一个没有骨骼的布娃娃。她滚过的地面上有一道血迹,形状像一个有意义的符号,看着这个血符,罗辑在一瞬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张援朝的儿媳临产了,已经进了分娩室,一家人紧张地待在候产室里,有一台电视机正放着母婴保健知识的录像。张援朝觉得这一切有一种以前没感觉到的温暖的人情味儿,这种刚刚过去的黄金时代留下来的温馨,正在被日益严酷的危机时代所磨蚀。

    杨晋文走了进来,张援朝第一眼看到他时,以为这人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和自己修复关系的,但从他的神色上很快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杨晋文招呼不打拉起张援朝就走出了候产室,来到医院走廊里。

    “你真的买了逃亡基金?”杨晋文问。

    张援朝转头不理他,那意思很明白:这与你有何相干?

    “看看吧,今天的。”杨晋文说着,把手里的一张报纸递给张援朝,后者刚看到头版头条的大标题,就眼前一黑——

    《特别联大通过117号决议,宣布逃亡主义为非法》

    张援朝接着细看下面的内容:

    本届特别联大以压倒多数票通过决议,宣布逃亡主义违反国际法,决议用严厉的措辞谴责了逃亡主义在人类社会内部造成的分裂和动荡,并认为逃亡主义等同于国际法中的反人类罪。决议呼吁各成员国尽快立法,对逃亡主义进行坚决的遏制。

    中国代表在发言中重申了我国政府对逃亡主义的立场,并表明了中国政府对联合国117号决议的坚决支持。他转达了中国政府的许诺:将尽快建立和完善相关法律,采取有力措施制止逃亡主义的蔓延。他最后说:我们要珍视危机时代国际社会的统一和团结,坚守全人类拥有平等的生存权这一被国际社会共同认可的准则,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我们绝不能抛弃她。

    ……

    “这……为什么啊?”老张看着杨晋文茫然地说。

    “这还不清楚吗?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宇宙逃亡根本不可能实现,关键是谁走谁留啊?这不是一般的不平等,这是生存权的问题,不管是谁走,精英也好,富人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只要是有人走有人留,那就意味着人类最基本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的崩溃!人权和平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生存权的不公平是最大的不公平,被留下的人和国家绝不可能看着别人踏上生路而自己等死,两方的对抗会越来越极端,最后只能是世界大乱,谁也走不了!联合国的这个决议是很英明的……我说老张,你花了多少钱?”

    张援朝赶紧拿出手机,拨了史晓明的电话,但对方已关机。老张两腿一软,靠着墙滑坐在地上,他花了四十万。

    “赶紧报警吧!还好,那姓史的小子不知道老苗已经打听到他爸的工作单位,这骗子肯定跑不了。”

    张援朝只是坐在那里叹息摇头,“人能找到,钱不一定能拿回来,这让我怎么向一家子交代啊。”

    一声啼哭传来,护士喊:“19号,男孩儿!”张援朝猛跳起来,朝候产室跑去,这一刻,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也是在老张等待的这30分钟里,地球上还有约10000个婴儿出生,如果他们的哭声汇在一起,那肯定是一曲宏伟的合唱。在他们后面,黄金时代刚刚结束;在他们前面,人类的艰难岁月正在徐徐展开。

    罗辑只知道他被关进的这个小房间是地下室,很深的地下室,在通往这里的电梯中(那是一部现在十分少见的老式电梯,由人扳动一个手柄操作),他感觉一直在下降,那过时的机械楼层数显示也证实了他的判断,电梯停在-10层,地下十层?!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很旧的木制小办公桌,像一个值班室之类的地方,不像是关犯人的。这里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虽然床上的被褥是新的,但其他东西上都蒙着一层灰,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小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冲罗辑点点头,他的脸上透出明显的疲惫。“罗教授,我来陪陪你,不过你也就刚进来,不至于闷得慌吧。”

    “进来”这个词在罗辑听来是那么刺耳,为什么不是下来呢?罗辑的心沉了下去,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虽然带他到这里来的人都很客气,但他还是被捕了。

    “您是警察吗?”

    “以前是吧,我叫史强。”来人又点点头,坐在床沿上掏出一盒烟来。罗辑觉得这个密闭的地方烟会散不去的,但又不敢说。史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四下看看,“应该有排气扇的。”他说着拉动了门边的一根线,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风扇嗡嗡地响了起来。这种拉线开关现在也不多见了,罗辑还注意到墙角扔着一部显然早就不能用了的红色电话机,落满了灰,是转盘式的。史强递给罗辑一支烟,罗辑犹豫了一下,接住了。

    他们把烟都点上后,史强说:“时间还早,咱们聊聊?”

    “你问吧。”罗辑低头吐出一口烟说。

    “问什么?”史强有些奇怪地看了罗辑一眼说。

    罗辑从床上跳了起来,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扔了,“你们怎么能怀疑我?那明明就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嘛!先是两辆车相撞,后面那辆车为了躲闪才把她撞了的!这是很明白的事儿。”罗辑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史强抬头看着他,本来带着困意的双眼突然炯炯有神,那好像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中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老练而尖锐,令罗辑生出一股恐慌。“我可没提这事儿啊,是你先提的,这就好,上面不让我说更多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更多的,刚才还发愁咱们没话题聊呢,来,坐坐。”

    罗辑没有坐,站在史强面前接着说:“我和她才认识了一个星期,就是在学校旁边的酒吧里认识的,出事前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你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竟让你们往那方面想呢?”

    “名儿都想不起来了?怪不得她死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和我见过的另一个天才差不多。呵呵,罗教授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隔一段就认识一个女孩儿,档次还都不低。”

    “这犯法吗?”

    “当然不,我只是羡慕。我在工作中有一个原则:从不进行道德判断。我要对付的那些主儿,成色可都是最纯的,我要是对他们婆婆妈妈: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对得起社会对得起爹妈吗……还不如给他一巴掌。”

    “你看看,刚才你主动提这事儿,现在又说自己可能杀她,咱就是随便聊聊,你急着抖落这些干吗?一看就是个嫩主。”

    罗辑盯着史强看了一会儿,一时间只听到排气扇的呜咽声,他突然怪怪地笑了,然后,掏出烟来。

    史强说:“罗兄,哦,应该是罗老弟吧,咱们其实有缘:我办的案子中,有十六个死刑犯,其中九个都是让我去送的。”

    罗辑把一根烟递给史强,“我不会让你去送的。好吧,麻烦你通知我的律师。”

    “好!罗老弟!”史强兴奋地拍拍罗辑的肩,“拿得起放得下,是我看得上的那号!”然后他扶着罗辑的肩凑近他,喷着烟说,“这人嘛,什么事儿都可能遇上,不过你遇到的这也太……我其实是想帮你,知道那个笑话吧:在去刑场的路上,死刑犯抱怨天下雨了,刽子手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俺们还得回来呢!这就是你我在后面的过程中应该有的心态。好了,离上路还早,就在这儿凑合着睡会儿吧。”

    “上路?”罗辑又看看史强。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目光很灵敏的年轻人走进来,把手中的一个大提包放在地上说:“史队,提前了,现在就出发。”

    章北海轻轻推开父亲病房的门,病床上的父亲看上去比想象的要好,他靠着枕头半躺半坐着,窗外透进的夕阳的金辉给他脸上映上了些许血色,不像是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人。章北海把军帽挂到门边的衣帽架上,走到父亲的床边坐下,他没有问病情,因为父亲会以一个军人的诚实回答他,而他不想听到那真实的回答。

    “爸,我加入太空军了。”

    父亲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们父子之间的沉默要比语言传递更多的信息,从小到大,父亲是用沉默而不是语言教育他的,语言只是沉默的标点符号,正是这种父亲的沉默造就了今日的章北海。

    “就像您想的那样,他们要以海军为基础组建太空舰队,他们认为海军的作战模式和理论与太空战争最接近。”

    “这是对的。”父亲又点点头。

    “那我该怎么办?”

    爸,我终于问出这句话了,这句我整夜未眠才最后下决心问出来的话,刚才见到您时我又犹豫了,我知道这是最让您失望的一句话。记得研究生毕业后,我作为一名上尉见习官进入舰队时,您说:“北海啊,你还差得远,这么说是因为我现在还能轻易地理解你。能让我理解,说明你的思想还简单,还不够深,等到我看不透搞不懂你,而你能轻易理解我的那一天,你才算真正长大了。”后来,我照您说的长大了,您再也不可能那样轻易地理解自己的儿子了,说您丝毫没有对此感到悲哀我不信,但儿子确实正在成为您能寄予希望的那种人,那种虽不可爱,但在海军这个复杂艰险的领域有可能成功的人。现在,儿子问出了这句话,无疑标志着您对我这三十多年的培育,在最关键的时候失败了。可是爸,您还是告诉我吧,儿子还没有您想的那样强大,反正就这一次了,求求您告诉我吧。

    “要多想。”父亲说。

    好的,爸,您已经回答了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真的很多,这三个字的内容用三万字都说不完,请相信儿子,我用自己的心听到了这些话,但求您再说清楚一些吧,因为这太重要了。

    “想了以后呢?”章北海问,他的双手紧紧攥着床单,手心和额头都潮湿了。

    爸,原谅我,如果说前次发问让您失望,那这一次我变回孩子了。

    “北海,我只能告诉你比以前要多想。”父亲回答。

    爸,谢谢您,您说得很清楚了,我的心都听懂了。

    章北海松开攥着床单的手,握住父亲一只瘦削的手说:“爸,以后不出海了,我会常来看您。”

    父亲微笑着摇摇头,“我这儿没什么了,忙工作去吧。”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先是说了些家里的事,后来又谈到太空军的建设,父亲说了自己的很多想法,以及对章北海以后工作的建议。他们共同想象未来太空战舰的外形和体积,兴致盎然地讨论太空战的武器,甚至还谈到了马汉的制海权理论是否适用于太空战场……

    但他们之间的这些话语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只不过是章北海陪着父亲用语言散步而已,真正有意义的,是父子间心对心交流的那三句:

    “要多想。”

    “想了以后呢?”

    “北海,我只能告诉你那以前要多想。”

    章北海告别父亲后走出病房,透过门上的小窗又凝视了父亲一会儿。这时,夕阳的光缕已离开了父亲,把他遗弃在一片朦胧中,但他的目光穿透这朦胧,看着投在对面墙上的最后一小片余晖。虽然即将消逝,但这时的夕阳是最美的。这夕阳最后的光辉也曾照在怒海的万顷波涛上,那是几道穿透西方乱云的光柱,在黑云下的海面上投下几片巨大的金色光斑,像自天国飘落的花瓣,花瓣之外是黑云下暗夜般的世界,暴雨像众神的帷幔悬挂在天海之间,只有闪电不时照亮那巨浪吐出的千堆雪。处于一块金色光斑中的驱逐舰艰难地把舰首从深深的浪谷中抬起来,在一声轰然的巨响中,舰首撞穿一道浪墙,腾起的漫天浪沫贪婪地吸收着夕阳的金光,像一只大鹏展开了金光四射的巨翅……

    章北海戴上军帽,帽檐上有中国太空军的军徽。他在心里说:爸爸,我们想的一样,这是我的幸运,我不会带给您荣耀,但会让您安息。

    “罗老师,请把衣服换了吧。”刚进门的年轻人说,蹲下来拉开他带进来的提包,尽管他显得彬彬有礼,罗辑心里还是像吃了苍蝇似的不舒服。但当年轻人把包中的衣服拿出来时,罗辑才知道那不是给嫌犯穿的东西,而是一件看上去很普通的棕色夹克,他接过衣服翻着看了看,夹克的料子很厚实,接着他发现史强和年轻人也穿着这种夹克,只是颜色不同。

    “穿上吧,还算透气舒服的,要是穿我们以前的那种破玩意儿,不闷死你才怪。”史强说。

    “防弹衣。”年轻人解释说。

    谁会杀我呢?罗辑边换衣服边想。

    三人走出了房间,沿着来时的走廊走向电梯。走廊上方有方形的铁皮通风管,他们经过的几道门都是厚重密封型的,罗辑还注意到一侧斑驳的墙壁上有一行隐约可见的标语,只能看清其中的一部分,但罗辑知道全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这是个人防工事吧?”罗辑问史强。

    “不是普通的,是防原子弹的,现在废了,当年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那我们在……西山?”罗辑听到过这类传说,史强和年轻人都没有回答。他们走进了那部旧式电梯,电梯立刻带着很大的摩擦杂音向上开动了,操作电梯的是一名背着冲锋枪的武警士兵,他显然也是第一次干这个,很不熟练地调整了两三次,才把电梯停在负1层。

    走出电梯,罗辑发现他们来到一个宽阔但低矮的大厅里,像是一个地下停车场。这里停满了各种车辆,有一部分已经发动,使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味道。车排之间有很多人或站着或走动,这里光线昏暗,只在远远的一角有灯亮着。这些人都是黑乎乎的影子,只有他们中的几个穿过远处车灯光柱时,罗辑才看出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还看到几个军官对着步话机喊着什么,试图盖过引擎的轰鸣声,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史强带着罗辑在两排汽车间穿过,年轻人跟在后面,罗辑看着尾灯的红光和穿过车间缝隙照进来的灯光照在史强身上,使他的身影以不同的色彩时隐时现,罗辑一时竟想起了那个昏暗的酒吧,在那里他认识了她。

    史强把罗辑带到了一辆车前,拉开车门让他进去。罗辑坐下后发现,这车虽然内部很宽敞,但车窗小得不正常,从窗的边缘可以看到厚厚的车壳。这是一辆加固型的车,窄小的车窗玻璃透明度很差,可能也是防弹的。车门半开着,罗辑能听到史强和年轻人的对话。

    “史队,刚才他们来电话,说沿路又摸了一遍,所有警戒位也布置好了。”

    “沿路情况太复杂,这事儿本来也只能粗着过几遍,很难让人放下心来。警戒位的布置,就按我说的,要换位思考,你要是那边的,打算猫在哪儿?武警这方面的专家多咨询一些……哦,交接的事怎么安排?”

    “他们没说。”

    史强的声音高了起来,“你他妈的犯混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没落实!”

    “史队,照上级的意思,好像我们得一直跟着。”

    “跟一辈子都行,但到那边肯定是有交接的,责任分段儿必须明确!这得有条线,咔!之前出事儿责任在我们,之后责任就在他们了。”

    “他们没说……”年轻人似乎很为难。

    “郑啊,我知道你就是他妈的有自卑感,常伟思高升了,他以前的那些手下看咱们更是眼睛长在天灵盖儿上了,不过咱们自个儿应该看得起自个儿。他们算什么?有谁对他们开过一枪,他们又对谁开过一枪?上次大行动,看那帮人儿,什么高级玩意儿都用上了,跟耍杂技似的,连预警机都出来了,可聚会地点的最后定位还不是靠我们?这就为我们争来了地位……郑啊,我把你们几个调过来是费了口舌的,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你们。”

    “史队,你别这么说。”

    “这是乱世,乱世懂吗?人心可真是不古了,大家都把晦气事儿往别人身上推,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跟你扯这些是我不放心,我还能待多久?以后这一摊子怕都放到你那儿了。”

    “史队,你的病可得快考虑,上级不是安排你冬眠了吗?”

    “得把事儿都安排好了吧,家里的,工作上的,就你们这样儿我能放心吗?”

    “我们你尽管放心,你这病真的不能拖了,今儿早上你牙龈出血又止不住了。”

    “没事儿,我命大,这你是知道的,冲我开的枪,臭火的就有三次。”

    这时,大厅一侧的车辆已经开始鱼贯而出,史强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当相邻的车开走后,这辆车也开动了。史强拉上了两边的窗帘,车内有一块不透明的挡板,把后半部分与驾驶室隔开,这样罗辑就完全看不到车外的情况了。一路上,史强的步话机叽叽哇哇响个不停,但罗辑听不清在说什么,史强不时简单地回应一句。

    车开后不久,罗辑对史强说:“事情比你说的要复杂。”

    “是啊。现在什么都变得复杂了。”史强敷衍道,把注意力仍集中在步话机上,一路上两人再也没有说话。

    路似乎很顺,车子连一次减速都没有,行驶了大约一小时后停了下来。

    史强下车后示意罗辑待在车内,然后关上了车门。这时罗辑听到一阵轰鸣声,似乎来自车顶上方。几分钟后,史强拉开车门让罗辑下车,一出去,罗辑立刻知道他们是在一个机场,刚才听到的轰鸣变得震耳了,他抬头看看,发现这声音来自悬停在上方的两架直升机,它们的机首分别对着不同的方向,似乎在监视着这片空旷的区域。罗辑面前是一架大飞机,像是客机,但在他能看到的部分,罗辑找不到航空公司的标志。车门前就是一架登机梯,史强和罗辑沿着它登上飞机,在进入舱门前,罗辑回头看了一眼,首先看到的是远处停机坪上一排整齐的战斗机,他由此知道这里不是民用机场。把目光移到近处,他发现同来的十几辆车和车上下来的士兵已在这架飞机四周围成了一个大圈。夕阳西下,飞机在前方的跑道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大惊叹号。

    罗辑和史强进入机舱,有三名穿着黑色西装的人迎接他们,带着他们走过前舱,这里空无一人,看上去是客机的样子,有四排空空的座椅。但当进入中舱后,罗辑看到这里有一间相当宽敞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套间,透过半开的门,罗辑看到那是一间卧室。这里的陈设都很普通,干净整洁,如果不是看到沙发和椅子上的绿色安全带,感觉不到是在飞机上。罗辑知道,像这样的专机,国内可能没有几架。

    带他们进来的三人中,两人径直穿过另一个门向尾舱去了,留下的最年轻的那位说:“请你们随便坐,但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千万要注意,不只是在起飞降落时,全程都要系安全带,睡觉时也要把床上的安全睡袋扣好;不要在外面放不固定的小物品;尽量不要离开座位或床,如果需要起来活动,请一定先通知机长。这样的按钮就是送话器开关,座位和床边都有,按下后就能通话,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可以通过它呼叫我们。”

    罗辑疑惑地看看史强,后者解释说:“这飞机有可能做特技飞行。”

    那人点点头,“是的,有事请叫我,叫小张就行,起飞后我会给你们送晚饭的。”

    小张走后,罗辑和史强坐到沙发上,各自系好安全带。罗辑四下看看,除了窗子是圆的,有窗的那面墙有些弧度外,一切都是那么普通和熟悉,以至于他们俩系着安全带坐在这间普通办公室里感觉怪怪的。但很快引擎的轰鸣和微微的震动提醒他们是在一架飞机上,飞机正在向起飞跑道滑行,几分钟后,随着引擎声音的变化,超重使两人陷进沙发中。来自地面的震动消失后,办公室的地板在他们面前倾斜了。随着飞机的上升,在地面已经落下去的夕阳又把一束光从舷窗投进来,就在十分钟前,同一个太阳也把今天的最后一束夕照投进章北海父亲的病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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