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纪元4年,云天明】(1/2)
云天明从报纸上得到的第一印象是:与他住院前相比,三体和eto(地球三体组织)的新闻不是那么铺天盖地了,终于有了一定比例的与危机无关的东西。人类随遇而安的本性正在显现,四个世纪后的事情正在渐渐让位于现世的生活。这不奇怪,他想了想四个世纪前是什么时候,中国是明朝,好像努尔哈赤刚建立后金;西方中世纪的黑暗刚结束;蒸汽机还要等一百多年才出现,人们想用电还要等两百多年。那时如果有人为四百年后的事操心,就如同替古人担忧一样可笑。
至于他自己,照目前病情的发展,明年的事都不用操心了。
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头版,虽不是头条,也比较醒目:
第三届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通过安乐死法
这有些奇怪,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是为与三体危机有关的立法召开的,而这个安乐死法好像与危机没什么关系。
张医生想让自己看到这条消息?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放下了报纸,开始艰难的睡眠。
第二天的电视新闻中,有一些关于安乐死法的报道和访谈,但没有引起太大关注,人们的反应也都很平淡。
这天夜里,咳嗽和呼吸困难,以及化疗带来的恶心和虚弱,都使云天明难以入睡。邻床的老李借着帮他拿氧气管的机会坐到他的床沿,确定另外两位病友都睡着后,低声对云天明说:“小云啊,我打算提前走了。”
“出院?”
“不,安乐。”
以后,人们提到这事,都把最后一个字省略了。
“你怎么想到这一步?儿女都挺孝顺的……”云天明坐直身子说。
“正因为这样子,我才这么打算,再拖下去,他们就该卖房了,最后也还是没治,对儿女孙子,我总得有点儿责任心。”
老李好像发现对云天明说这事也不合适,就暗暗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离开上了自己的床。
看着路灯投在窗帘上摇曳的树影,云天明渐渐睡着了。生病后第一次,他做了一个平静的梦,梦中自己坐在一艘没有桨的小船上,小船是白纸叠成的,浮在宁静的水面,天空是一片迷蒙的暗灰色,下着凉丝丝的小雨,但雨滴似乎没有落到水上,水面如镜子般没有一丝波纹,水面在各个方向都融入这灰色中,看不到岸,也看不到水天连线……凌晨醒来后回忆梦境,云天明很奇怪,自己在梦中是那么确定,那里会永远下着毛毛雨,那里的水面永远没有一丝波纹,那里的天空永远是一样的暗灰色。
老李的安乐要进行了。新闻稿中“进行”这个词是经过反复斟酌的,“执行”显然不对,“实施”听着也不太对,“完成”就意味着人必死无疑,但对具体的安乐程序而言,也不太准确。
张医生找到云天明,问如果他身体情况还行,能否参加一下老李的安乐仪式。张医生赶紧解释说:这是本市的第一例安乐,有各方面的代表参加,这中间有病人代表也是很自然的,没别的意思。云天明总感觉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别的意思,但张医生一直对自己很照顾,他就答应了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张医生有些面熟,他的名字也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以前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病情和治疗,医生在看病时和其他时间说话的样子是不太一样的。
老李安乐时他的亲人一个也不在场,他瞒着他们,只等事情完了后再由市民政局(不是医院)通知,这在安乐死法律上是允许的。来采访的新闻媒体不少,但记者们大多被挡在外面。安乐是在医院的一间急救室进行的,这里有一面单向透视的落地玻璃屏,相关人员可以站在玻璃屏的外面,病人看不到。
云天明进来后,挤过各方面的人士站到玻璃屏前,当他第一眼看到安乐室的样子时,一阵恐惧和恶心混杂着涌上来,差点让他呕吐。院方的本意是好的,为了人性化一些,他们把急救室装饰了一番,换上了漂亮的窗帘,摆上了鲜花,甚至还在墙上贴了许多粉红色的心形图案。但这样做的效果适得其反,像把墓室装饰成新房,在死的恐怖中又增加了怪异。
老李躺在正中的一张床上,看上去很平静,云天明想到他们还没有告别过,心里越来越沉重。两个法律公证人在里面完成了公证程序,老李在公证书上签了字。公证人出来后,又有一个人进去为他讲解最后的操作程序。这人身着白大褂,不知是不是医生。他首先指着床前的一个大屏幕,问老李是否能看清上面显示的字,老李说可以后,他又让老李试试是否能用右手移动床边的鼠标点击屏幕上的按钮,并特别说明,如果不方便,还有别的方式,老李试了试也可以。这时云天明想到,老李曾告诉过他,自己从没用过电脑,取钱只能到银行排队,那么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用鼠标了。穿白大褂的人接着告诉老李,屏幕上将显示一个问题,并重复显示五次,问题下面从0到5有六个按钮,每一次如果老李做肯定的回答,就按照提示按动一个按钮,提示的数字是1到5中随机的一个——之所以这样做,而没有用“是”或“否”按钮,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按动同一个按钮;如果否定,则都是按0,这种情况下安乐程序将立刻中止。一名护士进去,把一个针头插到老李左臂上,针头通过一个软管与一台笔记本电脑大小的自动注射机相连。先前那名指导者掏出一个东西,打开层层密封,是一支小玻璃管,里面有淡黄色的液体,他小心地把那个玻璃管装到注射机上,然后和护士一起走出来。安乐室里只剩老李一人了。安乐程序正式开始,屏幕显示问题,同时由一个柔美的女声读出来: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3键;否,请按0键。
老李按了3。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5键;否,请按0键。
老李按了5。
然后问题又显示了两次,肯定键分别是1和2,老李都按了。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4键;否,请按0键。
一瞬间,一股悲哀的巨浪冲上云天明的脑际,几乎令他昏厥,母亲去世时他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极度的悲怆。他想大喊让老李按0,想砸玻璃,想杀了那个声音柔美的女人。
但老李按了4。
注射机无声地启动了,云天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管中那段淡黄色液体很快变短,最后消失。这个过程中,老李没有动一下,闭着双眼像安详地入睡了一样。
周围的人很快散去,云天明仍一动不动地扶着玻璃站在那里,他并没有看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他眼睛睁着,但哪儿都没看。
“没有一点痛苦。”张医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飞到耳边的蚊子,同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扶上了左肩,“注射药物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组成,巴比妥先起作用,使病人处于镇静深睡状态;肌肉松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也就是二三十秒的事。”
张医生的手在云天明肩上放了一小会儿后拿开了,接着听到了他离去时放轻的脚步声。云天明没有回头,但回想着张医生的长相,突然记起了他是谁。
“张大夫,”云天明轻轻叫了一起,脚步声停止了,他仍没有回头,“你认识我姐姐吧?”
好长时间才有回答:“哦,是,高中同学,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两次呢。”
云天明机械地走出医院的主楼。现在他明白了,张医生在为姐姐办事,姐姐想让他死,哦,想让他安乐。
云天明常常回忆儿时与姐姐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但长大后姐弟间渐渐疏远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谁也没有做过伤害对方的事,但仍不可避免地疏远了,都感觉对方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都感觉对方鄙视自己。姐姐是个精明的人,但不聪明,找了个同样精明却不聪明的姐夫,结果日子过得灰头土脸,孩子都大了也买不起房子,婆家同样没地方住,一直倒插门住在父亲那里。至于云天明,孤僻离群,事业和生活上也并不比姐姐成功多少,一直一个人在外面住公司的宿舍,把身体不好的父亲全推给姐姐照顾。
他突然理解了姐姐的想法。自己病了以后,大病保险那点钱根本不够,而且这病越往后越花钱,父亲不断地把积蓄拿出来;可姐姐一家买房没钱父亲并没帮忙,这是明显的偏心眼。而现在对姐姐来说,花父亲的钱也就等于花她的钱了,况且这钱都花在没有希望的治疗上,如果他安乐了,姐姐的钱保住了,他也少受几天罪。
天空被灰云所笼罩,正是他那夜梦中的天空,对着这无际的灰色,云天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你让我死,我就死吧。
这时,云天明想起了卡夫卡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与父亲发生了口角,父亲随口骂道“你去死吧”,儿子立刻应声说“好,我去死”,就像说“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关门”一样轻快,然后儿子跑出家门,穿过马路,跑上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卡夫卡后来回忆说,他写到那里时有一种“射精般的快感”。现在云天明理解了卡夫卡,理解了那个戴着礼帽夹着公文包、一百多年前沉默地行走在布拉格昏暗的街道上、与自己一样孤僻的男人。
回到病房,云天明发现有人在等他,是大学同学胡文。云天明在大学中没有朋友,胡文是与他走得最近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友谊,胡文的性格与云天明正相反,是那种与谁都自来熟的人,交友广阔,云天明肯定是他交际圈最边缘的一个——毕业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胡文没带鲜花之类的,而是拿来一箱像饮料的东西。
简短的唏嘘之后,胡文突然问了一个让云天明有些吃惊的问题:“你还记得大一时的那次郊游吗?那是大伙第一次一起出去。”
云天明当然记得,那是程心第一次坐在他身边,第一次和他说话;事实上,如果程心在以后的大学四年里都不理他,他可能也未必敢主动找她说话。当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密云水库宽阔的水面,程心过来坐下问他平时都喜欢些什么,然后他们攀谈起来,并不停地向水中扔小石子,谈的都是刚认识的同学最一般的话题,但云天明至今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字。后来,程心叠了一只小纸船放进水中,在微风的吹送下,那只雪白的纸船向远方慢慢驶去,最后变成一个小白点……那是他大学生活中最阳光明媚的一天。事实上那天天气并不好,下着蒙蒙细雨,水面上罩着雨纹,他们扔的小石子都湿漉漉的,但从那天起,云天明就爱上了下雨天,爱上了湿地的气息和湿漉漉的小石子,还常常叠一只小纸船放在自己的案头。
他突然想到,自己那一夜梦到的小雨中的彼岸世界,是否就来自那段回忆?
至于胡文说的后来的事,云天明倒是印象不深了,不过经他的提醒还是想了起来。后来,几个女孩子把程心叫走了,胡文则过来坐到旁边告诉云天明说,你不要得意,她对谁都挺好的。云天明当然知道这点。
但这话题没有继续下去,胡文吃惊地指着云天明手中的矿泉水瓶问他在喝什么。那瓶中的水成了绿色,里面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云天明说,这是把野草揉碎了放进来,真正的大自然饮料。由于高兴,那天云天明的话特别多,他说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开一家公司生产这饮料,肯定畅销。胡文说天下还有比这更难喝的东西吗?云天明反问:酒好喝吗?烟好抽吗?即使是可口可乐,第一次尝也不好喝,让人上瘾的东西都是这样。
“老弟,那一次,你改变了我的一生!”胡文拍着云天明的肩膀激动起来,然后打开那个纸箱,取出一罐饮料,包装是纯绿色的,画着一片广阔的草原,商标是“绿色风暴”。胡文打开饮料,云天明尝了一口,一股带着清香的苦涩让他陶醉了,他闭起双眼,仿佛又回到了那细雨中的湖畔,程心又坐在身边……
“这是极端版的,一般市面上的都要加些甜味。”胡文说。
“这,卖得好吗?”
“很好,现在的问题是生产成本,别以为草便宜,没上规模前,它比苹果核桃什么的都贵;另外,草中有许多有害成分,加工过程也很复杂。不过前景很好,有许多大的投资方都有意向,汇源甚至想买下我的公司,去他妈的。”
云天明无言地看着胡文,一个由航天发动机专业毕业的生产饮料的企业家,他是行动者,是实干家,生活是属于他这样的人的。至于自己这样的,只能被生活所抛弃。
“老弟,我欠你的。”胡文说着,把三张信用卡和一张纸条塞到云天明手中,看看周围后在他耳边低声说,“里面有三百万,密码在这儿写着。”
“我没申请过专利。”云天明淡淡地说。
“但创意是你的,没有你就没有‘绿色风暴’。如果你同意,有这笔钱我们在法律上就两清了,但在情谊上可没两清,我永远欠你的。”
“在法律上你也没欠我的。”
“必须收下,你现在需要钱。”
云天明没有再推辞,收下了这笔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钱,但没有太多的兴奋,因为他清楚,现在钱已经救不了自己的命了。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胡文走后,他立刻去咨询,但没有找张医生,而是费了很大周折找到了副院长,国内著名的肿瘤专家,径直问他如果有足够的钱,自己的病有没有治好的希望。
在电脑上调出云天明的病历看过后,老医生轻轻摇摇头,告诉他癌细胞已经从肺部扩散到全身,已不能手术,只能做化疗和放疗这类保守治疗,不是钱的问题。
“年轻人,医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云天明的心彻底凉下来,也彻底平静了,当天下午他就递交了安乐死申请。申请交给他的主治张医生,后者似乎深陷在内疚中,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是说先把化疗停了吧,没必要受那个罪了。
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花那笔钱。按常理说应该给父亲,再由他分给该给的亲人,但那也就等于给姐姐了。云天明不想这样做,他已按她的心愿去死了,感觉已不欠她什么。
那就想想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坐“伊丽莎白”号那样的豪华游艇环球航行很不错,这些钱应该够,但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可能也没那么多时间了。真是很遗憾,如果行,他本可以躺在阳光下的甲板上,看着大海回顾一生,或在某个细雨蒙蒙的日子登上某个陌生国度的海岸,坐在某个小湖边向布满雨纹的水面扔湿漉漉的石子……
又往程心那方面想了,这一阵子他想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多。
晚上,云天明在电视中看到一则新闻:
在联合国本届行星防御理事会第12次会议上,第479号提案获得通过,群星计划正式启动,届时,将授权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自然资源委员会和教科文组织组成的群星计划委员会在全球实施该计划。
今天上午,群星计划中国网站正式开通,标志着该计划在国内的启动。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北京常驻代表处官员称,该计划在中国将面向企业和个人,但不接受社会团体的投拍……
云天明心里一动,披衣走出病房,对护士说想出去散散步,由于已到熄灯时间,护士没让他去。他回到已熄灯的病房,拉开窗帘打开窗,原来老李床上新来的病人不满地咕哝了几声。云天明抬头看去,城市的光雾使得夜空一片迷蒙,但他还是看到了夜幕上那些银色的亮点,他终于知道用那笔钱干什么了。
他要送给程心一颗星星。
《时间之外的往事》(节选)
群星计划——危机之初的幼稚症
在危机纪元头二十年里人类社会发生的一些事情,在之前和之后的人们看来都是很难理解的,历史学家把它称为危机幼稚症。人们一般认为,幼稚症是前所未有的对文明整体的威胁突然到来所致;对个体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人类社会的整体,事情就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三体危机带来的文化冲击,其影响之深远也远超过人们当初的想象。如果为其寻找一个类比,在生物学上,相当于哺乳动物的远祖从海中爬上陆地;在宗教上,相当于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而在历史和社会学上,根本找不到类比,人类文明所经历的一切与这一事件相比都微不足道。事实上,这一事件从根本上动摇了人类社会的文化、政治、宗教和经济的根基。这一冲击直达文明的最深层,其影响却很快浮上表面,与人类社会巨大的惯性相互作用,这可能是产生幼稚症的根本原因。
幼稚症的典型例子就是面壁计划和群星计划,都是当时国际社会通过联合国框架做出的,在其他历史时期的人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举动。前者已改变了历史,其影响深入以后的整个文明史,将在另外的章节论述;后者则在出现不久便销声匿迹,很快被遗忘。
群星计划的动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危机初期试图提升联合国地位的努力,二是逃亡主义的出现和盛行。
三体危机的出现,使全人类第一次面对一个共同的敌人,对联合国的期望自然提高了。即使是保守派也认为,联合国应该进行彻底的改革并被赋予更高的权力和支配更多的资源,激进派和理想主义者则鼓吹成立地球联邦,联合国成为世界政府。中小国家更热衷于联合国地位的提升,危机在他们眼中是一个从大国获得技术和经济援助的机会;而大国则对此反应冷淡。事实上在危机出现后,大国都很快在太空防御的基础研究上进行了巨大的投入,一方面因为他们意识到,太空防御是未来国际政治的重要领域,在其中的作为将直接关系到国家实力和政治地位的基础;另一方面,这些大型基础研究是早就想做的,只是由于国计民生和国际政治的限制而一直做不了。现在,三体危机对于大国政治家们来说,就相当于当年的冷战对于肯尼迪,但这个机会比那次要大百倍。不过各大国都拒绝把这些努力纳入联合国的框架。由于国际社会日益高涨的世界大同热,他们不得不给联合国开出了许多空头的政治支票,但对其倡导的共同太空防御体系却投入很少。
在危机初期的联合国历史上,时任秘书长萨伊是一个关键人物。她认为创造联合国新纪元的机会已经到来,主张改变联合国的大国联席会议和国际论坛的性质,使其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并拥有对太阳系防御体系建设的实质性领导权。联合国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要有能自主支配的足够资源作为基础,这一点在当时几乎不可能实现。群星计划就是萨伊为此做出的努力之一,不管结果如何,这一举动充分显示了她的政治智慧和想象力。
群星计划的国际法基础是《太空法公约》,这并不是三体危机的产物,危机到来前,该条约就经历了漫长的起草和谈判过程,主要参考了《海洋法公约》和《南极条约》的框架。但危机到来前的《太空法公约》限定的范围是柯伊伯带之内的太阳系资源,由于三体危机的出现,不得不考虑外太空,但限于人类尚未登上火星的技术水平,在本条约到期前(五十年期限),太阳系外的资源毫无现实意义。各大国发现,这倒很适合作为给联合国的一张空头支票,就在条约上附加了一条有关太阳系之外的资源的条款,规定涉及柯伊伯带以外的自然资源(关于自然资源一词的含义,条约附件进行了冗长的定义,主要是指没有被人类之外的文明占据的资源,这个定义中也首次给出了“文明”一词的国际法定义)的开发和其他经济行为,必须在联合国框架内进行。历史上称这一条款为“危机附加款”。
群星计划的第二个动因是逃亡主义。当时逃亡主义初露端倪,其后果还没有显现,仍被视为人类面对危机的一个最终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太阳系外恒星,特别是带有类地行星的恒星的价值便显现出来。
群星计划的最初提案,是提议由联合国主持拍卖太阳系外的部分恒星和其所带行星的所有权,拍卖对象是国家、企业、社会团体和个人,所得款项用于联合国对太阳系共同防御体系的基础研究。萨伊解释说:恒星的资源其实是极其丰富的,距太阳系100光年内的恒星就有三十多万颗,1000光年内有上千万颗,保守估计,这里面至少有十分之一的恒星带有行星。拍卖其中的一小部分,对未来的宇宙开发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一奇特的提案当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pdc(行星防御理事会)各常任理事国发现,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可预见的未来,通过这一提案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利的后果;相反,如果否决它,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却肯定有麻烦。尽管如此,经过多次争论和妥协,还是把拍卖恒星的范围从柯伊伯带以外外推到了100光年以外,然后提案通过了。
群星计划一开始便结束了,原因很简单:恒星卖不出去。总共只卖出十七颗恒星,全是以底价卖出,联合国只赚到四千多万美元。买家全部没露面,舆论纷纷猜测他们花那么多钱买一张废纸干什么用,尽管这张纸具有坚实的法律效力。也许拥有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很酷,尽管它永远是可望不可即的(有些用肉眼连望都望不到)。
萨伊并不认为计划是失败的,她称结果在预料之中,群星计划在本质上其实是联合国的一个政治宣言。
群星计划很快被遗忘,它的出现是危机之初人类社会非正常行为方式的一个典型例子。催生群星计划的那些因素,几乎是在同时,也催生了伟大的面壁计划。
按照网站上的地址,云天明给群星计划在国内的代办处打了电话,然后就给胡文打电话,请他了解一下程心的一些个人资料,比如通信地址、身份证号码等等。他预想了胡文对这个要求可能会说的各种话,讥讽的、怜悯的、感叹的,但对方没说什么,只是在长长的沉默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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