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16(春风不度我,何处是白头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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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调热情:“师兄,我帮你打柳轻眉!”

    传音入密的声音却好像很适应她的坏脾气,被她发脾气也忍了下去,仍然继续:“我是黎步。”

    缇婴:“……”

    她掐诀的手停住,柳轻眉的攻击在前。她迟一分躲开,反手往柳轻眉身上扔了几张符箓,逼得那女子也后退了几步,江雪禾和夜杀趁机上前。

    缇婴悄悄退到后方,与那传音入密的声音说话,犹豫极了:“你、你、你不是晕了吗?”

    她闪转腾挪间,有一种掀开蒙眼布条,看黎步到底有没有晕的冲动。

    黎步干咳一声:“你别管!”

    缇婴拉下脸:“……那你和我说话干什么?”

    黎步只好道:“哼,我是料到江雪禾偏疼你,不忍心你吃苦,什么都不告诉你。可他也不想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这样宠着你,会把你养废的。”

    缇婴毫不犹豫掐断了传音入密——谁要和这种说师兄坏话的人聊天啊!

    黎步快要被她气死。

    但是,再一次联系到她时,黎步也只敢轻声细语地哄着她、顺着她了:“你知不知道在柳轻眉眼皮下,和你搭话,要冒多少险?你真是一点也不珍惜……算了,我喜欢你的不珍惜。”

    他说正事:“柳轻眉和梦貘珠共生,她现在借用了梦貘珠的力量,成为梦境的主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你们这样打,是打不过她的。但是梦貘珠有个克星,是你哦。

    “你发现没,梦貘珠引无数人入梦,连江雪禾那种警惕心强的人,都栽在里面了。只有你没有……梦貘珠躲着你,根本不让你入梦。

    “你若知道它怕你怕的是什么,也许就能和你师兄逃出这一劫了。”

    缇婴怔住。

    --

    黎步重新扮演晕倒的人去了,缇婴立在万万鬼怪中,听着风声赫赫,听着打斗声,一点点琢磨黎步的话。

    她很快想到了梦貘珠怕的是什么——她身上唯一会被人紧追不舍的,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复生”,知情的人会明白那叫“大梦”。

    梦貘珠在自己的幻境中操纵万物,直修天道。

    大梦术前几篇都与通鬼神有关,最后最重要的一篇,是与天地通。

    缇婴识海中大梦术的功法其实并不全,她自己也不喜欢练,最后一篇的功法,她直到此刻,都看不懂,都不知道那与天地通,通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梦貘珠如果怕的话……

    是否大梦术和梦貘珠所用的修行方式是一样的,都是修天道呢?

    不到万不得已,缇婴是不想开大梦术的。

    但是此时,她确实想试探一二。

    缇婴深吸口气,说服自己鬼怪而已,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她摘下蒙眼布条,直直看着柳轻眉,开始一点点唤起自己刻意遗忘的大梦术。

    --

    大梦术施展,最直观的,便是操纵鬼怪,御鬼驱邪。

    当夜大战,柳轻眉以为自己稳操胜算,江雪禾都奈何不了她。她要拿下江雪禾时,忽见重重叠叠的鬼影从江雪禾身上飘浮起,向后飘去。

    周遭空气瞬冷。

    柳轻眉扭头。

    她当夜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重重鬼怪扑向自己的画面。

    风叶飞卷,缇婴裙衫飞扬,开阵之后,左支右绌,难以停下。

    她头痛欲裂时,江雪禾在她后背上一拍,唤停她:“走。”

    --

    这一夜缇婴所用的大梦术,其实并没有完全展开。

    好在师兄身上黥人咒所缚的鬼怪,还有当时山上的鬼怪,实在太多了。

    庞大的数量拖住了柳轻眉,吞没了柳轻眉。江雪禾没有让缇婴施展下去,想先走再说。

    江雪禾问她:“可还好?”

    缇婴除了灵根痛,也没有其他的。

    她摇了摇头。

    江雪禾却在她面前蹲下,道:“我背你吧。”

    缇婴怔一下,就毫不犹豫地爬到了师兄背上。

    虽然无事,可她贪得无厌。

    缇婴以为自己没有彻底施展开大梦术,应当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灵根痛得厉害,头有些昏昏然,她便知道有些不好了。

    只是三人在逃命,她不好说自己不妥,而且其实大梦术对她,也不算真的不妥……

    缇婴便伏在江雪禾背上,闭上眼,睡了过去。

    待他们到了安全地方,江雪禾和夜杀才发现缇婴发了烧,昏迷不醒。

    好在江雪禾有经验:“……符修本就容易被秽息牵住神智,何况她修习的法术就是这样……应当没事的,不用叫醒她。”

    只是接下来,他和夜杀之间必须做选择了——想对付柳轻眉,两个分化身,是绝对不行的。二人必须合并。

    --

    缇婴一烧便是三日。

    她确实做了梦。

    进入梦境时,起初,她以为梦境又是前世自己的故事。

    但是她看着自己点亮一盏盏灯火,看着自己跪在蒲团上,仰望着镶金身的看不清脸的神女像,才意识到,这是柳轻眉的故事。

    缇婴在柳轻眉的身体中。

    这个柳轻眉,只有五六岁大。然而本应是粉雕玉琢的小孩最好看的年龄时期,小女孩却苍白羸弱,瘦如枯骨,面相一点也不好。

    小姑娘跪在蒲团上,仰望着神女雕像:

    “神女大人,我向您祈福,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

    神女大人,我向您祈福,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爹爹说,我好像又病了很久,娘哭瞎了眼,以为我活不过来了。我醒来后,他们说一定是您在冥冥中保佑我,让我来拜您。

    我知道您护佑柳叶城,一定十分辛苦,所以我也不敢让您操心我这样的人,爹娘逼着我来,您就当我与您说说话、聊聊天好了。

    说什么呢?

    神女大人,您觉得我可以被你们选上,成为巫女吗?

    我不是想去巫神宫,我是觉得,成为巫女,就可以离开柳叶城,我若病死在外地,爹娘看不到,就不会太伤心了。

    --

    神女大人,我又来了。

    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巫神宫的神女与天官已经走了,他们没有选我当巫女,没有带我离开。这是正常的……爹娘今日一整天都不开心,却反而来安慰我。

    其实我很开心。

    因为我今日,在家中,见到了一个被爹爹带回来的小哥哥。

    他真好看。

    我家中没有镜子,没有湖泊没有水流,我知道是因为我病得厉害,长得不好看,他们才收走了那些东西。但是我知道那个小哥哥好看……

    他进来的时候,低着眼睛坐在我爹身边,我感觉我的病好像好了。

    ……我感觉我可以活到明年了。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小哥哥叫韦不应。

    爹说他从此以后,住在柳家,陪我玩。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个叫叶呈的哥哥。

    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叫韦不应的哥哥——

    他来陪我吃药,我觉得药不苦了。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阿应带我离开家门,说外面有神仙,可以帮我治病。其实我不相信,柳叶城世代信奉神女宫,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巫神宫都救不了我,哪有什么神仙能救我呢?

    阿应说修仙就可以长寿,我相信他。

    可我连累了他,我们才出城不久,我就又病倒了。我醒来的时候,回到了家中,大家说,是阿应拉着我私奔,要拐走城主女儿。

    这传言很可笑。

    麻烦的是,爹爹相信了。

    爹爹震怒,要杀了阿应。

    神女大人,我该怎么办呢?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说来惭愧,我又半年没来了,因为——我又病了。

    坏消息是,我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觉得活不了多久。

    好消息是,因为我病倒,娘说都怪爹执意要杀阿应,才害了我。爹很后悔,阿应也保了下来。

    这样看,其实我的病,也不算坏事吧?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近日,我房中,每日醒来都能闻到花香。他们说,又一年春日到了。

    我又熬过了一年。

    阿应带我出门看花,我虽怕爹爹责怪他,却到底渴望出门。

    街上多了许多卖花女,杏花一丛丛,如粉雾霞影。我想将春日留住。

    阿应收到了旁人姑娘的花,我悄悄买了一面镜子,看到了镜中我的模样。

    原来我寡骨脸,枯白伶仃如骷髅,瘦得很难看。

    阿应却说我像烟一样。

    缥缈的烟雾比骷髅听着好听,我便接受了他的说法。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秽鬼潮落在了离柳叶城十里的城中,听说你们算无遗漏,早早赶了过去,避免了灾祸。神女大人,我一直相信您的力量,相信巫神宫的力量……

    可是你们离开后,那座城池却遭到旁的城池开战,掠夺财物。我知道这些是神女大人不会管的事,我建议爹爹派人去相助。唇亡齿寒,焉知柳叶城没有人来援助的一日呢?

    阿应也跟着爹爹一起去了。

    他骑在马上,穿着铠甲,半城姑娘都在红着脸看他。

    哎,我也在看他。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望他平安归来。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今年入了冬,我身体愈发不妥。某一日早上醒来,我看到阿应背着我在掉眼泪,我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

    其实死亡没什么。

    我只是舍不得阿应。

    我想和阿应……可是我又担心我的身体……神女大人,我好像有些贪心。

    我想贪心地问您,您能赐福于我,让我身体好一点么?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柳叶城和其他城池开战了。

    都是人间无聊的征战,您必然不感兴趣。这一次,爹爹病了,我代爹爹去军营慰问将士。

    我在军营中看到了阿应。

    他像鹰一样。

    雄伟、骄傲、自信、潇洒……那是小小城主府看不到的天地。

    我不想困住他。

    我问他想不想离开,像他少时想的那样,去修仙问道,不必为了柳叶城付出一切。

    阿应带着我去看夕阳。

    他什么都没说,我却明白了。

    神女大人——春风不度我,何处是白头呢?

    --

    神女大人,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秽鬼潮开始了。

    我在梦中见到阿应死了。

    幸好只是梦。您会庇护我的。

    --

    神女大人。

    已是深秋,树叶已干。我看到了秽鬼,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人,看到了死不瞑目、还被秽鬼分食的活人。

    生死去来,人如傀儡,我不知道生命算什么。

    我看到了阿应和叶呈的艰难。

    我们会坚持,等到你们的。

    --

    神女大人。

    你们来了。

    你们的神力之下,秽鬼轻而易举被解决,万千非凡力量,鬼将军再厉害,也比不上你们。

    无上的力量,映着夕阳残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

    神女大人。

    我恨你们。

    我恨一切。

    我不再是你的信徒了。

    你们高高在上,其实从来不俯望凡人。万世长存,生者死者皆是过客,你们不在乎。我们的祷告,寻求的一直是自我安慰。

    你们不会救蝼蚁的。

    那我来吧——

    以救世为名,让我为恶,让我永世不得超生,让我来成为无支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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