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正文完结(1/2)
最初的震惊和哀恸此时已经变成一种迟钝的哀伤和彷徨,火把照出一小片亮光,随即又被马蹄踏碎,夜色安静如死,心里却是滚油煎熬一般,片刻也不能安宁。
离她越近,越觉得不安。该怎么跟她说?她曾经历过一次与谢旃的死别,那次几乎要了她的性命,谁能想到还有第二次。
而她知道以后,又会怎么做?这是尤为让他不安的问题。她会想要去送别谢旃吧,她至情至性,绝不可能毫无表示。他自然会陪着她一道去,他与谢旃虽有龃龉决裂,但更有十数年生死相托的兄弟情分,他必须去送他最后一程。可在那之后呢?
火把飘摇着,晃出恍惚的光影,桓宣想不出来。在那之后呢?眼下他们如胶似漆,可那都是因为谢旃平安,她可以放心,可若是谢旃不在了,她对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吗?
心里来越不确定,望见大道另一头飘摇的火光,听见急促的蹄声从对面奔来,是谁像他一样深夜奔波,为的是什么事?
火光一霎时奔到近前,来人叫了声大王,惊喜着跳下马行礼,桓宣认了出来,是御夷晋王府的侍卫,心中立时就是一凛:“出了什么事?”
侍卫抬头:“夫人不见了。”
不安登时化成急怒,桓宣立眉:“你说什么?”
侍卫忐忑着低头:“下午夫人同李夫人到后院摘柞树叶,李夫人摘完出来夫人就不见了,周将军已经封锁了御夷所有出入口,现在合镇上下都在寻找,属下原是要赶去范阳给大王报信。”
她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又急又怒,脱口骂道:“混账!怎么办的差事!”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桓宣狠吸一口气:“回御夷!”
急怒也无用,只能先回去,勘察现场寻找线索,还原事发时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她的下落。抽上一鞭飞也似地奔出去,自责到了极点,又惊又怒又怕。
他真不该丢下她一个在御夷,但凡在他身边,绝不会有这种事,哪怕他死了,也绝不会让她出事!握着缰绳的手发着抖,乌骓觉察到主人的情绪,不安地甩着头,跑出一道弯曲的弧线。这样不行,他是主帅,她还在等着他救,所有人都等着他拿主意,他若是慌了,这事没法办。
桓宣深吸一口气压下去,稳住心神。
她不见了,会去哪里?她乖巧懂事,绝不可能自己乱走,只可能是受人暗算。谁会暗算她,谁有这个本事,在御夷,在他作为根基防守最严密的地方,暗算她?
眯着眼,盯着黑沉沉的夜色。能混进御夷,能从晋王府带走她,除非是知根知底,对六镇部署极为熟悉。邺京那边没人有这个本事,豫州也不可能,除非。
呼吸有片刻凝滞,竟蹦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是谢旃?像上次一样,他死而复生,回来找她了?
***
傅云晚醒来时看见黑沉沉的四壁,听见外面的马蹄声和车轮声,身
体摇晃着,手脚酸软着,她在一辆小车上,天已经黑了,不知道要去哪里。()
昏倒前的情形一点点回到脑海,后颈上依旧是麻木肿痛的感觉,是刘止打昏她时留下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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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止要带她走,去江东。简直疯了!
惊惧到极点,死死咬着唇,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慌乱的心神一点点安定下来,默默分析当下的形势。
她的手脚没有捆绑,也不曾蒙眼捂嘴,至少眼下,刘止应该没有伤害她的意思。也许她可以好好跟他谈谈,说服他送她回去。
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车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很快听见刘止的回应:“娘子。”
果然是他。傅云晚定定神:“你要带我去哪里?”
门开了,刘止一低头坐进来,门扇开合之间傅云晚看见驾辕上赶车的男人,车边还有别的马蹄声,刘止并不是一个人。
呼一声,刘止吹亮火绒,点着了灯。一小团微弱的光亮在他手里,火苗飘摇着,将他一张脸照得阴晴不定:“带娘子去看看郎君,娘子不能让郎君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我跟你去。”傅云晚紧紧掐着手心,努力平稳着声调,“我一开始就打算跟你去,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得跟大将军说一声。”
必须跟他说一声,他们之间并不是毫无芥蒂,尤其是牵扯到谢旃。她不能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她不能留他在不安焦虑中挣扎。
“告诉他,娘子还走得了吗?”刘止吹熄了灯,“娘子不必再说,安心休息,很快就到了。”
他退出去关了门,傅云晚叫了几声没人回应,门窗都从外面锁着,逃也无从逃起。心绪沉重到了极点,车子走得飞快,颠得人几乎要散架。于惶恐无助中再又想起桓宣,王府肯定已经发现她失踪,肯定已经报给了他,他现在,是不是在到处找她?
又急又忧,鼻尖发着酸,深吸一口气忍回去。眼下胡思乱想也没用,刘止不像是会跟她好言好语商量,得想个办法尽快脱身,或者至少,给他传个消息,让他知道她在哪里,让他知道她并不是要抛下他。
御夷。
镇将周淮汉伏地请罪:“发现后立刻封锁了全镇所有出入口,又排查了这三天内所有出入的人,所有可疑的都押在将军府审问,但是今天早上有四个从范阳过来买马的军汉没找到,属下已经派人沿途缉拿。”
六镇产马,扮成买马的军汉最不容易让人起疑,来人很清楚这边的风俗。那荒谬的念头又再蹦出来,是谢旃吗,他死而复生,来找她了?可谢旃,绝不至于这样卑劣。心里突然一动:“可有个比我矮半个头,浓眉毛方下颌,白净面皮的?”
周淮汉反复盘查过多次,早将那四个人的相貌记得滚瓜烂熟,忙道:“是有这么一个,但是黑脸膛大胡子。”
刘止。一霎时心如明镜,胡子和肤色都可以作假,他去江东时就弄过,但个头眉毛骨相这些很难改变,那人是刘止,刘止来了,给她带来了谢旃的死讯。
心跳一下
() 子快到了极点。她听了消息,抛下他去江东了?
顾不上说话,飞步走去卧房,案上的书摊开放着,给他的信写了一半,榻上放着针线筐,里面是快给他做完的单衣。没有一件不与他相关,可她不在。她跟刘止走了,是要抛下他吗。深吸一口气:“封锁国中所有关隘,全力寻找夫人!”
翻身上马,向往南的大道奔了出去。夜风猎猎吹透胸膛,她是是抛下他走了吗?曾经的如胶似漆,情动时耳边关于生生世世的许诺,难道她都不要了?手又开始抖,猛地一拽,稳住自己。
事情还没弄清楚,不能胡思乱想,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她。
翌日傍晚。
车厢里暗下来,傅云晚紧张地等待着。
整整一天门窗都是锁闭,只有天不亮时刘止开门送进来了一天的食水,那时她有心从刘止口中套点话,可刘止放下东西就走,一个字也不曾说。锁在里面不知时辰,只能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判断现在天快黑了,入夜后也许会投宿,也许到那时候她就能找到机会。
傅云晚耐心等着。车子依旧走得很快,颠簸摇晃,让人疲累到了极点,一阵阵发呕。饭菜只吃了一点就吃不下了,放在边上一股不新鲜的气味,越发让人想吐。
傅云晚死死咬着唇,又突然灵机一动,用力敲门:“停车,停车!”
门开了,刘止背后是昏暗的天空,果然要入夜了,傅云晚捂着嘴:“我想吐,你让我下去。”
刘止皱眉,递过一个盒子:“吐里面吧。”
“不行……”话没说完,傅云晚呕一声,急急扑向车门,刘止一把抓住,看她干呕几声吐了些清水,一时也摸不清是真是假,只得劝慰道:“娘子再忍忍,快到了。”
快到哪里了?一天之内应该出不了范阳范围,可刘止敢走范阳经过吗?傅云晚吐着,断断续续问:“是要住店吗?”
“不住店,娘子在车上睡吧。”刘止道。
心沉下来,他竟不肯住店,是完全不给她机会了。一边吐着,一边悄悄观察四周。苍灰的暮色罩着大片旷野,看不见什么山,空气里湿湿的说不出是什么气味,一切都这么陌生,但她能感觉到不像是往范阳去的道路,那条路她走过,大地尽头总是连绵不断的山色,可这边只是一望无际的旷野。那么他们现在,到底在哪里?
“好了吗?”刘止催促道。
“我,我还得方便一下。”傅云晚涨红着脸。
虽然是借口,自己也觉得难堪到了极点,同行的都是男人,万万没想到竟然要在这种场合下说这种话。然而刘止不肯放她下车,也唯有找这个借口。
刘止犹豫着,许久:“停车。”
车子停住,傅云晚急急往道边走,窝了太久手脚发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手撑了下地面,手掌沾了土灰,还有些细碎的沙子,北地都是干硬的泥土地,怎么会有这么多沙子?脑中蓦地一闪,想起桓宣说过,若是从御夷一直往东,就能入海。
她从书上看过的
,沿海地带土壤多沙。刘止绝不敢走范阳,西南又是邺京所属也不好走,但走海路,能直通江东。
心脏砰砰乱跳起来,若是走海路,又让桓宣上哪里找她?他一定急坏了,还会很不安吧,他虽坦荡,但上次她抛下他去江东的事一直是他的心结,这情形,太相似了。
急怕到了极点,听见树丛外面的动静,刘止背转身守着,催促道:“快些。”
傅云晚努力平静了心神。不能慌,她必须想个法子,知会他。
蹲下去装作解衣,拔了头上的簪子,又摘下一只戒指,一只耳坠,若是放在显眼的地方,又怕被刘止发现,可埋起来又怕桓宣找不到。思来想去一咬心,将簪子扎进树丛边缘的土壤,露出祖母绿的簪头,耳坠浅浅埋在土地,戒指找了另个方向,套在灌木的枝丫上。
一边弄一边偷看,只有刘止跟着,他离得不算近,也许偷偷能溜走呢。蹲着身子走出去两步,刘止突然动了,傅云晚立刻停住,心跳快到了极点,又突然想到,她根本不认得道路,亦且东边,还有柔然人。
若是落到柔然人手里,那就不止是死了,他们一定会用她要挟桓宣。若真是在东边,跟着刘止反而安全。
一步步又挪回来,换到另外一处方便了,起身上车。
刘止很快过去检查,傅云晚涨红着脸,又是难堪又是紧张,每一呼吸都像一年那么长,车子终于启动,刘止开门,丢进来簪子和耳坠:“这种把戏,娘子以后不要再做。”
傅云晚捡起来,心砰砰乱跳,他没发现戒指。宣郎啊宣郎,快点找到吧。
***
“大王!”身后凌越在叫,桓宣勒马停住,凌越追过来,“方圆二百里都没发现娘子的踪迹。”
“再找!”桓宣叱骂一声。
焦躁到了极点。整整一天半了,她在哪儿?此时已全然顾不得她是不是要抛下她,满心里牵挂的都是她的安危。
这次不比上次,上次有景国大军护送,有谢旃,绝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可这次只有刘止那几个。有他在,刘止不敢走范阳,那就只能往西,取道代国。那边乱成那样,上次连他带着她回来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刘止又怎么能确保她万无一失!
恨怒自责,胸中似有火烧。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下?为什么没有时时刻刻带她在身边?假如他再慎重些,假如他不是整天忙着征战,就绝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
催马向前,听着奔雷般的蹄声,心中突然一动。不,并不只有范阳和代国两条道路,还有海路。
刘止不敢走范阳,走代国又不安全,海路却能直通江东。“凌越!”
凌越立刻拍马跟上,桓宣沉声道:“从御夷往东,向入海方向沿途搜索,命你部下豹隐即刻赶往昌黎,往南搜索所有港口码头!”
昌黎往北有柔然人出没,刘止谨慎,必定不会走。虽然入海,难免也要到港口码头补给淡水食物,那里最可能找到线索。
拨马往东,恨得重重一拳砸在心
口。他怎么早点没想到?真是蠢透了!大海茫茫,若是一次带足补给上了船,如何能够找到她?可海上并不比陆地安全,渤海几处岛屿都有海盗盘踞,又且风浪无眼,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她一个从不曾走过海路的弱女子又该如何承受!
紧紧咬牙,颌骨上露出刚硬的线条。快点,再快点,他一定要找到她,便是她要抛下他去找谢旃,也是他毫发无伤地送她过去!
第三天清晨。
车子停住,傅云晚昏沉着抬眼,门开了,刘止进来扶她:“到了。”
傅云晚慢慢下车,趁他不备,手藏在袖子里丢下另一枚戒指,又一脚踩进沙里。视线里是水天一线的海面,鸥鸟鸣叫着飞过,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气味,她猜对了,刘止果然要带她走海路。
可她不能走海路,大海茫茫,桓宣如何能够找到她?
“坐船走,顺利的话八九天就到了。”刘止道。
“我坐不了船,一坐就想吐。”傅云晚低着声音。
这是她想了许久的法子,刘止顾念谢旃,应当不会看她吐成那样身体垮掉,如此就能逼着他改走旱路,给桓宣机会找到她。
刘止皱眉,并不相信:“上次娘子去江东时坐过船,并没吐。”
“海上不是江河,太腥气,我闻到这个气味就想吐。”傅云晚转过脸,果然吐了。
刘止等她吐完,扶着上了船:“娘子忍耐忍耐,习惯就好了。”
大船离开码头,驶进海中,水花翻腾着追在后面,傅云晚扶着船舷,呕吐不止。起初是假装,到后来是真的要吐,怎么都止不住。咸腥的海风,摇晃的船身,船上并不算新鲜的食水,每一样都会引发一阵强烈的呕吐,到傍晚时整个人都吐到虚脱,倒在床上起不来。
刘止送过几次晕船药,傅云晚趁人不备全都倒了。不能吃,吃了不晕船了,还有什么机会上岸。
可刘止却是狠,眼睁睁看她吐成这样,依旧不松口。
天又黑下来,傅云晚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浪涛声,难受到极点,这几天里头一次落下泪来。想桓宣。想他安稳可靠的臂膀,想他宽厚的胸膛,想在他怀里痛哭一场,让他拍抚着,把这些天的哀伤痛苦疲惫全都哭出来。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他的怀抱就是她最安稳的港湾。
宣郎啊宣郎,你在哪里?你找到我留下的表记了吗?
***
昌黎。
侍卫飞跑过来:“大王,路边树枝上找到了这个!”
绿松的戒指,边上围一圈小珍珠,是她的,他见她戴过。桓宣一把夺过,心脏抽疼起来。路边树枝上。戒指便是掉,也该掉在地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挂在树枝上。是她留下的,留下给他指路,她不是自愿走的,刘止强行带走了她。
让他飘摇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几乎对她生出感激。她并不是要抛下他,他们那些山盟海誓,那些如胶似漆她都不曾忘,她到最后还在给他写信,还在给他做衣服。紧紧攥着戒指,几
天几夜不眠不休,红着一双眼,翻来覆去看着。
刘止。上次在兖州就是他拿话逼住了,迫得她不得不走,这次又强行带走了她。他性子褊狭对谢旃死心塌地,他疯了一样带走她,是为了送别谢旃吧,毕竟谁都知道,谢旃一生情丝都系在她身上,谢旃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失去了她。
心里突然一凛,谢旃已经不在了,便是带她过去,憾事也难以弥补,那么刘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种让人一刻也不得安宁的心悸又来了,桓宣拍马往东,凌越迎面赶来:“在码头找到了这个!”
又一枚戒指,也是她的。她果然走的海路。“传令豹隐,控制七里海、遂西、碣石!”
从昌黎往南最近几个可补给的港口就是这些,无论刘止会不会上岸,他都必须抓住这一线机会。
第四天傍晚。
傅云晚吐了两天,已经不能下床,刘止又送来了晕船药,还没走近便又激起一阵强烈的呕吐,刘止不敢再过来了,踌躇着唤她:“娘子,吃药吧。”
傅云晚起不来,躺在枕上闭着眼:“我要下船。”
“不行,”刘止拒绝,“这边下去紧挨着冀州,大将军会追过来的。”
耳边呜咽一声,傅云晚哭了,发着抖捂着脸:“若是郎君还在,绝不会眼睁睁看我受这般苦楚,没想到郎君刚走,你竟这般苛待我!”
刘止心下一恸,手抖起来:“娘子!”
想辩又无话可辩,听见傅云晚越来越高的哭声,刘止咬得牙齿咯咯作响,砰一声撂下碗:“明天我送娘子上岸。”
门重新关上,刘止走了,傅云晚松开捂着脸的手,眼泪顺着眼梢,骨碌碌落下来。
她不得不这么说,刘止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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