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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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师兄,收下赔礼,至于罗天大醮搞不搞,怎么搞,帝姬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先睡觉。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帝姬的内室里放的就不是厚重的床帐,而是轻薄的纱帐。

    每天入夜时,几个宫女还得拿着灯烛,里外翻一遍。帝姬是个仔细的,每次回到睡觉的地方都得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毒虫啊,写了生辰八字的小人儿啊,或者是一个受伤的美男躲在床底啊。当然宫女们不知道她内心这些弹幕,她们主要是检查有没有蚊虫,尤其是有一两次宫女们懈怠了,清早帝姬揉着眼睛从床帐里坐起来,眼皮上好大一个包,一圈宫女凑过来,就又是惊吓又是内疚,差点没哭出声。

    这夜睡到一半,帝姬“砰!”地一下坐起来,窗边榻上半睡半醒的小宫女就也跟着“砰!”地一下坐起来:

    “有蚊子吗!”小宫女赶忙下榻拿了灯烛凑过来,“我来打!”

    “没有蚊子。”帝姬说。

    小宫女定了定,“那帝姬是做噩梦了?”

    “也没有。”她说。

    小宫女拿着灯烛站在地上,就不知道帝姬是怎么了。

    “我想爹爹了。”帝姬柔声说。

    到了第二天,这话就被传出去了。

    帝姬想爹爹了,帝姬原本就是一个淳朴善良,天真孝顺的好孩子呀,她那样敬爱她的爹爹,现下离家这么远,也一年没有见到爹爹了,她怎么能不想,怎么能不挂念呢?

    谁家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不是在父母膝下撒娇,她却是为了爹爹,忍受着与至亲分开的煎熬呀。

    这话传到谁耳中,谁听了不是心里一软呢?

    宗泽老爷爷就在处理公文时,叹息着同宇文时中说了一句。

    宇文老师听了,就默默地倒了杯茶,默默地喝了。

    虽然话是帝姬说出的好话,茶也是帝姬送来的好茶,但他心里一点也不软软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端凝肃正的中年文官,每次一听到帝姬的事,小心脏都会不淡定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有时候眼皮也会不淡定地跟着跳,两只眼睛一起跳。

    现在他就感觉心脏和眼皮一起跳,而帝姬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帝姬她来了,她带着她惯有的孩童般天真澄澈的微笑走来了。

    这位安抚使就不言语地站起身,跟宗泽一起向她行了个礼。

    “先生和宗翁是我的师长,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她说,“我不当受礼的。”

    宇文时中心说也不知道谁

    给你教成这样的,反正不是我,宗翁就笑呵呵地谦让了几句,“臣何敢当此语?”

    “当得当得当得的,”帝姬连声说,说得又快又俏皮,“我离家这么远,身边又无师长,全赖二位照看呢!”

    身边无师长也是正常的,宇文老师心说原本道官就该是帝姬师长,可看看上一个道官被她收拾成什么模样!再看兴元府眼下这位道官!还有那个不仅保护帝姬,还能行劝阻之职的禁军武官!还有此地的县令!全成了她的狗!

    就好像这位帝姬在宝箓宫里学的不是道家的经籍,而是怎么把人变成一条狗!

    还有上次想对帝姬下手的耿南仲,以及成都府和秦凤路两位转运使……

    宇文时中正胡思乱想着,帝姬已经坐下了。

    “成都府请青城上清宫送来许多礼物,算是三泉那几日的赔礼,”她说,“那些日子先生与宗翁殚精竭虑,手下的差吏役夫也辛苦非常,这礼物当有州府一份,我遣人送来了。”

    “我不过一老朽,虽有心,却不能救护府内百姓,”宗泽老爷爷叹了一口气,“此事全赖知州斡旋,帝姬人望,才得保全啊。”

    宇文老师就很想说“俺也一样”,尤其是后半句,谁知道你连种家军都能请进兴元府,这功劳有目共睹,谁敢侵占?

    帝姬就甜美一笑,“我虽打通了道路,若无宗翁,兴元府如何能在月余内物价平抑?”

    也是实话,而且值得再客气两句,但凄然老师很笃定,帝姬此来一定不是特地登门送礼的,她这人极少没有目的四处乱跑,准确说她每一日都安排得满满的。

    果然再客气两句后,帝姬的燕国地图也就铺开了,匕首也就藏不住了。

    “爹爹的生辰在十月里,我既在外清修,便无法回京为爹爹祝寿,”她噙着眼泪,“我想亲往太原府去,一路与各观师兄们商讨罗天大醮之事,为爹爹祈福。”

    宇文时中的脑袋一下子就炸了!

    从兴元府到太原府!

    从汉中到太原!

    两千里路!你一个十三四岁的帝姬!你想一出就是一出,你疯了吗!谁敢给你出这个手续,谁敢给你放这个行啊?你要在路上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大家都不一定能吃上荔枝了,那保不齐就有人要吃个弃市之刑啊!

    憔悴的宇文老师忍不住了,嗓门也拔高了,“帝姬荒唐!”

    一旁的宗泽老爷爷也说,“帝姬年岁尚幼,不知旅途辛苦呀,太原距此数千里之遥,山路崎岖险峻,岂能这般顽皮呢?”

    帝姬抛出一个大雷,立刻被拒绝了,立刻就低了头,像是真被训斥到了,有点委屈似的。

    “道官给了我通行符箓……”

    宇文老师额头青筋就起来了,这不是废话吗?他就是你推上去的,别说你要个通行符箓,你要他装个小狗你就看他汪汪叫得痛不痛快吧!

    但这些吐槽他又不敢说,只好苦口婆心:

    “帝姬去太原是为何呀!”

    “太原有道观

    呀,”她一脸天真地说,“我可以去寻师兄们……”

    “蜀中也有神霄宫!帝姬在蜀中走一走还不成吗?”

    “成都府都将赔礼送来了,”帝姬撇撇嘴,“我在蜀中走个什么?”

    实话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大家都很尴尬。

    宗泽老爷爷苦笑,“帝姬是清修的仙童,岂能这般促狭?难道帝姬此去是为了寻秦凤一路转运使的赔礼不成?”

    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一脸的委屈。

    “他们结联贼人,若非老种相公与李公襄助,兴元府许多百姓便是家破人亡!而今他们倒躲起来,我也是不甘心的。”

    有理有据。

    比那个天外飞仙神来一笔的太原府正常多了,宇文时中心里就约摸着猜出了帝姬的路数。

    “秦凤路毗邻西夏,岂是帝姬容易去得之处?”

    “我只去道观就是,”她依旧不死心,“又不往边疆去。”

    宇文时中就在心里嘀咕了半天,再看看宗泽。

    “若帝姬只要去秦凤路,”宇文时中说,“往终南山一道观驻足几日就是了。”

    “就如先生所言。”她答得飞快。

    一旁目瞪口呆注视着一幕的宗泽老爷爷又被噎住了。

    朝真帝姬到底是官家的女儿,又批了神霄派高级道士的马甲,她要是大张旗鼓地跑出来,地方官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反正宇文时中以己度人,认为他要是隔壁路的转运使,一听说帝姬到了自己家门口,他倾家荡产也得掏钱给这位神仙全须全尾请回去,谁想放这么一大麻烦在身边溜达呢?

    而终南山就在秦岭下,离兴元府又不远,那里又是老种相公隐居之地,有种家军在,她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一个十四岁的帝姬乱跑个几百里,怎么想都是极其不合规矩的,放仁宗朝,公主夜里叩个宫门就是大罪,但话说回来,我大宋在此之前也没有一个两丈高能戳破船舱的族姬啊,也没有一个道君皇帝,更没有汴京这一群类人生物啊!

    这一层想清楚了,凄然老师就释然了。

    况且他要是直接拒了帝姬的请求,谁知道她能再想个什么新路数出来?就像他给了文书,派人好生送去汴京的那位“高人”,还不是被她直接下手绑了送康王府去了?利州路安抚使,兴元府知州的文书,她蛮横起来不是废纸又是什么?

    帝姬出了府,上了灵应宫的小马车,尽忠在旁边揣度神色,试探着开了口:

    “咱们这趟往终南山去小住,行李倒是不要许多,”他笑道,“这一路奴婢走出了些人情,往来倒是极方便。”

    “我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帝姬笑眯眯地说。

    夸了,但没提这场交涉到底达没达成她的目标,尽忠心里就又敲起小鼓,刚想换一个角度再敲敲边鼓时,帝姬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你既是个可靠的,”她说,“我有个差使要派你去做。”

    “帝姬有何吩咐?”

    “我往终南山去时,你带上一百灵应军,与王善同去一趟太原。”

    尽忠惊呆了,难道帝姬同宇文时中提起太原时,不是故意找一个不着边际的目标逼他退让,而是认真的吗?

    “太原,”他喃喃自语,“太原有什么要紧的?”

    帝姬忽然转过头看他一眼,眼睛里是极少见的郑重。

    “太原,很要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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