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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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安静,屋里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声音,昭蘅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慢慢说:“你出不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天底下也没有这种道理。”

    “跟我说两句话就不耐烦。”李文简说,“跟别人倒是有说有笑,还敢瞒着盈雀她们夜不归宿。”

    李文简耐心地等了片刻,看昭蘅没有任何动静,问:“你有什么好说的?”

    昭蘅脱口而出:“我用不着你管我,反正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必要跟你说什么。”

    李文简愕然望着她:“你和我没关系?”

    “是啊。”昭蘅转脸看镜子里的人影,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漂亮的年纪,娇嫩得跟刚开花的海棠一样。

    身后是同样年轻俊朗的李文简,贵气瞩目,也很令人气恼。

    想到因为他的言而无信自己从及笄到现在积攒了几个月的伤心和难过,她扬起脖颈,学着他平时漫不经心的姿态,淡淡地说:“我不过就是你捡回来的陌生人罢了,就跟你捡回来的那些猫儿狗儿一样。最大的区别不过是它们是动物,你把它们扔去万兽园,我是个人,你带在了身边。而已。”

    李文简皱眉:“而已?”

    “猫儿狗儿在万兽园里,你可以想起了去摸一下抱一下,想不起了就随意打发,它们不会抱怨什么。我不一样,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应该学着习惯了。”昭蘅说。

    “习惯什么?”李文简望向她,没有因为她的口不择言而生气,唇角反倒是噙着淡淡笑意。

    昭蘅瞥他一眼,看到他的笑心里更恼。

    “习惯我不会永远在西配殿等你。”昭蘅语气轻快,“习惯有一天我会成婚离宫,会天天夜不归宿。”

    深夜的月色照透过院子里浓密的树冠,从窗外笼下婆娑树影,李文简站在浮动的光影中,身影凝定一瞬。

    小姑娘轻柔娇俏的嗓音在似在暖黄夜色中回荡。

    李文简转过脸,眼眸漆黑,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昭蘅抬眸,在这静谧的雪夜,她看到李文简向来和煦的双眸渐渐染上冰霜。她心里有些不安,却又嘴硬:“当然,还有很多事情。比如我要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掌持中馈。”

    “昭蘅。”

    昭蘅放下梳子,正要起身,陡然间被李文简紧紧扣住手,成年男子的气力远甚于她,不消费什么力,便能紧紧约束她。

    她闷哼一声,仰脸,感觉到他激动起伏的呼吸。

    昭蘅先开口。

    “有错吗?”

    不期然的一阵夜风,吹得没有放置灯罩的灯烛摇曳,顷刻后烛火湮灭。

    突如其来的暗色掩盖了很多东西,包括彼此的面容和表情,让人无法从表情中窥见彼此的情绪。但黑暗里肌肤的接触也让许多问题原形毕露,她强抑的颤音,和他炙热的呼吸。

    昭蘅不能讲她现在的恼怒。

    不仅是他失约了她的及笄礼,更重要的是及笄礼上窥探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

    昭蘅的及笄礼办得简单而隆重,本只邀约了几位与她相好的世家贵妇观礼。

    她及笄前,秋雨已连绵数日。

    翌日清晨,中宫的宫女说及春山上枫叶红了,万山尽染朱色,山峦叠嶂中犹如火云落凡尘。

    佳期难得,皇后将一年一度的秋宴定在了她的及笄礼之后。

    是日及笄礼后,昭蘅与皇后在众臣贵妇的簇拥下登山赏景。

    山景壮观伟丽,昭蘅心中激荡愉悦,脚蹬羊皮小靴,搀着皇后沿着山道蜿蜒而上。

    数日秋雨过后的山道虽有砂石覆路,却仍是泥泞路滑。

    到了山中行宫,皇后见昭蘅精美华丽的裙摆沾满了泥污,赐了她簇新宫装,让她先回房更衣。

    回到房中,盈雀俯身为昭蘅更衣补妆,笑道:“姑娘刚才看到谢家姑娘了吗?那便是他们为太子挑的太子妃,真是神仙妃子一样的人物。”

    昭蘅困惑:“太子妃?”

    盈雀将半阖的窗推开些许:“看,就是那一位。”

    昭蘅朝窗外看去。

    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从游廊上走过,见这厢窗牖洞开,朝昭蘅启唇而笑,黛发红唇,明眸善睐。

    盈雀一一为昭蘅道来。

    这姑娘来自金陵谢氏,其祖上曾出过三朝宰相,乃是南方士族之首。

    皇上登基以来,南方士族盘根错节沆瀣一气,令北地政令不通。

    而现在,谢家主动将家中长房长女送来京城,其联姻求好之意溢于言表。

    谢家姑娘进京之后,很快便得了皇后一句“金陵富贵花”的夸赞。

    富贵花,牡丹也,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皇后这一句夸赞,只差没直接点明她是未来太子妃人选。

    今日皇后亲点了她登山赏枫,朝野上下无不猜测她对这个未来儿媳妇的喜爱。

    昭蘅遥望着从容而去的谢家姑娘,眉头轻蹙。

    那姑娘仙姿神容,贞静美丽,当真雍容华贵如牡丹国色。

    就在这时,盈雀又附在她耳畔轻笑:“姑娘下午要去看郎君们骑射吗?今日娘娘还特地点了好多世家儿郎随行呢,姑娘看看可有合乎心意的。你现在及笄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你从小就有主意,也该趁早为自己谋算。”

    昭蘅咬唇。

    盈雀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究说出了心里话:“纵然太子这些年对姑娘不薄,太子成婚之后姑娘再要住在宫中却终是不妥。”

    盈雀与她一同长大,除了主仆,情谊更甚姐妹,话已至此也顾不得僭越,直截了当点明昭蘅:“就算殿下看在多年情分,立姑娘为侧妃,前朝后宫无人,你在宫中也是寸步难行。还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

    一刹那,昭蘅想到了李文简。

    他从小养着她,极致地呵护,精心地培养。

    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

    承诺。

    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对捡来的猫猫狗狗也很好,他像是太阳,平等无私地照耀天下每一个人。

    他平等地爱他的每一个子民。

    而她,也是他的子民。

    她不擅长窥见人心,无从得知他对她的好是爱慕或是怜悯。

    她想写封信问他,可又忍不住想他为何拒绝了她的陪伴,又迟迟未归。想得深了,甚至会怀疑这次秋宴也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

    让她看到未来太子妃,知难、识趣地自己退出,甚至安排了这么多俊美的郎君给她挑选。

    他一向如此,细致周到地顾及她的感受。

    她不能说自己因为他即将有太子妃而恼怒暴躁。

    也不能说因为那些满天飞的传言而彻夜失眠。

    她嫉妒那个贞静美丽的姑娘,嫉妒她生得那么好看,嫉妒她的家世那么显赫,嫉妒她是一朵耀眼的富贵花。

    嫉妒令她丧失理智,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

    李文简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仍旧拽着,他说:“从小到大我这么宠着你,是让你这样对我的?”

    昭蘅的手腕被他捏得微微发酸,她悄悄缩了缩手,缓解酸痛。下一刻,李文简察觉到她要溜走似的,双手揽过她的肩膀。

    昭蘅心跳得奇怪,听到李文简问她:“你又想嫁给陈珂了是不是?”

    昭蘅冥思苦想,这个“又”是什么意思。想了很久,终于记起在年幼时她童言无忌曾说要嫁给小四郎。

    她不明白,为什么年少的戏言都能被他拿来当做攻击的武器。

    “不要你管。”

    李文简揽过她,跌坐到藤椅上,昭蘅被带着侧坐在他的腿上。就像小时候,他抱着她坐腿上看书一样。

    大了之后,他们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李文简亲昵地刮一刮她的鼻子,或者是昭蘅扯着他的衣袖撒娇。

    这样亲密还是第一次,昭蘅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强行去推李文简的胸膛,抗拒地跟他拉开距离。他的胸口藏着怒气,肌肉绷得像石头。

    千钧巨石,推不动。

    又被捉住双手,她往后抽,亦是螳臂当车,反倒被他禁锢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

    昭蘅泄气了,坐在他的腿上,生气地扭过头。

    “你们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还一起去吃过陈记的馄饨,你为了他故意瞒过盈雀深夜不归宫,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李文简的语速很慢,字斟句酌。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勾起细微的痒意径直钻进她心里,她不自在地扭动身子:“跟陈珂无关,没有他,我不是照样跟晚玉一起去琅嬛阁,一起骑射,一起去吃陈记的馄饨?再说了,我非得嫁人吗?我就算不成婚,绞了头发去皇觉寺做姑子,你也管不着我。”

    李文简气笑了:“又要去当姑子了?”

    他手掌宽大,仅有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将她箍在怀中,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她的舌

    关便被打开,殷红的唇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李文简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樱唇,柔软轻盈的唇瓣在他修长指间变了形状。

    肌肤与肌肤贴近,昭蘅甚至能从他温热的指间感受到他清晰有力的脉动。

    “我视你为掌上珍宝,你现在却只肯对别的男人笑。”李文简坐正,他看不见昭蘅,昭蘅也看不见他,只能从掌下她的轻颤中分辨她的情绪。他抚着她的脸,轻轻拍一拍:“来,告诉我,是我比不上他吗?”

    昭蘅觉得他的怒意太莫名其妙,怎么?只许他暗中给自己谋划太子妃,还不许她有别的好友吗?

    昭蘅性子要强,自己生气,要他更生气。

    昭蘅:“我为什么要拿你们比?我根本没拿你们比过。”

    “一个是从小养我长大的人,一个长大后自己挑选的志同道合的好友。”昭蘅故意说,“有什么好比的?”

    她压低声音:“你刚才不是问我是和他在一起更快乐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确实如此。陈珂虽然身体不好,可他是那么有趣……”

    李文简手上加大力度,狠狠地攥紧她的下巴,她关节发酸发麻,余下的话都被掐回肚子里了。

    李文简面无表情:“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可爱,现在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刀子一样?”

    扼住她下颌的手松开,李文简揽着她转过身来,迫使她面对自己。

    昭蘅居高临下,目光躲闪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

    端若神明的男人浑身散发出勃然的怒气。

    昭蘅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从他的怒意中找到了一种别样的扭曲和满足,她喜欢看神明失态,想要看他怒得失控。

    “我也记得你从前很温和,从不似现在这般疾言厉色。”昭蘅借着幽幽雪色看他,“陈珂就不会这样,他……”

    李文简忍无可忍,他手指的深深插入昭蘅湿润的头发,按住她圆润饱满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封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阻止她说出更可恶的话。

    他压抑许久,紧绷的身躯绷得愈紧。掌中人在带有攻击性的亲吻下不可遏制地颤抖。

    昭蘅脑海中霎时一片空白,她的身体软软的,像积雪将要消融一般,伸手,拉住李文简的衣襟,攥紧在掌心里。

    李文简亲吻得发狠,手指深重按压她的下巴,那一块儿骨头都发麻了。

    昭蘅喘不过来气,无法呼吸,她转头想逃开桎梏,可按压在脑后的那只手抬起她的后脑勺,迫得她扬起脖子,承接他坚定而急促的亲吻。

    她似乎闻到了草木蓬勃生发的香气。

    意识模糊之际,她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一间破败的宫室里,地上铺着锦袍狐裘,两道身躯在狐裘上纠缠。挺括的锦衣扭曲、皱巴,汗水和口耑息让飘雪的冬夜里变得热气腾腾。

    殿外银光洒入室内,照亮李文简那张谪仙般的面容。

    是真非真的场面猝不及防闯入昭蘅的脑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此时此刻莫名想得到他,彻底、完整地拥有他。

    好似他原本就是属于她的一般。

    在彻底丧失理智前,李文简终于放开了她。

    昭蘅大口大口呼吸,跌坐在藤椅里,溺毙的感觉没有得到缓解,眼前只有他模糊发狠的面容。

    李文简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

    下一瞬,柔软的耳垂落入一片温热,碰上坚硬的牙齿。

    他咬得克制、隐忍,弄得她疼,忍不住轻呼。意识缓缓回归,昭蘅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襟之中。

    李文简倾身,下巴搁在昭蘅的脖颈处。

    除了落雪沙沙的声音,天地间便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

    昭蘅颤声:“李文简。”

    李文简声音暗沉又沙哑,抚摸着她的头发,沉沉:“你会想他这样亲吻你吗?”

    昭蘅推开李文简的手,她大口呼吸。

    李文简伸手,勾着她纤细的脖颈,汗潮的小臂贴着她的肌肤,感受她起伏的呼吸,要她不许乱动。

    昭蘅安静无声,她低头,抹平裙上的皱褶,然后静静地凝睇着他。

    “我不会给你做侧妃。”昭蘅说,“你亲了我也不会,有肌肤之亲了也不会,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会。”

    李文简双手撑在藤椅上,望着贞静坚定的姑娘,望着她绯红微肿的唇。

    良久,露出一个极清淡的笑。

    “不会。”李文简说,“不会让你做侧妃,也永远不会有侧妃。”

    *

    次日清晨,昭蘅起来时已经停雪了,院中堆满积雪,白茫茫一片。

    昭蘅更衣之后去李文简房中叫他一道回宫。

    敲响房门之后,并没有人回应。

    “书琅哥哥。”少女声音娇俏羞赧,“起来了。”

    房中无人应答。

    昭蘅手扣在门环上,犹豫片刻,推开房门。

    ——屋内炭火已残,漂浮的冷气沁人心脾。

    住在屋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下一炉烧残的炭灰。

    她顿了顿,转身走出房门。

    侍女端着早膳进来,告诉她:“卯初殿下就先回宫了。”

    昭蘅站在房中,有点茫然。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藤椅,那张可怜的椅子昨夜承担了两个人的重量,又被李文简无情地带翻在地。

    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而那始作俑者没留下只言片语就悄然离去。

    简单地用了早膳,她稍作休整让别院管事备马准备回宫。

    从游廊出来,远远便瞧见穿过松庭而来的那道身影。

    见他去而又返,昭蘅略有些意外。

    她知道他不会舍下自己,却不知他为何一早回宫又不带她。

    少女明艳的面庞渐渐浮起一片笑意,李文简目光扫过她轻轻翘起的唇角,也笑了起来。

    “你不是回宫了?”昭蘅站在廊下,

    看到他的笑颜,两颊烧得厉害,挪到廊柱后,挡住了半张脸。

    李文简深深望着她:“你没走,我怎么会走?只不过给你带的礼物忘拿了,回去给你取了礼物,便来接你。”

    他阔步走向她,将手中的匣子递过去。

    昭蘅接过那匣子,没有着急打开,反倒是抬了抬下颌,与他对视:“不是马上就要回宫了,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李文简忍不住笑了:“嗯,一刻钟也等不得,半刻钟也等不得。”

    昭蘅静静望着李文简,他生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加好看。

    看了他这么多年,再看别的谁也不顺眼。

    那日秋宴上,世家儿郎几十上百,却无一人有他的风姿。她每看一个总会在心中暗暗与他比较,谢家的没他英气,刘家的不如他温厚,张家的文才不佳……

    他是高悬九天的太阳,独一无二,无人堪比。

    昭蘅拨开锁扣,打开那匣子,却见里面躺着一册明黄圣旨。

    她满眼困惑看向李文简,他抬眼看她,示意她展开来看。

    昭蘅手执卷轴,赤金的字跃然眼底,从第一个字看到末尾的朱砂印,昭蘅神情从愉悦变成了错愕。

    ——那是一纸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御笔朱批,白纸金字。

    李文简昨夜从她带有哭腔的一句“不做侧妃”里品出她的不安,一早便回宫恳请皇帝写下立太子妃的圣旨。

    他知道,这张圣旨比千言万语更能安抚她的情绪。

    “没有落日期?”

    李文简抬眼看她:“你总说天下之大,不是想四处走走吗?你既要走,那我便陪你去走一遭。等什么时候你不愿走了,便再这圣旨上添上日子,做我的太子妃。”

    前世阿蘅有两大遗憾,一是父皇因病急逝,她未曾做上太子妃便被拥上后位;二是年纪轻轻便被困于宫中,未曾见过塞北雪,江南花。

    幸好上天给了他机会,让他得以弥补她的遗憾。

    昭蘅目光看入他的眼里,半晌,她眼中有了湿意:“你总待我这么好。”

    李文简笑了,朝她伸出手,她未曾犹豫,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用力握紧,牵着她走入雪地之中。

    “阿蘅。”李文简叫她的名字,“你是我终其一生爱护的宝藏,你不知道,我有多爱重你。”

    从前世到今生。

    从此刻到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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