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潮浪(2/2)
宣月翻了个白眼,“这话你对多少女孩子说过?”
阿皓一本正经掰着指头数给她听:“让我算算啊,一二三四五六七……”
宣月喂了一声,推他一下,他就笑出了那只浅浅的小梨涡,说:“记不清了。”
“…走了!”
宣月佯装生气转身欲走,被人一拉拉住手腕。
阿皓说:“记不清是因为有些话说了很多遍,没有一次是真心的,所以说过就忘了。”
宣月抽回手,回过头来望着他。
他没有说下去,却用眼神告诉她,这次是真心。
这一夜,阿皓亲自调酒给她喝,一杯古古怪怪的粉红色鸡尾酒。
宣月问:“你还会调酒?”
“在这待久了,已经十项全能了。”
“除了调酒,还有哪九项?”
“贝斯,吉他,键盘,架子鼓,都会一点。”阿皓的目光在酒吧扫荡一圈,“保镖的活儿也不是不能干,还有泊车,算账,清洁工也算上。”
“加起来也才八项,还差一项。”
“三|陪算吗?”
“……“
“陪你喝酒,聊天,跳舞,你看如何?”
宣月一本正经想了想,说:“我看怎么都是我比较吃亏。明明是我陪你喝酒聊天加跳舞。”
阿皓笑了。
宣月:“我有个更好的办法帮你营造讲故事的氛围。”
“什么办法?”
“你上台唱个歌。”
“歌就不唱了,我五音不全,跑调不算什么,把客人都吓跑就不划算了。”
“那贝斯、吉他、键盘什么的呢?”
阿皓挑眉问:“那我上台表演,你干什么?”
“等你表演完,我陪你跳支舞?”
男人满意地笑了,大大方方跳上台,跟乐队说了几句话,赶走鼓手,自己坐下来。
他似乎很喜欢beyond,依然是一首粤语老歌,名叫《逝去日子》。
熟客们认得他,吹着口哨起哄,气氛在一瞬间抵达高|潮。
阿皓坐在光影里,手持鼓槌肆意敲打着,随着鼓点晃动。
他的头发蓬松凌乱,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耳边从未摘下的三颗钻石耳钉更加耀目。
十个美梦哪里去追踪
温馨的爱哪日会落空
面对抉择背向了初衷
不经不觉世故已学懂
逝去日子经过多少
……
后来宣月与他跳了支舞。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说是要营造阿皓讲故事的氛围,其实是在营造谈恋爱的氛围。
说来可笑,当了这么些年的美人,她从未试图依靠美貌获得什么。
她一直笃信因为好色而产生的吸引力只是短暂的,荷尔蒙会让人人都骚动,但那不足以构成爱。
而今是她第一次蓄意靠近一个人,引诱一个人,欺骗一个人。
舞池里暧昧丛生,他们靠得极近。
宣月轻声问:“所以逝去的日子里,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
阿皓含笑俯身,在她发烫的耳边说:“我爱上过一个人。”
“……”
这真是一个俗气的开场白。
宣月揣测:“你爱上的人,该不会是混|社|会的吧?”
然后一带一,就跟传|销|组|织似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阿皓低声笑起来,说:“你这想象力也太贫瘠了。”
“那你继续说。”
“姑娘太好了,好到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光明磊落,死了也会被上帝点名亲自请上天堂的那一种。而我是死了下地狱,撒旦也不想要,说要考虑考虑的那一种。”
“……你信基督教?”宣月皱了皱眉。
“嘶--”阿皓吸了口气,“你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那你信教吗?”
“你见过哪个信教的天天混迹酒吧,卖酒喝酒?”
“也是。”宣月心满意足,“然后呢?”
“然后?既然当不了和她一样的好人,那就干脆当个坏人。反正我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她,那就选条截然相反的路,让她不得不注意到我。毕竟我在她不擅长的领域做出了一番业绩,就算姑娘看不上我,也总会忘不了我,你说是吧?”
宣月:“……”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说?
宣月甩开他的手,离开舞池,“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身后传来阿皓再难克制的大笑声。
他说抱歉,忍不住想逗你。
喝过酒,跳过舞,他们又一次踏上归家的路。阿皓像个绅士,永远会在深夜送姑娘回家。
他在途中重新回答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因为绝望。人在绝望时看见唯一一条路,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头也不回踏上去,后来是好是坏,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没有回头的余地?”
“没有回头的余地。”
“其实有时候我们是有得选的,只看自己愿不愿意。”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阿皓笑笑,“况且别的路我也不会走,这条似乎走得还不算太差劲,那就走下去吧。”
“……”
“想说什么?”
“想问你,这条路的具体定义是什么。”宣月停在居民区外,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
“那好,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宣月抬起头来望着他,试探道:“是电影里演的那样,收保护费吗?”
阿皓不语。
“放高利贷?”
“……”
“还是拿人钱财,□□?”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宣月执拗地望着他,阿皓看着别处。
他笑笑:“别问了,一天只有一个问题,今天的份额已经用过了。”
“阿皓,你手上沾过人命吗?”
阿皓一顿,回头看向她,笑意消失不见,目光似刃。
宣月一眨不眨望着他,轻声问:“黑|社|会做的无非三件事,黄,赌,毒。你开酒吧,那里有小姐吗?有地下赌场吗?还是……”
她的声音轻轻弱下去,像是有些害怕,身子都抖了抖。
“你贩|毒?”
阿皓看她片刻,笑笑,眼里的锋利眨眼又消失不见。
他温柔地替宣月拢了拢衣领,问:“真对我这么好奇?”
“嗯。”
“为什么好奇?”
“不知道。”宣月慢慢地垂下眼帘,轻声说,“那我问你,你又为什么对我好?”
“我对你好吗?”
“不好吗?医院里陪我长聊,请我喝昂贵的酒,店里生意不好就想方设法讨我开心,还有酒吧里、卫姨的火锅店里……”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做这些,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宣月慢慢地抬眼,“那一个女人想了解一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对望良久。
阿皓低声笑了,“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有些事情还不能说。”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说?”
“到你不会被我吓跑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会被吓跑?”
“我不知道。”阿皓说,“所以在确定你不会被吓跑之前,我不想说。”
宣月还想继续努力,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打断。
“很晚了,回家吧。”
这是崔明皓第一次赶她走。
宣月止住话头,告诫自己不要太心急。
她思量片刻,轻轻垂下头,眼里蒙起一层水雾,“是不是没有下一次了?”
“下一次什么?”
“下一瓶酒,下一个问题。”
阿皓说:“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他伸手轻轻捏住宣月的下巴,靠近她,在宣月浑身僵硬迟疑着要不要退避时,最终只在她发顶亲吻了一下。
他说:“小月亮,我们要循序渐进。”
——
宣月回家的第一件事:洗澡。
而洗头这个过程她重复了整整三次。
她迫切希望此刻林长野在她身边,她想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是不是太心急,该不该推开他。
她浑身发抖,为自己装作情动而心理不适,也为事态发展而惶恐。
如果林长野在就好了。
如果抵足而眠,她一定不会这么坐立不安,会比现在安心的多。
而她不知道在黑夜里的另一个角落,有人摘下耳机,重重砸在地上,下一秒忽然冲出家门,骑上黑色赛摩在长夜里疾驰而来。
他超速了,也未戴头盔,像脱缰的野马。
可是摩托最终停在半路。
他的脸被风刮得毫无血色,眼眶却充血了。
冷静。
要冷静。
这是任务。
不要失控。
林长野一动不动僵在路边很久,那口气淤在心头,无处消解。
可最终还要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他骑着车,看着没有尽头的夜,冷冰冰的风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淌出血的却是另一个地方。
他回到家中,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来,不时翻动,然后在手机上一下一下敲着,艰难地发去消息。
【194: 3-7。8-2。183:6-5。……】
很长一串数字,没有规律可循。
宣月收到消息时,从床上弹起,看见这行数字,立马开灯,翻身从床头柜里抽出了一本书,《呼啸山庄》。
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一个版本。
194: 3-7。
代表第194页,第三行,第七个字。
她一一对照看下来,这些杂乱无章的数字最后串联成一句话。
“做得很好。”
宣月忽然红了双眼,一页一页急切地翻书,回以同样杂乱无章的一串字符。
林长野解开了线索。
她说:“我想你了。”
再下一条:“戴上耳机。”
林长野起身走到中岛台前,戴上了监|听耳机。
监|听是单方面的,只有他能听见那头的声音,宣月听不见他。
沙沙的声音传来,他能清楚想象出她赤脚来到藏监|听器的床下,努力凑近的样子。
“林长野。”宣月小声叫他的名字,“你听得见吧?”
不多时,手机响了,字符翻译过来是,“嗯。”
“我想你。”她慢慢地说。
字符:“嗯。”
“想你。”
字符:“嗯。”
宣月重复了好几遍,得来的都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字,最后眼圈一红,委屈地说:“你都不想我。”
隔了一会儿,字符才说:“不敢想。”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敢想,可没有问出口,脑子里慢慢有了更清明的念头。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在他们读书时代都背诵过的那篇课文里,先生是这样说的:
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的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宣月把手机捂在胸口,小声呜咽着。
她说:“我是真的难……”
字符:“知道。”
然后她擦擦泪,说:“你也难。”
字符:“哪里难。”
宣月:“我只用讲话就可以了,你还要翻书写密码,真的太难了。”
一句话冲淡了感伤,只是林长野没有笑,宣月也没再哭。
他知道她又打起精神来了。
她知道他会因为那两声抽噎彻夜难眠。
在最后的最后,宣月小声说:“你要记得我爱你哦,林长野。”
那头忽然很久很久也没有发来回复。
她问:“是监|听器没电了吗,你怎么不说话?”
良久,字符:“我的留到下一次见面。”
因为有些话不适合用冰冷的字符表达。
它们滚烫有力,理应当面表达。
——
这一夜。林长野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宣月。
他梦见去年夏天,他在婚礼上第一次遇见她的场景,她含笑对两个背后议论她的姑娘说:“我现在不好看吗?”
彼时的她有圆圆的脸,丰盈的身材,在所有人都看她笑话的时候,她清醒得像一轮白昼的月亮。
她在巷子里躲懒,狡黠又灵动地与他一同度过一支烟的功夫,又飞快溜走。
后来再相遇时是在酒吧,她与男友分手,也冷静得不像话。没有哭闹争执,没有怨天尤人。她说好聚好散时眼里依然有清晰的光。
他还梦见夜深人静的街头,他骑着摩托载着她,在呼啸的风里一路狂奔。
他们冒雨归家,一夜沉沦,天亮后就离散。
如果这一切的偶然都只能构成一点想念,一点喜欢,一点冲动,那后来又是什么让他深陷其中?
也许是她在天桥上观察来往人群,狡黠地和他斗智斗勇。
也许是油腻腻的烧烤铺子里,她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分析罪犯逃亡路线。
也许是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宿舍飞奔到大门。
也许是在广州的招待所里,他深夜等待电话等到睡着在沙发上,忽然醒来时,正对上她低头为他盖毯子的温柔目光……
他的心动没有清晰的诞生时刻,发生在无时无刻。
就像诗里说的那样,她是一枚白昼的月亮,不求炫目的荣华,不淆世俗的潮浪。
而他被这阵巨大的潮浪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