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花非花(六)(2/2)
苍泽帝君是阵法宗师,但并不是说他只会阵法,无论是仙术还是神兵他也都能拿得起,只是修为越长越精研于阵法一道,毕竟如今需要帝君经手的都是关乎一地一界的大事,也没什么对手值得他再提着剑去单打独斗了。
“帝君,我想学剑,不是为了和归珩……至少不全是为了和归珩师
兄打架。”迟莲跪坐在他身边,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得根本看不出来是个与蚺龙孤身死斗的狠角色,为了说动帝君甚至主动管归珩叫上了师兄,“仙术也好、阵法也好,都和修为相关,但如果有一天这些都靠不住了,只凭着这双手,我也想保护最重要的人。”
帝君心里微微一动,脑海中一点灵光掠过,好像忽然猜中了为什么迟莲学金匮玉锁阵会那么快。
其实这时候他应该问一句“最重要的人”是谁,但居然莫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好意思。迟莲心思澄澈得像琉璃,他满心满眼里盛着谁,帝君不用问,也看得一清二楚。
“神仙们凭借仙道术法便可操纵风云、移山倒海,只有需要上战场的才会用神兵做法器,而你要选的那条路比他们更艰难……如果你要的是无论何时都有一战之力,那从开始练剑起,就要忘记自己是仙人,日锻月炼,吃别人不吃的苦,才能有所成就。”
他睨了一眼迟莲,经过很长一段停顿,方淡淡地道:“无论什么人,再重也重不过自身,没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本意是警告,但迟莲却倾身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连个偏旁都没听进去,铿锵有力地说:“请帝君教我!”
苍泽帝君:“……”
他现在有种格外复杂的爱恨交织之感,一边是被迟莲的赤忱打得落花流水,暗暗感慨不管怎么娇惯他都嫌不够;另一边则是老父亲心疼孩子,但凡迟莲是为了别的某个人做到这一步上,他早就亲手把那人填进天河了。
虽说不以出身论英雄,且在降霄宫中,迟莲其实比别的仙君更得帝君照拂,但相比与归珩等人,他的危机感显然强得离谱——别说是因为吃苦退缩,只要给他稍微起个头,他甚至都不用任何人催促,就能自动自发地每天练足两个时辰的剑。
那把集市淘来的旧剑哪怕破得跟凡铁没什么区别,终究也是仙器,因此帝君最初只叫迟莲用木剑,又轻便又不怕坏。但他久居高位,当了太多年神仙,一时没那么容易设身处地地想到凡人是什么样的,直到几天后授课时他看到迟莲两只手上裹缠的纱布,才意识到自己算漏了一件事。
“手怎么了?”
迟莲下意识就要用袖子盖住,含混道:“没事,不小心划了个口子。”
帝君能信他就有鬼了,二话没说,捏着迟莲的腕骨把他手上绷带拆了,越揭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一层时,白布已经被血浸透,露出其下满掌触目惊心的血泡。
“你……”
能把苍泽帝君气得说不出话来,迟莲可能真的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位。
帝君沉默了很久,久到迟莲以为他要甩手离去,都在心里演练过一遍该如何飞扑跪下抱大腿请罪,他终于慢慢地说:“太久没见过……我已经忘了神仙会不会被磨出水泡了。”
迟莲一面觑着他的脸色,一面小心地说:“它只是现在看起来不大好看,等结痂变成茧子就好了,练剑哪有不长茧子的……”
帝君轻按着他的手腕,不叫
他抽回手去:“但是像你这种磨法,没等长出茧子手就废了,到时候你想用什么拿剑?”
如果磨出血泡后立刻停手休息,不至于弄成这么血肉模糊,迟莲这明显是包扎后依然练习如故,隔着布把所有血泡都磨破了,还不打算到此为止。
帝君如今不怕他不懂事,只怕他太懂事,可是面对这么个实心秤砣,真是说不得也打不得——上进有什么错,难道领回来是个只知依附他的菟丝花他就满意了?他倾心传授亲自教导,不就是为了以后迟莲能成长为足以与他比肩的神仙,能替他分一分身上背负的苍生重任吗?
为君为师,他哪来的立场能说得出“停下”二字?
迟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理亏,但他在帝君面前没有那么多原则,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我错了。”
帝君却道:“这也不能算错,不必认错。”
他松开了迟莲的手腕,却没有收回手,反而在迟莲眼前摊开掌心,平静地道:“你看一看我的手。”
迟莲:?
平心而论,帝君的手确实好看,肤色白皙,筋骨清晰,指节分明,五指修长有力,没有斑点疤痕,尤其是有迟莲的手在旁边比着,更显得干净素洁,是一双养尊处优、不沾风霜的手。
一般人这时候都理应自惭形秽,然而迟莲并没有长那根弦,所以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帝君,很实在又诚恳地道:“好看。”
举凡天神,尊位越高越威严疏离,喜怒不形于色,容貌再出挑也不是用来欣赏的。但这一刻不知为何,迟莲忽然觉得帝君身上那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威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一直以来被气势压制、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俊美庄丽就水落石出,变得触手可及,好像月亮落进他手心里一样。
帝君任由他看,托着他的手背,慢条斯理地说:“迟莲,我喜欢漂亮的手。”
迟莲:“……”
他突然被美色晃了眼,无来由地心虚气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