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初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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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这么想?”

    秋澈没抬头,语气仍是淡淡的:“他们都这么想。”

    连王氏,曾经也是指责过她对待父亲兄长太过无情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对我真的做什么,”至少现在没有,“不过就是骂得多了些,偏心了些……还养我养到这么大,我却一心要联合外人,四处找证据要扳倒他们。”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近乎苛刻的冷漠了,像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李青梧歪了歪头,想了想:“那你何不想想,从小到大,他们又给了你什么呢?”

    秋澈默了默。

    李青梧又说:“不用太苛责自己,你应该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悔就行。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

    该说不说,她们或许是在一起待久了,连说的话都越来越像了。

    秋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中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口气。

    她想了想:“有句话我是不是问过?”

    “什么?”

    “你似乎一直都对我很有好感,”秋澈斟酌道,“我们曾经确实见过,对吧?”

    李青梧顿了顿,轻声道:“嗯。”

    秋澈扒粥的动作微妙一停,抬头看她。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

    她还以为李青梧又会像以前一样沉默,应付过去呢。

    李青梧笑笑,像是受不住她的眼神似的,转过视线看了眼四周,语气忐忑,小声扭捏地道: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上元节吗?”

    见秋澈面露几分茫然,李青梧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不记得。”

    不然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告诉她,玉佩是自己买来的。

    那玉佩,分明是她塞给对方的。

    秋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还是无果。

    距离十七岁的上元节,其实已经和她的记忆相差了十一年。

    十一年前的上元节发生过什么,若非是印象极其深刻的事,她实在是记不起来。

    李青梧表示没关系,又问:“你想听吗?”

    瑶台说,要敞开心扉,要接纳对方。

    所以虽然她并不是很想总是把这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但如果是说给秋澈听,那倒也没有关系。

    秋澈说:“什么?上元节吗?听。”

    “嗯……”李青梧应一声,又笑笑,低声道,“其实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的前半生,可谓是浑浑噩噩。

    在十五岁及笄礼之前,她实则一直在宫里是默默无闻的,皇帝把她丢给皇后,就再也记不起来她这个女儿。

    她甚至比不上三皇子的存在感高。

    直到15岁,上元节那天。

    皇帝刚约谈过吴相,大概是意见相悖,君臣不欢而散。

    宫宴之上,皇帝喝了几杯闷酒,突然就在一众皇子皇女中看着了她。

    他盯着这个几乎没见过几次的孩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满意。

    随即在几个孩子当中点了她,让她跟随自己微服出宫走走。

    恩宠无限的谣言就是这时候开始传起来的,当然,大概也有皇帝的授意。

    李青梧顶着其他妃子或者皇子嫉妒的眼光,跟着皇帝出宫。

    上元节的月亮很圆,据说许愿很灵的京城南望河河边,放满了各色各异的花灯。

    四处都是人声,张灯结彩。

    这一夜没有宵禁,所有的人间烟火走在街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式带她出来,却不是为了玩的。

    他其实只是想敲打敲打她,顺便给她买点衣服首饰什么的——

    高高在上地从指缝间透露出一点父爱,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

    可在路过那些李青梧从没见过的衣裳铺子时,路过那些卖花灯的小摊时,他又仿佛看不到对方渴求的眼神。

    目不斜视,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地走过去了。

    皇室子女是不可以买那种地摊货的。

    花灯也不行。

    次数多了,李青梧便也不再试图传达自己的意愿。

    她再次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的事实,低眉顺眼地回复着李式的长篇大论,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沉溺在这种虚拟的父爱假象里。

    结果只是中途出了点神,一转眼,就差点被人撞倒在地。

    抱歉的话脱口而出,可撞到她的人却不依不饶。

    对方五大三粗,是个布衣壮汉,几乎立刻大声道:“吵架就吵架,你还动起手来了?你个臭老娘们儿,还过不过节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起来,跟我走!”

    说完立刻就要来拉李青梧的手。

    李青梧第一反应是茫然的,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立刻后退,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警惕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争执声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壮汉还在演,巧言令色道:“你装什么?别在这儿闹,跟我回家——”

    李青梧提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壮汉也提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家娘们儿害羞,吵架了就爱闹这一出,别听她的!”

    人群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李青梧转头要跑,可人群却被围观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拽她一把。

    李青梧冷汗从额角落下,目光快速在人群里转动,最后落在了南望河河岸边要走过的一个少年身上。()

    他只身走着,身姿挺秀,手提一盏莲花灯,垂眸出神,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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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岸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夜色下衣袂翩飞,黑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

    李青梧不假思索,急中生智,高声道:“夫君!”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喊得一惊。

    连那大汉都愣了一下。

    而李青梧已经提起裙摆,拔腿就跑,穿过层层人群,在那少年人转头看过来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

    刹那间,少年手里的莲花灯因为没能拿稳,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灯芯灭了。

    “夫君,”李青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盯着对方清澈的眸子,语气急切,“有人说我是他家娘子……”

    她近乎哀求地攥紧了少年的手腕,低声道:“救我。”

    少年只愣了一瞬。

    随即就听见她身后,大汉已经挤开人群追了过来,还在嚷嚷:“媳妇儿!你喊谁呢!”

    李青梧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

    她满脑子都是,若是这人不肯帮她怎么办,若是那大汉强行要带走她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面前人忽然动了。

    “他”反手攥住李青梧的手腕,低声道:“跑!”

    李青梧身体比大脑快。

    秋澈说跑,于是她们就跑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里。

    李青梧在炙热的呼吸里,在几乎喘不过气的奔跑中,模糊间抬眼,看见自己飞扬的面纱,看见前方少年高扬飘荡的马尾。

    她从来没这样跑过。

    肆意,潇洒。

    又几乎竭尽全力,像要跑尽胸腔里的所有的气息。

    三寸金莲的脚,让她从六岁起就只能一小步一小步,仪态大方地走着路。

    她是个合格的公主,合格的皇家女,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喊陌生男人夫君,也不会被陌生男人拉着跑。

    尽管一双脚已经跑得隐隐作痛了,可她还是没喊停。

    这太疯狂了。

    也太尽兴了。

    她们手拉着手,从世俗的眼光里,越过重重人群,越过很多道身影,直到跑到了无人的角落。

    松开手时,李青梧余光瞥见了自己刚刚抓着的地方,有一块类似蝴蝶的印记。

    仿佛振翅欲飞。

    是胎记吗?

    这个想法在李青梧脑海里一闪而过。

    两人都撑不住地弯腰支着膝,拼命地喘着气。

    几乎难以维持仪态。

    对视一眼,却也都笑出了声。

    李青梧看着少年亮闪闪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在这个寒冷的夜里,问出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

    ()    秋澈。”秋澈直起身,简单利落地报完,又说,“秋天的秋,清澈的澈……你呢?”

    李青梧张了张口,一瞬间几乎要热血上头脱口而出了。

    可仅存的几分理智,还是让她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只说:“我姓萧。”

    这是她娘的姓。

    秋澈笑笑:“萧姑娘。”

    “嗯。”

    “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她在笑,“真的跟着我跑,不怕我也是坏人?”

    她一说这话,李青梧就知道,方才秋澈绝对是领悟到她的意思了。

    她本应该后知后觉地恶寒一下,可看着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神,又什么感觉都没了。

    李青梧说:“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李青梧直起身,平复着呼吸,偏头不看她:“直觉。”

    秋澈:“那你的直觉还挺准的。”

    “你家人呢?”

    李青梧默了默,撒了谎:“死了。”

    难说这是不是一个近乎恶毒的诅咒。

    也许是今晚的奔跑确实太让人头脑发昏,她竟然也能跟一个陌生人说出这种话。

    李青梧扭过头,问:“你呢?怎么也一个人?”

    秋澈同样顿了顿,半真半假道:“埋了。”

    这真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但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李青梧原本是笑得很矜持的,标准大家闺秀一样,笑不露齿,被她看两眼,就忍不住了。

    幸好还有面纱遮着,不然真的是太不公主了。

    李青梧想。

    就这样面对面笑了半天,秋澈一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反正都是两个孤家寡人了,一起吗?”

    李青梧:“嗯?”

    秋澈道:“想不想赏月?”

    李青梧看看她抬手指着的地方——那是一处酒楼的屋檐。

    然后又看了看她们现在的位置,迟疑:“……好高。”

    而且下面都是人。

    秋澈伸出手,道:“拉着我。”

    男女授受不亲。

    可李青梧把手放上去时,竟然难得没想过这么多迂腐的规矩。

    她只感觉自己在风里一晃神,就站到了屋檐上。

    秋澈不动声色地送开搭在她腰上的手。

    退开时,李青梧看见了头顶的月亮。

    清亮的,圆润的,近乎透明的,没有一点杂质。

    她们就这样隔了一尺远,默默无言地看了近半个时辰的月亮。

    酒楼下人来人往,常有人抬头时,无意间看见这两道身影。

    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传上来,就已经很小了。

    秋澈坐姿洒脱,看上去毫不在意。

    李青梧莫名的,也就安下了心来。

    秋澈不

    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在闷声喝酒。

    她眼里方才露出的那点笑意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和李青梧身上的气息极其相似的死气沉沉。

    半个时辰后,李青梧如梦初醒说:“你的灯,不要了?”

    秋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闷了一口酒,轻声道:“不要了,人太多了,应当也已经被踢下河了。”

    李青梧“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走了。”

    李式大概正在找她。

    秋澈回神,也没问什么,只是又将她送了下去。

    这次大概是喝醉了些,并不算礼貌,是径直抱着人下去的。

    李青梧耳朵都红了。

    幸好是在夜色下,街上的人也已经不多了,秋澈又半醉着,看不清晰她的表情。

    李青梧说:“今天谢谢你。还有,撞掉你的花灯,很抱歉。”

    “没关系,”秋澈眯起眼,“本来也是自己随手做的。”

    “你会做灯?”

    “还会别的呢。”秋澈笑笑,不知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的目标,是做全京城最好的木工,开最好的木工铺子,在木工上雕出最好看的花儿。”

    李青梧不知该说什么:“那很好。”

    她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块白玉玉佩。

    那是宫里最常见的东西,却是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宫女,唯一留给她的遗物了。

    她贴身佩戴了很多年,甚至已经晕染上了她自己的气味。

    现在她把玉佩递到秋澈面前,却说:“摔了你的灯,这个赔你。”

    秋澈瞥了一眼,没接:“不要,这个一看就很贵……”

    “是很贵,”李青梧说,“所以别丢了。”

    “如果你不要,那就当是我给你雕花练手的吧,我来做你木工铺子里的第一位顾客。改日我再来找你,另给你报酬。”

    秋澈喝醉了的脑袋迟钝地思考了一下,接了过来:“……也行。”

    “你要雕什么?”

    李青梧眼前闪过那盏花灯,说:“……就莲花吧。”

    “好。记得来取。”

    李青梧也说:“好。”

    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

    秋澈同样转身,准备重新跳上去,继续赏月。

    李青梧却没忍住,又回过头,在已经稀疏的人群里退了两步。

    边退边朝已经转身的秋澈提声喊道:“喂——”

    没有喊名字。

    可秋澈就是心有灵犀一般,瞬间回过了头。

    那一刹那,夜风吹起了李青梧的面纱一角。

    秋澈看见她孑孑独立于来往的人流里,一身鹅黄色长裙,明媚至极。

    如同她露出的眉眼一样,令人惊艳。

    她说:“等我来找你。”

    李青梧没有等秋澈的回答,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去。

    像是短暂的和另一个世界交集了不到半天,又稳稳地回到了自己本该拥有的人生轨迹线。

    只是在路过南阳河河岸时,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河边四处搜寻。

    偏巧,那盏灯正正好还躺在原来的位置,无人去捡。

    李青梧想,挺好,若是秋澈回去时路过这里,还能带回去。

    好歹是自己亲手做的呢,掉了怪可惜的。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一双绣花鞋匆匆停在了灯前。

    李青梧红着脸捡起这盏灯,心想。

    她只是怕灯被人捡走了。

    她只是替秋澈保管一下。

    她只是……

    她只是,在等待着,在期待着,她们的下一次见面。

    分明离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却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李式找到她时,李青梧已经将自己收拾整齐了,对方却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气急了,上来劈头盖脸就骂了她一顿。

    李青梧不敢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只是支支吾吾,说自己想放花灯,才会被人群挤散了。

    好歹还是在外面,李式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他本想让李青梧把那破花灯丢了,可李青梧难得倔得很,抱着一盏亮不起来的灯不松手。

    父女俩在河边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崔文申就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地看了半天。

    半晌,李式心烦气躁地一甩袖:“回宫!()”

    李青梧松开紧绷的脊背,却仍然将那花灯抱得紧紧的。

    回宫之后,因为这事儿,她又被罚了两个月禁闭,对外却只说是自愿静心学习。

    李青梧觉得自己真像个小偷。

    怕皇后皇帝他们发现异样,那天以后,她就悄无声息地藏起了所有关于秋澈的东西。

    ——她的灯,和她的记忆。

    又疯狂地用其他的物品来提醒自己记起那场初遇的存在。

    她开始迷恋“莲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喜欢蝴蝶,绣很多莲花样式的帕子,写很多遍“秋澈”这个名字,无数次描摹对方的眉眼,但还是拦不住那张脸,在记忆里逐渐褪去色彩,变成一副无声的水墨画。

    而她期待的重逢,也一直都没有来。

    直到一年以后,偶然听见这一届的状元名为秋澈,于是她才死寂下去的心又重新活泛了起来。

    她偷跑出宫,再次在玲珑阁上,见到了秋澈。

    但彼时,对方的目光看向她时,却早已全然陌生了。

    李青梧后来无数次辗转反侧地想,要是上元节这一天,她拦住的是另一个人,要是游街那天,她没有出宫去看状元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

    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不过如今,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直知道,秋澈从不是自己主动闯进她的世界的,而是李青梧一厢情愿拉进来的一束光。

    她从不敢指责对方记不起那场玩闹般的初遇,也不敢提那儿戏一样的诺言。

    不敢对秋澈说:我如约回来了。

    是你不记得我了。

    因为她没有立场。

    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有她蓄谋已久。

    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说出口了,秋澈就会把东西都换回来。

    她们之间的联系牵扯,好像也就会因此一干二净,毫不牵扯了。

    是她先入戏,是她先沉沦。也是她先胆怯退缩。

    李青梧想,她活该的。

    胆小鬼没有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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