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海底(2/2)
青年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身后狱卒们赶上,才讷讷地问:“她怎么死了
?”
狱卒们惶恐着答:“我们也不知道,昨夜,昨夜还是好好的。”
青年走进屋子里,低头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注意到角落里被妥帖包裹的婴孩儿才终于缓过神,问:“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狱卒们老实答道:“她说您渡不了她,她只能自救。”
青年的身体微微一震,然后,闭上了眼睛。
哪吒皱着眉,跟杨婵说:“我好像看到了道祖鸿钧。”
杨婵“欸”了一声,抬起手就想除去自己的眼前的绢布,被哪吒喝止,他道:“你睁开眼就会看见无数尸体。”
杨婵手一抖,老老实实抱住哪吒的脖子,不乱动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似乎在煞气减弱的同时,那些可怕的幻象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是肢体飞溅,惨叫不绝的凄惨画面。
北海有关鸿钧的幻象远去,变成了另一个少年。
他浑身浴血,狼狈地滚到雪地里,又抓着雪,撑着一把剑,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浑身是伤,说一句话就能扯动伤口,但咳个不停,他冷冽地盯着前方执剑的少女,说:“滚开。”
少女看着他,淡道:“你追了一路,又是何必呢?”
杨婵听到这个冷淡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她拍了拍哪吒的肩膀,说:“是祖母!”
哪吒点点头,继续看向玄女对面的少年。
“何必?”那个少年伸出手,就着满嘴的血腥气,固执地说,“我要带他回昆仑。”
“他生而为魔,会将分明的三界混淆,本身就不该存在,理当抹灭。”
“有因才会有果,”少年怒道,“没有人是生来就有罪的!”
玄女看着他,冰冷的面目流露出怜悯的神情,她摇了摇头,叹道:“玉清,你是盘古之后,鸿钧之子,不要再执迷不悟,自毁前途。”
这位名玉清的少年在听到“鸿钧”二字后,僵了僵,然后死死抓住剑,沉吟许久,喃喃道:“我……是圣人的野种,是他唯一的污点。”
他说着说着,愈发坚定,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与其做个被人鄙夷嘲笑的野种,不如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家寡人。”
“我没有父亲,”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所拥有的家人就只有我师弟一人。”
他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带他回家。”
杨婵歪头,好奇地问:“道祖鸿钧有儿子?儿子叫玉清?”
哪吒也很疑惑,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将这一副残像落到脑后,然后看到了鸿钧坐在北海刑场上,被众人拥簇,而高高的刑场上除了鸿钧还有一个少年,他梳着松松垮垮的低马尾,眉间点着一颗红痣,双眼是诡异的血红色。
鸿钧坐在刑场上,看着他,用手里的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温声道:“清气所化是生灵,浊气所化也是生灵,既然是生灵,那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着本身无罪。”
少年低垂眉眼,看着自己一身的锁链,低声道:“可是我既不是清气,也不是浊气,我是只会带来灾难的混沌。”
“我知道,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鸿钧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平静,似乎万事匆匆过,一点也波动不了他的心。
“那您为什么?”
“我确实对你动过杀心,不过,成为生灵很不容易,何况是从未诞生过生命的混沌。”他看着少年,笑了笑,说,“既来之,则安之罢。”
少年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不过,混沌的话在这个世界确实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会让你真正做个有血有肉的生灵。”
少年闻言,忽然抬起头,听鸿钧轻声说:“其实,我的死劫很早就到了,不过那个人死了,让我的死劫莫名其妙度过去了。然而,我虽然度过了那场死劫,遗留的那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却留下了成了我的心魔。”
“心魔一起,死劫就会反反复复的到来,就像我度过了她,就会遇到你。”
“你便成了我新的死劫。”
“可生与死总是相对的,我之死劫,便是你之生路,”鸿钧似乎也觉得有趣,打开折扇,遮住脸,笑着说,“你瞧,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
他说:“我渡不了她,渡你好不好?”
说罢,他抬起手,然后慢慢放到了少年的肩上,属于他的磅礴的灵气忽然炸开,少年的身体浸润其中,他冒着黑气的身体沉下来,血红的眼睛渡成了黑色,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鸿钧,见他扇上一个“道”字,眼中逐渐蓄积起泪水。
不只是他,这北海,这天地所有残存的煞气,都在鸿钧磅礴的灵气中慢慢化尽,鸿钧的身体在炸开的灵气中,逐渐如昆仑山的雪一般飘散,鸿钧对此似乎非常淡然,他轻轻扇着扇子,抬头望着逐渐变干净的北海,说:“这世界总是很矛盾,有生便有死,有爱便有恨,有光明便有黑暗,有和平便有战争,这些相对的相伴的,恰如阴阳与黑白,此消彼长,相生相克,这便是世界的真相。”
他笑着说:“也是真正的道。”
他拍了拍少年的头,在逐渐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给予这个少年最真切的祝福,他说:“混沌,欢迎来到新世界。”
在残像中鸿钧的灵力越过虚幻的残像来到了一片漆黑的海底世界,他排开海底不断蓄积又不断消散的煞气,漆黑的世界在灵气的净化中变得明亮起来,然而,在逐渐明亮的同时,黑色的煞气依然在不断地负隅顽抗。
杨婵被一会儿变强一会儿变弱的煞气搞得糊涂,然后听哪吒说:“道祖鸿钧渡化过这些恶鬼,所以,他们没有在这里形成天地之间最大的鬼域,但是,这些恶鬼就和涿鹿那群恶鬼一样不愿被渡化,于是煞气反反复复的滋生,困于北海海底与鸿钧残留至今的灵力斗到今日。”
杨婵问道:“那我们要帮忙渡化吗?”
哪吒回道:“恶鬼不愿被
渡化,连道祖鸿钧都无可奈何,咱们凑什么热闹,况且鸿钧道人不都说了吗?此消彼长,相生相伴。且让这灵气和煞气继续在北海海底斗下去吧,反正,我看也是分不出胜负的。()”
“别管他们,我们继续往前走,找北海的海眼。█()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杨婵点了点头。
灵气和煞气斗起来,那些混乱而吵闹的幻象也结束了,哪吒习惯了海底拥挤的乱葬岗,走起来越来越快,他四处翻找,然后在远离乱葬岗的某一座海底高台上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尸块。
这块尸体似乎本身是一头巨大的蛇,它被锁链紧紧禁锢在写满咒文的高台上,当哪吒靠近的时候,高台上的符文便发出红色的光芒,哪吒往一跃,看清了高台上尸块的全景,看到了由九颗长长的蛇头排列组合画成的两条细线所构成的“眼睛”。
他皱着眉,心情难以言喻,杨婵问:“怎么了?”
哪吒回道:“冤家路窄,又是那个臭的要死的老东西。”
别告诉他,所谓的北海海眼就是这玩意。
要真是它,四象要是把这么臭的东西戴上了,真别怪他大义灭亲,犯下遗弃罪。
杨婵还是奇怪,她问:“到底是什么?”
“是相柳。”
哪吒看着那几近腐烂的尸体,不知道是哪方大神想出来的“好”主意,把这剧毒的尸块丢到煞气不断的北海里冷冻冰藏。怎么着?也要搞个以毒克毒吗?
他们在上面观察,高台上的符文却越发闪耀、滚烫,那早已死去的相柳,禁锢在无法挣扎的锁链里,不知为何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双眼睛,正对着海上的杨婵。
哪吒心下一凛,手上变出乾坤圈,径直朝它砸去,然而相柳死后依然受困的符咒对外人也管用,乾坤圈刚打到锁链上还没碰到相柳的尸体就被弹了出去,哪吒摸着跑回来的乾坤圈,发现竟然冰的拿不住。
海底的世界开始剧烈地颤动,哪吒往上一看,看到上面冰封千年的冰层有破碎的痕迹,“咔咔咔”的逐一裂开,与此同时,海底的煞气似乎在短暂输给灵气后,又隐隐压倒灵气的趋势。
哪吒啐了一口,骂道:“死都死了一千年还不安生。”
他当机立断,带着杨婵往上游,然而相柳死后那双已经浑浊变灰的眼睛死死盯着杨婵,平静到恐怖的北海发生剧烈地晃动,海下暗流涌动,阻挡了哪吒向上的路,海下的水浪在“咕噜噜”地滚动中,发出了可怖的人的声音。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呼唤声,低沉、幽怨、可怖,是竭力模仿人却不得其法而显得无比笨拙的妖兽的声音。
杨婵听到这模糊、艰难又怪异的海浪声组成了“娘娘”两个字。
“娘娘?”杨婵奇道,“它是不是在喊娘娘?”
“管它喊什么呢。”哪吒望着上面破裂的冰层,皱着眉,手中向上甩出混天绫,说,“我们现在必须上去。”
但是这平静的海不断阻止他们往上攀,煞气滚滚,气势汹汹地吞没了温和的灵气,这些煞气裹
() 着北海的死水变成一团扭曲又巨大的深海巨兽朝哪吒他们袭来。
哪吒将甩上天去的混天绫转换方位摔向眼前的怪物,但是刚刚一碰上这怪物,混天绫变成了柔软无骨的普通红绫,无法搅弄风云,哪吒轻啧一声,当机立断,甩出乾坤圈,双手捏决,低声念咒,顷刻间,乾坤圈上闪耀出靓丽的金色,将本就晃动的大海晃得更加厉害。
哪吒持枪,一枪劈开了眼前的海水,然后劈出一线天来。
海底煞气太重,稍不留神就会被拖至深渊,根本不适合作战,更何况不知为何他撞上这猛然变强的煞气心中也开始翻涌起无法抑制的仇恨和怨念,他灵魂所包裹和压制的东西和海底那些相似的怨鬼们似乎两相呼应了起来,一时间,他脑子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独属于战场的厮杀声,搅得他头痛欲裂。
眉心上的朱砂在短暂地发出一道猩红的亮光后,立即深入他的灵魂,做成一道巨大的囚笼,将魂魄里所包裹的恶鬼们死死困住,两相撕扯,让哪吒痛苦不堪。
他无心留恋,带着杨婵飞出北海后,坠落到一块分裂的冰块上,便跪倒下来,和杨婵一起滚到地上。
杨婵听到哪吒无声地挣扎,心神大乱,一把扯掉眼前缠绕的绢布,然后看到了哪吒滚在冰上,抱着头,疼得面目狰狞,却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他唇边很快被咬破了,显出血来。
杨婵惊慌失措,连忙抱住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哪吒听得见她的声音,但是疼痛太凶,让他无法爬起来。
杨婵半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见他紧闭着眼睛,一遍遍地喊:“哪吒。”
“哪吒,你怎么了?”
她急得差点哭出来,她双手颤抖着问:“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哪吒在剧烈的疼痛中,抓住了杨婵的手,他一边摁着头将疼痛咽回去,一边学着杨婵教过他的东西,轻声哄道:“你别怕。”
声音太小了,她根本听不见,她将耳朵贴在哪吒的唇边,问:“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哪吒的唇贴在杨婵的耳边,湿热的气滚到杨婵敏感的耳垂上,但杨婵此时根本挤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冻得浑身发抖,专心致志地听,听到哪吒说:
“别怕。”
须臾间,杨婵的眼瞳猛地一缩,心脏都停了一瞬,金色的眼睛里瞬间滚出了眼泪。
她转过脸,额头贴着哪吒的额头,闭上眼,哽咽着回:“我不怕,一点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