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暮冰化雪(一)(2/2)
宴云笺无奈又好笑,她的灵动活泼在这陈朽腐烂的宫城,就像娇艳明媚的玫瑰,即便污泥中也挡不住其熠熠光辉。
“好,我不说了,”他微微侧头,问,“可是姑娘,你的鞭子扑了空,待过后我回去时身上无伤,也会叫人发觉。”
姜眠没想到宴云笺能问出这么个问题:“你笨——你不会装一下嘛。”
“你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一瘸一拐的,”她艰难而生动地在地上走了一圈,“就这样,拿捏这种下一刻就要倒地的感觉,我吩咐过这里的人不许接近你,远远的,能骗过去就行了,要不然……为了逼真点我想办法弄厨房里的鸡血?”
宴云笺扶额,到底还是笑了:“不用了。”
若想掩人耳目,他转眼间能说出数种法子。方在那刻不知怎地,就是忍不住想再哄她说些什么。
许是在她身边轻松惬意太过,他竟有些忘形。
真是疯了。
他怎么敢如此失仪。
此刻回神,宴云笺慢慢收了笑,恢复成一贯的沉静:“姑娘要问什么?”
姜眠说:“嗯……有点多。”
“古籍晦涩,字句难懂,读不通亦属正常。您复述来,也许我能解释一二。”
“说出来让你笑,”姜眠道,“不是字句看不懂,是不认识字。”
宴云笺还是很体贴:“医书专术性过强,有些字偏僻,不认得也是有的。”
姜眠摸摸鼻子:“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不认识的字还挺多的。那我开始了。”
她翻开一页:“左上是一个三角,下面是……十字一横两点,右边像个酒杯。”
宴云笺随着她说,手在下面虚空中描摹:“是‘镇’。”
“哦……嗯嗯,”姜眠瞅着书上的字,联系前后感觉差不多,接着往下问:“那这个,左面八个圈,右面一个拐……”
这个实在不好形容,她放弃口述,拉过宴云笺的手掌心朝上,“这个形状的三条线。”
她动作突然,宴云笺根本不敢动。
全身的感官只剩掌心被轻轻划过的触觉。
——想缩手,又觉举止刻意,进退两难还要分辨掌心的字。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声音比之前要低:“是‘断’。”
姜眠歪头看一眼:“嗯……应该是。”
这一看,用手比用嘴方便,下一个字她直接在他手上写开:“左边这样,右边这样。”
“虚。”“敷。”“揭。”“调。”
终于,宴云笺轻轻缩一下手:“姑娘,我……”
姜眠正写的兴起,下意识拽他:“啊?怎么啦?”
有口难言。
她把他的心写乱了。
他二人,血蛊联结。他如何能受她如此撩拨。
“没什么,姑娘继续吧。”缓了缓,宴云笺低声道。
姜眠就继续。
但这次写了两遍,宴云笺也没确定这是什么——原本的字只剩她的触碰与柔软,越想分辨,越分辨不出。
“抱歉,”这已经是第三遍,他惭愧道,“姑娘可否形容一番?”
“就是左边一个这样的弯,右边也是个弯,中间有个这个东西。”
姜眠一边叙述一边动作,还特意写大了些。
宴云笺仍语塞。
这字的笔画横七八拐,也不是光用嘴就能说明白的呀。
姜眠急:“就是……就是,我怎么跟你解释呢?它就像一个正在比心的手。”
宴云笺不懂什么叫做“正在比心的手”。
静默片刻,他轻轻抽出姜眠手中的书,温柔合上,指腹摸索过封皮干透的墨痕,凭借细微差别判断上面的字迹。
确定下来,他问:“姑娘,这本书上的字,你识得多少?”
“……一半。”
宴云笺顿了顿:“实话?”
姜眠沮丧的眼泪汪汪:“一半实话吧,要说实话我最多认识十之二三三,剩下的连蒙带猜……感觉应该没猜错的。”
宴云笺低下头去。
她追上去看:“你是不笑话我了??”
“没有。”他抬起头,脸色确实如常。
就算笑,也是觉得她实在可爱。
抛开这些,心中剩下的却是不忍。
赵时瓒的手段最为阴鸷,只看她现在的样子,他几乎完全猜得准赵时瓒心中所想——姜重山英雄无双,只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若是能养得她疏远父母是最好,如若不能,也要她蠢笨呆拙,易于算计。
初见之时,他确实觉得她鲁钝,相处下来,却又不能单一论之。
说到底,皇室费尽心机,却歪打正着在污泥中养出一颗娇憨灵动的明珠。
“只认得十之二三,有些少了,”宴云笺温声说,“这些先放一放,从头学吧。”
姜眠问:“你教我吗?”
“您想让我来教?”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嗯嗯!想!”
宴云笺微微启唇。
“笃笃笃。”
未及出声,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姜眠问:“什么事?”
外面宫女笑吟吟道:“姑娘,宜妃娘娘差人送了件春衫给您,柔香绫罗的料子,可漂亮了。”
“快到酉时了,今夜宜妃娘娘生辰,您正好换上这套新衣去璞兰水榭赴宴。”
宜妃?
五皇子的生母,也是顾越的亲姑母。目前还作为顾家未婚妇的她,这种场合是要去的。
正想着,一道恭谨低哑声音响起:“给姜小姑娘请安,奴婢受干爹托付给您送新衣。”
从外面那人说话的一刻起,宴云笺身上气场陡然变了。
他缓缓抬手,解下覆眼的布条。
布带散落于掌心,露出完整的俊美脸庞。
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如同繁星夜空,空洞的眸心沁凉一层寒意。
“别去。”他沉声道。!